第19章

  第19章


  頭一回見到那張臉,是在五個月前。


  陳大夫的藥鋪。


  他掀開布簾,一道喘咳聲後,對麵的人抬起頭,便是那雙水霧蒙蒙的眼睛,如雨洗後泛著桃紅。


  他隨口一問,“哪家姑娘,如此喘。”


  陳大夫歎了一聲道,“薑家,這娘胎裏帶出來的病,一旦底子沒打好,往後這一輩子就難了,一月不知要跑來多少回,已是這裏的常客。”


  薑家大姑娘,病了十來年。


  長安城內,誰都知道她是個病秧子。


  是以,後來皇上選秀,恰逢侯夫人逼婚,他便去爬了牆。


  這門親,是他範伸親自厚著臉皮去求來的……


  範伸薄唇輕抿,雙手負於身後。


  身上的氣息,被滿地的冰雪一侵,跟著染了一身寒涼。


  嚴二緊跟在他身後,生怕那腳步將地麵砸出個坑來。


  到了東院暖閣內,範伸取下了頭頂上的官帽,往桌上一撂,手指摩挲著官服上的袖扣,終是扭過頭吩咐嚴二,“去問問欽天監,這場雪還要落多久……”


  “是。”


  嚴二轉過身,剛到門檻,侯夫人屋裏的丫鬟便匆匆前來傳話,“揚州虞老夫人和虞家的幾位舅親提前兩日到了,人剛進府,侯夫人讓世子爺趕緊過去。”


  ***

  那頭薑姝跟著韓淩出了秦府,坐上馬車後,一雙手攥住了韓淩的手,臉色蒼白地問,“你看到了沒?”


  韓淩點頭,“看到了,你手刃歹徒,不隻是我,姐夫也瞧見了。”


  薑姝搖頭,恐慌地看著韓淩,“他殺了朱澡,我親眼看見他將劍刺進了朱澡的喉嚨,那雙眼睛,就,就跟閻王似的……”


  韓淩被她說愣了,“傳言不一直是如此說的嗎。”


  “可……”


  以前不是這樣。


  頭一回在那陳大夫的藥鋪裏見他,雖覺那人寒氣重了些,但並無可怕之處。


  後來更不用說,回回見了他都是一張笑臉。


  那雙眼睛是有些深不可測,但到底同今日這番狠毒,差的太遠。


  待她時,更是語氣溫和,各種噓寒問暖。


  又是替她尋大夫又是帶她看太醫。


  盡管之前那傳言將他傳的陰損狠毒,她總以為,耳聽為虛,眼觀為實,他並非是那樣的人。


  相處了幾回後,除了行為霸道蠻橫了些,並未有她不可接受之處。


  她覺得挺好。


  她圖的不過是他的身份和他那份家世。


  ===第21節===

  他在外越是威風,家境越好,越是能替她擋風遮雨。


  可今日一見,她的夢碎了。


  恐怕等不到他外頭的風雨吹進來,先就被那堵牆給砸死在裏頭了。


  那等凶殘之人,她還是惹不起。


  “大頭菜,你趕緊幫我出個主意,看看有沒有什麽法子,能退了這門婚事。”她不過是想尋一處安寧而已,並非是入虎穴。


  韓淩還是沒明白,“嫁進侯府不好嗎。”


  大理寺卿殺的人,還少嗎?

  今兒又不是頭一回。


  見薑姝搖頭,韓淩也搖頭,“還真沒法子,如今長安城誰不知道,姐夫是爬牆提的親,馬球場上,你還牽著人家的衣袖,半分不鬆……”


  薑姝的臉色一團死灰。


  回到薑家,薑姝還未進樓,便被薑老夫人喚住,叫到了屋裏,“適才沈家來了信,你弟弟和你表哥明兒就到長安,你外祖母這回也來了。”


  薑老夫人牽著薑姝的手,很久沒有如此高興,“除夕咱一家子團個圓,等雪一停,也就該你過門了,我也算了了一樁夙願……”


  薑老夫人對這門親事的態度,與之前已大不相同。


  恰好同薑姝反了過來。


  之前她看不慣那侯府世子爺,自從範伸想著法子替薑姝開始尋大夫後,薑老夫人是越瞧越順眼。


  薑姝挨著薑老夫人坐在軟榻上,跟前火盆裏的炭火,燃得正旺,那通紅的火石子,如同烙在了她心砍上,烤得她焦躁不安。


  安嬤嬤遞了個茶盞過來,薑姝伸手接過,拿給了薑老夫人,趁機低聲道,“若是這場雪不停了,婚期是不是……”


  “怎麽著,還嫌日子晚了?”


  薑姝還未說完,便被薑老夫人笑著打斷,“你呀,當初祖母替你說了那麽多親,也沒見你點個頭,祖母還當你是不想嫁,如今才明白,是沒遇到自己喜歡的人,”


  “我……”


  “如此祖母倒是放心了,你母親走的早,祖母就算再疼你,也彌補不了親娘的那份感情,如今見你能嫁個自己喜歡的,祖母啊,這心裏,可算是鬆了一口大氣……”


  薑老夫人的手勁兒大了些,緊緊地捏著薑姝的手,眼角已有了濕意。


  薑姝一口氣憋著,上不上下不得下。


  薑老夫人卻懷著期待地道,“前幾日侯夫人夠來瞧了嫁衣,非得要拿回去說再鑲些珠子,明兒也該送過來了,你再試試……”


  ***

  範伸換了身私服,去了正院,遠遠地就聽到了裏麵的熱鬧聲。


  三日後便是除夕。


  除夕一過,又是範伸的大婚。


  揚州三舅怕大雪封路,一路緊趕,才提前兩日到了長安。


  一家子好些年沒見,甚是熱絡。


  範伸到了門口,滿滿一屋子的三姑六婆,正說的上勁。


  “當年我可是看著伸哥兒在侯夫人娘肚子裏呢,如今這一眨眼都要成親了,聽說那薑家姑娘人生的水靈,性子又溫婉。”大舅母剛說完,三舅母立馬接上了話,“那還能差嗎,路上我聽他三舅說,當初伸哥兒為了追薑姑娘,可頗費了一番功夫,這長安城裏那麽多姑娘,咱們伸哥兒唯獨就瞧上了她,那還能差了去。”


  一邊的虞家大姐笑著插了句嘴,“都挺好,就是身子骨差了些……”


  大舅母眼睛一亮,來了勁,“說起這個,前些日子我倒也聽說了些,咱們伸哥兒為了薑家姑娘,四處尋醫,不僅尋了宮裏的太醫,還派人去了鄰國,更是放了話在外,隻要能醫好薑姑娘,必會重謝……”


  “這麽一說,咱們這屋裏,可就又出了一個癡情種子。”


  屋裏又是一陣笑聲。


  要說這傳言有多可怕,範伸今日算是領教到了。


  外頭冰天雪地,凍得人手腳冰涼,範伸卻是伸手扯了扯衣襟,突地有了一種窒息感,心火旺盛,燥熱得慌。


  一隻腳跨抬起,又收了回來,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門檻之外。


  正要轉身先回避一陣,便聽到屋內一道老夫人的聲音,“伸哥兒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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