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夢中停止了呼吸
有一個人,和孩子一起失蹤了?
我猛的抬頭看著盯著他:「誰?」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您出嫁的送親使,也是當初,護送軒轅使臣到青龍國的那位護將。」
什麼?!
我的腦海里一下子閃過了那張熟悉的年輕而黝黑的面孔,總是帶著莽直的笑容,他也許是陪在我身邊最久的一個人,陪著我哭過,陪著我笑過,陪著我走過漫長荒蕪青春里最孤獨的歲月,也在一片嫣紅的海洋中送我遠嫁——
「昊——炎?」
「就是他。」
「……」我一時好像都僵住了,腦子裡什麼也反應不過來,不知過了多久才喃喃的道:「他,他怎麼失蹤了?還和慕風一起……怎麼回事?」
「宮中的人說,慕風被送到軒轅國來之後,就住進了您當初所住的望雲殿,除了奶娘和幾個宮女,就是這個昊炎一直在他身邊護著。軒轅康決定出兵的那天,他也在場,但從頭到尾他什麼都沒有說,也看不出任何異常。第二天早上,宮女進去的時候,就發現孩子和他都不見了。」
「那,他們有沒有派人去找?」
少羽點頭道:「有。軒轅康本就想利用這個孩子牽制你,當然不願意就這麼失去這個籌碼。孩子失蹤之後,他也派出了大隊的人馬四處尋找,但始終沒有一點消息,這些日子,孩子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樣。」
我的心揪得緊緊的。
難道說,是昊炎知道軒轅康要利用孩子對我不利,所以帶走了慕風?
看著我眉頭緊皺的樣子,少羽急忙安慰道:「至少現在我們知道孩子是被他帶走的,又多了一個線索,你不要著急。」
是,如果真的是昊炎帶走了慕風,我本不應該著急的,因為昊炎與我名為主僕,但情同兄妹,這些年來也是他陪著我度過了最難熬的那些日子,我甚至將他當成了另一個自己,都是那麼孤獨而倔強,如果慕風在他身邊,我應該比任何時候都安心才對。
可是,心底卻有一陣說不出的焦慮湧上來。
慕風是被他帶走的,那他帶走慕風應該立刻來找我,就算找不到我,也應該想辦法傳個訊息給我,可現在離孩子失蹤已經那麼久了,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出現,連軒轅康派出了那麼多人都沒能找到他,他現在又在哪裡?
想到這裡,那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深,我回頭吩咐少羽道:「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他們!」
「是!」
說完這句話,我感到一陣虛弱,差一點就要倒下了。
回頭看著周圍那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若是一般的女兒們回到娘家,都會有近鄉情怯之感,可天下間又哪一個出嫁的女兒會像我這樣,回到自己的娘家,卻比在任何地方都苦,都累。
而可以給我溫暖和棲息地的人……
我看了看那宮殿,他現在應該在休息,況且那個人的出現,雖然我們不說,但在兩個人的中間還是激起了一陣異樣的漣漪。
我和他,都應該冷靜一下。
這樣想著,我默默的轉身朝著另一條路走去,而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皇后的居所,永和宮。
裡面,還有燭火搖曳。
站在永和宮的大門前,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也許天下間所有的女兒在外受了委屈,都會到娘的懷裡哭訴,索取溫暖和安慰,可我怎麼可能得到呢?我的母后從來不會給予我半點溫暖,她給予的,只有漫長歲月里比冰更冷的漠視。
我搖著頭,一邊笑,一邊慢慢的往一旁走,走到迴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少羽立刻跟上來,低聲道:「皇上,您要休息的話,還是回——」
我輕輕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不必了,朕就在這裡歇歇。」
「可是——」
「沒關係,讓人守著外面就好,朕坐一會兒就沒事了。」
少羽擔心的看了我一眼,但終究拗不過我,只能作罷,轉身離開了。
我靠坐在長椅上,看著周圍昏暗而迷糊的景緻,倦意陣陣襲來,我終於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夢境中。
夢裡好像還是靠坐在長椅上,還是那麼疲倦得連一根指頭都沒辦法動,可我卻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人影慢慢的朝我走過來,是熟悉的輪廓,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味道,當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連呼吸都是那麼的熟悉。
他站了很久,低頭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的目光里是什麼樣的情緒,但過了很久之後,我看到一隻蒼白的大手慢慢的抬起來,伸向我的臉頰。
一陣溫熱的觸感涌了上來。
我掙扎了一下,想要動,可那也許充其量只是一點輕輕的顫抖,因為這個人的體溫,他的掌心溫熱,還帶著薄繭,撫摸在人臉上的時候有陣陣酥麻的感覺,好像他的手也在止不住的顫抖。
然後,那雙手慢慢的往下滑,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這些日子的東奔西走加上病痛,我的確是消瘦了不少,纖細的脖子在他的手掌中,不盈一握,脆弱得好像輕輕一用力,就會被捏段。
他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手終究沒有在我的脖子上合攏,而是慢慢的,慢慢的撫著我消瘦的肩膀,將我的輕輕的擁著,身體慢慢的靠近了一具堅實的胸膛里。
……!
擁抱的感覺太過真實,真實得我全身一悸,一下子醒了過來。
睜大眼睛看著,眼前卻已經是一片明亮,而我正被一個人抱在懷裡,微微的顛簸帶來眩暈的感覺,我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一片銀光,被刺得又閉上了眼睛。
「你醒了?」
他暗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我又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昏睡了多久,天早已經大亮,而他將我從長椅上抱起來,正要離開。
那擁抱的感覺——是他嗎?
我蜷縮在他的懷裡,沉默著任由他抱著我離開,終於還是忍不住慢慢回過頭,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身後那座門戶緊閉的永和宮。
昨夜,是夢嗎?
如果是夢,為何我要夢見他?
如果不是夢——
他來永和宮做什麼?
這場仗是從二月初八開始打的,而到了六月底,戰爭的結局已經初見端倪。
少羽的軍事才能在這一次攻打軒轅的戰鬥中得到了最大的體現,雖然沒有餘鶴坐鎮,他仍舊以迅雷之勢攻破了函谷,吐掖,邊莛,漷縣這軒轅國四大軍事重鎮。
四方軍一破,整個軒轅便完全落到了我們的手中。
到了七月初,青龍國的大軍長驅直入,駐守在了幾個重要的要塞,從軍事上而言,已經徹底佔領了軒轅。
這幾個月,捷報頻傳,也許任何帝王都應該是最意氣風發,但對我而言,卻是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
慕風始終沒有消息,不管派出了多少人馬,懸賞有多重,他和昊炎就好像一下子在這片大地上消失了一樣。
不管我多不願意承認,他的眼神,少羽的眼神,似乎都已經再告訴我一個最殘酷的事實。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的慕風,曾經在我的身體里小心翼翼的存在,也挽留住了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可這個柔弱的小生命,我甚至沒有好好的抱過他,沒有餵過他一次奶,甚至沒有像一個普通的母親那樣,逗弄他發出一聲嬉笑,而他,就這樣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心經斷後的悸痛也越來越重,反反覆復不得而終,我不能像一個普通的母親那樣以淚洗面,還要面對對故國的戰爭,這場仗更是讓我心力衰竭,白天的痛楚苦不堪言,到了後來,夜間我也已經不能正常的卧寢。
這段日子,軒轅皇城不太平,少羽加派人手巡邏,而他每天晚上都睡在我寢室的外間。
那一天夜裡,恰巧他從夢中驚醒過來,像是有什麼不安的感應進來看我,才發現我已經在夢中停止了呼吸。從那天之後,他每一夜都守在我的床頭握著我的手腕,夜間哪怕一點點輕微的顫抖都會讓他驚醒。
我趴在床上,感覺到溫熱的體溫從脈門一陣一陣的傳上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怎麼還不睡?」
「……」
「明天,你不是就要去和軒轅康,還有你母后談禪位的事,好好休息吧。」
「……」
沒錯,明天,就該是去談禪位的事。
其實我和他們倆真的沒有談的必要,現在的情況比當初南宮煜比少羽退位更清楚分明,禪位只是一個好聽的說法,實際上,我是逼宮。
而自從刺殺失敗之後,軒轅康就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每天在望雲殿里借酒澆愁,反倒是我的母后,被軟禁在永和宮內,卻一如既往的平靜,吃齋念佛,好像外面的戰火衝天都跟她沒有絲毫關係。
但事實正好相反。
禪位詔書早就已經擬定,需要加蓋玉璽,而玉璽——在她的身上。
我淡淡一笑,這是個多諷刺的輪迴。
剛剛這樣一想,就感覺手腕上緊了一下,我抬起頭,對上了搖曳的燭光下那雙深黑無底的眼睛,他看著我,輕輕道:「別想太多。」
「我睡不著,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去哪兒?」
七月盛夏,夜間暑氣漸退,陣陣帶著涼意的風從湖心吹來,讓人一陣舒服。
我穿著一身單薄的長裙慢慢的走在前面,夜深露重,裙角很快就被露水染濕,纏在腳踝上一陣冷,但我卻絲毫不介意,慢慢的走上了石橋,看著平靜的湖面映著天空的一輪明月,千里清輝在潺潺水聲中化作粼粼波光,卻襯得這夜色更寧靜了。
寧靜的夜裡,只有他的呼吸,還在耳邊。
我站在橋上,看著橋下的流光溢彩,眼中一片恍惚,不知過了多久,聽見他輕輕道:「你在想什麼?」
「禪位之後,遷都勢在必行。」
他一愣,像是猝不及防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遷都?」
「如今中原的連橫之勢已經形成,若都城還在東方,對於白虎和軒轅的控制勢必削弱,但這兩個地方又是最不穩定的,所以必須遷都,將權力中心移至中部。」
「你想遷都回這裡?」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這裡也不行。」
他微微蹙眉:「為什麼?」
「軒轅國的許多舊臣,手中都握有重權,我將他們留下,也是為了穩定朝綱,但如果遷都到孟京,這一部分人的勢力就會倍增,甚至成為豪強,這樣的話就更不好控制了;況且,我稱帝本就被青龍國許多大臣排斥,遷都回我的故國,他們也會擔心自己的權力受損,一定不會同意。」
「那你是打算——另立國都?」
「當初軒轅立國定都孟京,因為北蠻子時常南侵,定都於此,是一個『天子守邊疆』的格局,可現在赫連城已經退回了殤陽,這個格局也就沒有必要了,這幾天我看了看,常安是最理想的地方,能兼顧三處,而不至於失衡。」
「常安?」他默念著這兩個字,若有所思,卻似乎並沒有排斥。
過了一會兒,他說道:「但,如果真的要遷都,就算不是回孟京,召業的人也未必就肯。」
「我知道,」我點點頭:「所以我打算將召業立為陪都,這樣,他們應該不會太反對吧?」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著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我也笑了笑,但立刻,心口一陣悸痛襲來,我一下子捂著胸口彎下腰去,死死的咬著下唇,卻還是泄出了一絲呻吟。
「行思!」他大驚失色,急忙上前來扶住我:「你沒事吧?」
「……」我憋著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熬過這一陣,卻已經是滿頭大汗,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半扶半抱著我:「別走了,快回去休息。」
「我沒事。」
我勉強說道,看著他擔心的樣子,問:「余鶴,還沒消息?」
他默默的搖了搖頭。
余鶴離開我們去找梁澄心已經幾個月了,按他的能力,不可能全無線索,就算找不到,也早該回來複命,不知道他又出了什麼事。
我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慢慢的朝前走去,他跟在我身後,似乎還想攔住我讓我回去,可剛剛一伸手,卻突然僵住了。
靜謐的夜色中,傳來了一陣呼呼的風聲,好像——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急忙緊走了幾步,轉過前方的紅牆已經來到了永和宮外。
那高大的宮殿在夜幕只剩下了一個輪廓,給人的感覺好像一頭沉睡的獸一般,透過窗戶,還能看到裡面搖曳的燭光,在夜色中顯得那麼虛無。
而那搖曳的光,也照亮了大門外,那幾個侍衛——歪歪斜斜的倒在門口,全都沒有了聲息。
看著眼前的情景,我和他一下子僵住了。
還是他反應快,立刻衝上前去看了一遍,等我走過去的時候,他慢慢的直起身來,低聲道:「指法很重,但不致命。」
「是他的手法?」
「嗯。」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很冷,下意識的轉頭向四周看去,周圍都是沉沉的夜幕,不知道在那一片無盡的黑暗後面,還藏著什麼,我抱著雙臂微微一顫,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衝上前去,一把推開了門——
「母后!」
哐啷一聲,大門被我推開了,只見永和宮內還是一片空曠的冰冷,一個清瘦的人影默默的跪在佛龕前,有些驚愕的回頭看著我:「嗯?」
見到她無恙,我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下意識的鬆了口氣:「你,你沒事吧?」
「什麼事?」
她的口氣很平靜,也很淡漠,看起來是真的沒什麼事,我向鬼面使了個眼色,他點點頭立刻退了出去,從外面關上了門。
大殿里只剩下我和她,母后慢慢的站起身來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夜深了,皇帝陛下來我這裡,有什麼事嗎?」
她冰冷的口氣依舊,我只覺得剛剛好一些的悸痛又一次襲來。
背靠著大門,我長吸了口氣,道:「朕,只是來看看。」
「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呢,皇帝陛下就算再急,也要等到青天白日,眾目睽睽的時候,再問哀家拿玉璽啊。」
我藏在背後的手用力的握緊,指甲插進掌心,帶來一絲痛。
「母后說得對,是朕心急了。」
我朝她微微一頷首:「母后早些休息吧,明日,是兒臣的大日子,還希望母后能精神一些。」
說完,我轉身走了出去,大門在身後又關上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外面已經清理了一番,另又增派了人手守在周圍,鬼面走過來,看著我有些慘白的臉色,凝重的道:「你沒事吧?」
「沒事。」
我朝周圍看了一眼:「找到人了嗎?」
他搖頭。
這倒也不奇怪,難找得到才是怪事,只是——我忍不住回頭看了永和宮一眼——
兩次了,他來了這裡兩次,他到底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