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只是當時
我永遠都記得我離開玄武國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七歲的生日,我的阿爹,玄武國至高無上的王為我舉辦了盛大的宴會。
整個殤陽城成為了一片燈火的海洋,街道兩旁的樹榦上纏滿了鮮紅的綢帶,街邊掛滿了玲瓏的花燈,漆黑的夜空中綻放著燦爛的煙火,甚至連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興奮的笑容。
這一片燈火通明將殤陽城背後的雪山也映紅了。
當我接受群臣的祝賀,飲下第一杯酒的時候,我回頭看向了那高聳入雲的雪山,可不知為什麼,滿山的紅光並沒有讓我覺得快樂,我反而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好像,雪山在流血。
但除了我,似乎沒有任何人有這樣的感覺,每一個人都是快樂的,因為今晚的阿爹和平日有些不一樣,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笑容,那張英俊的臉上冷漠自威,但喝酒喝得特別厲害,不管誰來敬酒都是來者不拒,大碗大碗的幹掉。
酒過三巡,阿爹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峰兒,今天去向你的母親問安了嗎?」
我愣了一下,原本就不怎麼舒服的心裡更不舒服了,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並不喜歡我的母親,雖然這句話說出來也許會讓很多人大呼大逆不道,但我的確不喜歡她,從心底里排斥她,我不喜歡那個病怏怏的女人,更不喜歡她分走阿爹的關心。
許多年後回想起那時我的心思,不由的覺得好笑,我從來不知道阿爹對我的關心從何而來,卻天真的以為如果沒有她,阿爹會更關心我,但其實,如果真的沒有她,沒有人會關心我……
。
往常聽說我沒有主動去向母親問安,阿爹總是會蹙眉責備我幾句,但今天他卻沒有,只說:「走,咱們一起去看她。」
我的心裡更不高興了。
一起去看她,其實往往是阿爹去看望她,守在她的床邊,兩個人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靜靜的看她許久,而我,往往是被他們兩排斥在外的,儘管她的目光總是會帶著讓我厭惡的留戀注視在我身上。
但我還是跟著去了,只要阿爹開口,我就不會忤逆他。
我們走到偏殿的時候天空已經完全漆黑了,只有間或綻放的煙花映紅了這一片漆黑的天幕,投下五彩的光影,我跟在阿爹的身後,看到偏殿的窗戶透出了淡淡的光,搖曳著好像人的心緒不寧一般,不過還沒走近,大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
那個叫凌四的宮女站在門口,好像早就知道我們要來,守候在那裡。
「夫人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請進。」
聽見她這麼說,阿爹加快腳步走了進去,而我剛剛與凌四擦身而過,就聽見她輕輕道:「小王爺穿得太單薄了。」
我看了她一眼。
那張顯得有些堅毅的臉上依舊是淡漠的表情,如同這兩年來每一次見到她一樣,只是有些奇怪,她從來不主動和我說話,跟我討厭屋子裡的那個女人一樣,她也並不喜歡我。
「草原上有風雪,小王爺還是應該加一件衣服。」
「不用你管。」
我冷冷的說到,轉身走進了偏殿。
這裡還是和往常一樣,安靜得好像另一個世界,空氣里依舊是淡淡的葯香,而那個形容憔悴的女人正掙扎著靠坐在床頭,她的頭髮依舊很整潔,一絲不苟,衣裳也不見凌亂,即使病懨懨的,也毫不掩飾她生而俱來的美。
也許阿爹,就是這樣被她迷住的。
我看著阿爹走過去,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停了一會兒,然後說:「嗯,熱已經退了。」然後就坐到了床邊,又回頭叫我:「峰兒,過來。」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過來給你的母親磕頭。」
我不懂,我的生日都是別人給我磕頭,為什麼我要給她磕頭,不過阿爹開口了我也不能拒絕,只能跪在床前,向著她磕了三個頭,冰冷的地面讓我有些不舒服。
抬頭看著她的時候,她仍舊是那種充滿了眷戀和寵溺的眼神看著我,輕輕道:「不要喝太多的酒,腸胃受害。把酒溫一溫再喝,沒那麼冷。」
「你放心,我看著他,不會讓他喝太多的。」
她看了阿爹一眼,沒說話。
我也看著阿爹的背影,不知為什麼今晚他有些奇怪,那張淡漠冷峻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笑容,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活躍的神采,好像有什麼快樂止不住的從裡面流淌出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或者有什麼要發生。
就這樣安靜的呆了很久,阿爹終於回頭,對我說:「峰兒,時候不早了,你應該回去休息了,明天你還要早起。我給你請了一個中原的師傅,他會教你一些詩詞文法,去吧。」
「是。」
我俯身一拜便要轉身離開,可剛一起身,就看到我的母親撐起了身子,那張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急切的表情看著我,好像我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要永遠離開她一樣。
阿爹看著她:「你有話要跟峰兒說嗎?」
「……沒有。」
雖然說沒有,可她的眼裡,分明有很多話想要說。
但我卻不想聽,聽到她說「沒有」兩個字,我便如釋重負一般轉身便走,可剛剛邁出大門,我卻和以往每一次離開這裡時一樣,都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一眼。
她還是靠坐在那裡,蒼白的臉顯得那麼寧靜,在搖曳的燭光下透著近乎透明的光澤,而那雙眼睛卻沒有任何的光透進去,深邃得一如無底的潭。
然後,我聽見阿爹開口——
「行思,你還記得兩年前,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她抬頭看著阿爹。
「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
「……」
「你答應我,如果兩年之內,他娶妻,得子,你就會永遠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你不會忘記吧?」
我站在門口,那是寒冷與溫暖的交界處,讓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