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兩家議親的那陣,薑姝回了梨園東廂房。


  大半個時辰過後,春杏便回來稟報,“小姐,定下來了。”


  原本後宅幾個姑娘的婚嫁,該由薑夫人出麵,奈何薑夫人這會子關著門,哭的死去活來,薑文召直接找上了薑老夫人商議。


  有了那進宮的牌子在手,又見薑文召這回難得沒犯糊塗,薑老夫人哪裏還敢多耽擱,忍痛點了頭。


  侯府連良辰吉日都看好了,婚期定在了來年初春,元夕之後。


  距今還有五六月。


  籌備婚禮,製作嫁衣,選的日子倒是充足。


  春杏說完,薑姝並無意外。


  今日範伸再次上門,臨走時的那句話,算是特意點撥了父親,就算林氏將一雙眼睛哭瞎,這樁婚事父親也隻有點頭的份。


  薑姝回來後,便褪了大氅,水綠色的長裙,纖腰緊束,此時雙手枕著胳膊,趴在榻前,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幾上範伸送給她的那木匣子。


  春杏見她沒吭聲,緩緩地走到她跟前,也跟著她的目光瞧了過去。


  木匣子裏正躺著一隻玉鐲。


  成色極品,上麵的綠絲兒,瞧久了,似乎還在流動。


  春杏一愣,這樣的玉鐲,怕是連薑老夫人那都難得尋出一隻,不由出聲歡喜地道,“範大人對小姐是真上心。”


  傳言如何,那是待旁人。


  這幾回相處下來,範大人待他們家小姐,就挺好。


  起初小姐被他纏上,她還擔心過,如今瞧來,倒覺得全都是他的一廂癡情了。


  範伸縱然名聲不好,但那張臉和身家背景擺在那,長安城裏想嫁進侯府的姑娘,大有人在,卻沒見有何後文。


  薛家姑娘更是找上門,被打了臉。


  這回範大人為了小姐,竟不顧及大理寺卿的身份,棄了顏麵爬牆來提親。


  除了真心喜歡,春杏也尋不出旁的理由來。


  屋內隻有主仆二人,薑姝眸子輕輕動了動,也沒再偽裝,側目看向春杏,又問道,“他當真喜歡我這樣的?”


  從被範伸纏上,薑姝就生了疑惑。


  後來她去問了閨友國公府韓淩,“他到底圖我啥?”


  韓淩告訴她,“蘿卜青菜,各入各的眼,這眼緣的事,誰能說的清,喜歡就是喜歡,還需得找什麽理由不成。”


  言下之意,範伸是對她一見鍾情了。


  薑姝覺得懸。


  每回她對上範伸的那雙眼睛,總覺得深不可測,瞧不出任何情緒,自然也沒瞧出,‘喜歡’之色。


  可除了喜歡,她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春杏抬頭,便見薑姝出著神,緋紅的唇瓣輕抿,天然一股子嬌媚風韻,全在那雙籠了輕煙的眸子裏,讓人恨不得掏出心肝,抹了她眉間的愁緒。


  春杏便癡癡地道,“奴婢腦子愚笨,不懂旁的彎彎繞繞,卻知為人者,好美是本性,小姐容顏生的好看,誰又不喜歡。”


  若非一身‘病’,小姐哪裏還會待嫁閨中。


  旁人容不得小姐,那是因為家底不允許,侯府不同,幾代貴族傳承下來,用不完的財富,隻要是瞧上眼了,怎會去在乎那幾個藥錢。


  也不知薑姝信了沒信,扭過頭,又盯著眼前那隻翠綠綠的鐲子。


  縷縷翠絲如玲瓏滴露。


  薑姝一雙褐色的眸子,慢慢地靈動了起來,似乎瞧的並非是眼前的玉鐲,而是那華貴之後的舒坦日子。


  良久,薑姝彎了彎唇,輕輕地道,“我也喜歡。”


  喜歡美好的東西。


  ***

  範伸從薑家出來後,便去了百花樓。


  百花樓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青樓。


  雖也是煙花之地,樓裏養著的姑娘卻與尋常坊間的女子不同,為朝堂供養的官妓,接待的皆是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官員。


  白日不似夜裏的霓虹燈火,鶯歌笑語,樓內冷冷清清,卻依舊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胭脂味兒。


  範伸抬步進去。


  百花樓的媽媽熱情地迎上來,隻立在三步開外,不敢靠的太近,神色如獲大赦,“大人可算來了,王爺正候著大人呢。”


  昨日文王從西北寧州賑災回來,並未回朝,而是宿在了此處。


  折騰了一夜,花樣百出,百花樓媽媽一宿都沒敢睡。


  今兒一醒來,二皇子便又嚷著要見範伸。


  這人還沒來,又鬧騰上了。


  範伸徑直去了後院,到了雅苑門前,遠遠便聞到了裏頭琵琶聲和女子的嬉笑聲。


  範伸上前,推門進去。


  聲音瞬間清晰,也有了畫麵。


  芙蓉幔帳輕搖,紅浪翻滾之處,充斥著喘息和嬌呤。


  範伸神色淡然,立在屋內並未回避,似是早已習慣,倒是跟前彈奏琵琶的姑娘,手上的動作顫了顫,破了一個音調,喚道,“大人。”


  賬內的動靜,驟然消停。


  文王掀開幔帳下了床,頭上的金冠歪斜,衣衫淩亂,臉上帶著宿醉縱欲之後的疲憊,見到範伸,眼睛卻是一亮,“範大人。”


  範伸腳步未動,微微額首行禮道,“王爺。”


  文王踹了一腳擋在跟前的姑娘,匆匆從那一堆女人中橫著穿過來,到了範伸跟前,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可將呈文帶來了。”


  那眸色中的依賴沒有任何掩飾。


  範伸笑了笑,將手裏的呈文遞了過來,“王爺瞧瞧,可有不妥之處。”


  “不愧是範大人。”文王高興地接過,也瞧不出個名堂,直接扔給了身後的太監,轉頭同範伸道,“範大人辦事,本王自來放心。”


  兩個月前,寧州旱災,文王奉旨前去寧州賑災。


  賑災賑的如何,文王不得而知,隻知道那寧州找不出一個白淨的姑娘。


  要不是黃皮寡瘦,要不就是臉上如開裂的幹土。


  哪有長安的姑娘水靈。


  他憋屈了兩個月,昨日一回長安便來了百花樓,夜裏沒回宮,也並非完全是貪樂子,而是缺了這本呈文,他交不了差。


  往日他的那些呈文,全都是範伸代勞。


  這回也一樣。


  這些年在長安,他早就摸出了一條萬無一失的出路。


  有事找範伸,準沒錯。


  他不僅是父皇的心腹,還是他的救世主。


  無論他惹出多大的禍事,範大人總能替他擺平。


  文王拿了呈文,徹底地放鬆了下來,廣袖一掃招呼範伸入座,“範大人既然來了,便陪本王喝兩杯。”


  跪坐在軟塌前奏琵琶的幾位姑娘,趕緊挪了地兒。


  範伸眸色不動,腳步卻繞了半圈,黑色素靴輕輕踢開了對麵位子上擱放的一把琵琶,這才緩緩地坐了下來。


  文王今日的興致頗高,親自替範伸斟了酒。


  酒過三巡,文王便挑起眉目,悄聲問範伸,“父皇要招秀女?”


  範伸點頭,“嗯。”


  文王臉上的醉意濃烈,眸色卻透著精光,壓低了聲音同範伸道,“本王賑災回來,倒是清閑,這樁差事,不知範大人能不能為本王爭取到手?”


  長安城的名門閨秀。


  他倒是還未玩過。


  範伸神色不動,良久,手指輕輕地在那酒杯旁一點,“可以。”


  “範大人,果然爽快。”文王舉杯一飲而盡,心情暢快,轉身摟了兩個姑娘入懷,繼續尋歡作樂。


  範伸坐在對麵,平靜地看著。


  直到文王徹底地歪在那榻上起不來了,範伸才起身走到門前,推開門同守在外麵的太監道,“送王爺回宮。”


  誰都知道範伸是陛下的心腹。


  而陛下心頭疼愛的並非是當今太子,而是屋內的那位文王。


  範大人待王爺好,也在情理之中。


  宮裏的太監對範伸也一向很尊敬,躬身道了一聲感謝,忙地進去抬人。


  範伸提步出了雅苑。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百花樓內燈火一片亮堂。


  範伸的身影從那柳巷花街中穿過,不時有人上前招呼一聲,“範大人。”


  範伸隻點頭應一聲,“嗯。”腳步並未停留,直接出了百花樓。


  坐上馬車後,範伸的身子往車壁上一靠,雙眼緊閉養起了神,那張臉上所有的情緒一瞬褪盡,隻餘了眉頭一絲厭煩。


  回到侯府,府上已是燈火通明。


  嚴二不待吩咐,立馬讓人備水。


  半個時辰後,範伸從浴池裏出來,一身水珠立在屏風內,再也聞不到那股衝鼻的胭脂味了,緊蹙的眉頭才慢慢地舒展開,伸手取了屏風上的私服,套在身上,剛係好腰帶出來,嚴二便上前稟報,“世子爺,侯夫人還在等著您呢。”


  今日侯府剛同薑家定親,府上熱鬧了一日,就等著他回來。


  範伸應了一聲,“嗯。”轉身去屋內的木幾上拿了一瓶脂膏,借著月色,提步去了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正坐在燈火下,捧著薑家大姑娘的庚帖,嘴角不住地上揚。


  八字合。


  屬相也配。


  夜裏風大,侯夫人讓人關了半扇門,留了半扇門給範伸。


  待那道修長的影子從門檻上一映進來,侯夫人便轉過頭,劈頭就問,“東西送給人家了?”


  範伸跨步進來,喚了一聲母親,坐在了侯夫人身旁,才答,“給了。”


  “親手給的?”


  “嗯。”


  侯夫人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送出去了,當年你祖母將鐲子拿給我時,你父親才十八,翻了年你都二十一了,你父親是你這個年紀,都有了……”


  侯夫人的話突地卡住,神色有了幾分恍惚。


  範伸卻是唇角一勾,從她手裏奪過了那庚帖,翻開掃了一眼,語氣頗為自滿地問,“母親可滿意?”


  侯夫人頓時翻了個白眼給他,“瞧你那得意勁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那薑姑娘使了什麽手段。”


  範伸不以為然,將那庚帖還給了侯夫人,“母親有了兒媳婦就行。”


  侯夫人倒是好奇了,瞅了他一眼,便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問,“你給母親說說,長安城這麽多姑娘,你咋就看上了薑家?”


  還不要臉,翻了人家牆。


  範伸端起了幾上的一盞茶,揭開茶蓋兒,輕煙嫋嫋浮上,腦子裏突地浮現出了窗內那張驚慌失措,拚命急喘的巴掌臉。


  範伸輕抿了一口茶水,再抬起頭來,便麵色不動地道,“活潑。”


  作者有話要說:

  範伸:臉是什麽東西,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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