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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南下朱雀·官賜嶺南

  余鶴沉默不語,而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南宮煜,他們竟然去了南疆!

  這一刻,我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延綿不絕的山脈,青蔥翠綠的竹林,還有竹林間翻飛的鳥雀,那也許是世上最寧靜祥和的地方,芷蘭香草,蛺蝶流鶯。


  在那樣的風景中,還有一個人淡漠冷傲的臉——彌生。


  他守著南疆的行且思這麼多年,一直躲避著家族的責任和使命,如果南宮世家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他會如何?挺身而出,還是繼續躲避?

  他的清凈無爭,也會被權勢的烈焰焚毀嗎?

  但這些,還不是我最擔心的,我最擔心的一件事是——沐流沙。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稱霸之心,所以才會偏安南隅,守著南疆的秀美山水與世無爭,可是余鶴南下竟然沒有能追回南宮煜,雖然他沒有遭到抵抗,但至少證明了一件事。


  沐流沙,沒有拒絕南宮煜進入朱雀國!

  她明明知道南宮煜的身份,也知道我對南宮世家的人應該是志在必得,為什麼她還要這樣做?

  是故意為之,要與我為敵,還是有別的原因?

  一想到那種可能性,我就再也坐不下去了,立刻起身朝外走去,一把推開大門,大門外那些侍衛全都神色緊張的站在兩旁,一看見我開門,暗暗的鬆了口氣。


  而不遠處,一個清瘦頎長的身影正負手而立,安靜的等待著什麼似的,一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才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陽光下,那張面具依舊冰冷。


  我想了想,立刻對那些侍衛道:「你們全都退下。」


  「是。」


  他們慢慢的退出了延福殿的周圍,而他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一直走到我面前站定,似乎想要說什麼,而我已經先開口:「我要去南疆。」


  「什麼?」


  他大吃一驚的看著我,又看了看跟在我身後的余鶴,立刻像是明白過來了什麼,說道:「他們,他們去了朱雀國?」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


  面具下那張臉是什麼表情,我依舊看不清,可我感覺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過了好一會兒,聲音有些暗啞的開口了:「你,決定要對南疆用兵了?」


  ……


  我沒有回答他,但眸色已經變得凝重了。


  朱雀,南疆,山奇水險,易守難攻,歷朝歷代的中原霸主無不想將這片土地劃歸自己的麾下,幾乎沒有成功過,每一個人也都知道,真正的統一中原,南疆是一道不能不面對的難題。


  只是,如果按照我的計劃,南疆與玄武,我一定會北上先取玄武,再戰南疆,傾全國之力,未必不能與之為敵,但現在的狀況,卻讓我不得不把對朱雀的用兵提前到日程上來。


  沐流沙容許了南宮煜,不論她是什麼意圖,這對我而言都是無窮後患。


  鬼面也沉默了很久,再開口,卻說道:「你不能去。」


  「什麼?」


  我微微吃了一驚,只見他沉沉的道:「南疆,太險了,你不能以身試險!」


  「勝向險中求。」我說道:「朱雀國的情況,你們都不知道,如果不能一擊即中,只怕就會被拖住,再要抓住南宮煜,就難了,況且——」


  況且——我還想再會會沐流沙。


  上次行且思匆匆一唔,我感覺她應該是有很多話想要對我說,至少有一些話她沒有說出口,有一些事在她心裡隱藏著,而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些事都和我有關,並且有很深的淵源!


  想到這裡,我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必須去!」


  看著我如此堅持,他的眼神漸漸的暗了下來,我想了想,又說道:「就算這場仗難打,我也不會真的就舞刀弄劍的去做馬前卒,怎麼會有危險的?」


  鬼面慢慢的抬頭看著我,沉默了很久,說道:「我說的危險,不僅僅是來自戰場上的。」


  我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刺客。」


  心裡微微一動,我的目光慢慢的移到了大殿外,李延還在和幾個小宮女瘋來瘋去,像是閑不下來的小猴子,我輕輕道:「李家,已經只剩下這個孩子了。」


  鬼面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想殺你的,不只是李家。」


  我一愣,轉頭看著他:「你是說——」


  「白虎滅國,奚氏滅族,這個國破家亡的賬有人要算在你的頭上;軒轅國內也出現了一些聲音,說你遲早會一統中原,以青龍白虎夾擊軒轅,吞併故國;赫連城雖然恪守承諾沒有再南下,但他的部下沒這麼聽話,邊城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有大批玄武國的高手南下入境;就連朱雀國,你對他們用兵是遲早的事,他們也希望能刺殺你,以絕後患。」


  他很少說這麼長的話,說完之後聲音更啞了,咳嗽了兩聲,這才有些艱難的看著我,道:「中原的很多人,都想要你死!」


  一陣風吹來,我突然感到背上一陣冰涼。


  我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把自己推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一統中原,的確是我目前勢在必行之路,卻沒想到這條路上,竟然還有那麼多的阻礙。


  這時,一直沉默的余鶴也開口:「我也聽說,南宮煜此次南下,一路上撒了銀子。江湖中幾乎所有的暗殺組織,都接到了他們的赤花。」


  赤花,標的殺人的價碼。


  敢公然用江湖的組織來刺殺皇室,看起來,南宮煜是鐵了心想要置我於死地了。


  我沉默了下來。


  延福殿內很安靜,只剩下遠處隱隱傳來的李延嬉笑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里顯得有些突兀,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開口了,平靜的說道:「傳令下去,十天之後,啟程南下。」


  「行思!」


  看得出他急了,這些日子來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我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很溫和的微笑著,也很溫和的說:「你知道,我要做的事,誰也不能攔我。」


  「……」


  他沉默了下來。


  我繼續說道:「召業剛剛經歷了一場戰亂,我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但南疆我必須去,所以這一次南下,我要微服出巡,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所有外來的使節,一律以召業肅清的借口,拒在附城之外。」


  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包括軒轅國。」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點點頭。


  他很清楚,我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即使在最危難的關頭始終陪著我的余鶴,而軒轅國,我已經數年未曾入境,那裡的人不會每一個都是李俊,具體是怎麼看我,怎麼對我,我都不清楚。在和南宮煜對峙之時他們大軍壓境,卻始終沒有傳來一個口信,更沒有一個響亮的口號,我猜測軒轅康是做了兩手準備,若我方勢盛,則為我壓境助威;若南宮煜勢盛,我保證他會毫不猶豫的出兵。


  這就是邦交,與人不同,人與人之間有感情,可國家和國家之間,卻只有利益做驅使。


  「我會吩咐下去的。不過,」他看著我:「若你真的離開召業,朝中的大事——」


  我轉頭看向他:「你留下,為我監國。」


  「什麼?」


  他的眼睛驟然瞪圓了,似乎要發怒,但又強忍了下來:「你要我留下監國?」


  「嗯。別的人,我不放心。」


  不僅是不放心,這些日子來,我下的每一道聖旨的時候都會回頭看一眼,雖然站在我身後的那個身影他從來不開口,但我和他之間許多話是不用說的,所以,我的新政,其實是他和我一起制定的。


  也只有他,能在我不在的時候,讓這一切繼續下去。


  「這些日子,你一直在我身後,我希望這一次也是。」


  他沉默了一下,用一種似笑非笑的口氣道:「既然我在你身後,那為什麼你南下,卻要我留在召業?」


  這樣的口氣,這樣的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恍惚間想起,似乎就是當年在南陽城,他率兵北上追擊赫連城與桑格,而要我留在那裡等他的時候,我似乎也用這樣的口氣,說過這樣的話。


  命運,何其相似。


  我微微一笑,看著他:「對啊,我是這樣安排的。」


  「安排」兩個字,我格外加重了一些口氣,即使隔著那面具,我也能感覺到他的表情一僵,轉身冷冷的走了。


  我默默的站在大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前面,這時余鶴慢慢走到我身邊:「皇上,如果連他都不在你身邊——,南下很危險的。」


  「先生,你隨朕一同前去。」


  余鶴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皇上,在下剛剛——」


  「朕知道,先生說過,你這一生都不劍指南疆,」我微微一笑,轉頭看向他:「所以這一次先生南下,並非我朝的驃騎大將軍,而是朕身邊的護軍師,還望先生不要推辭。」


  余鶴的眼神顯得很矛盾,很複雜,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抱拳,長身一揖:「在下領旨。」


  說完,余鶴也轉身離開了,這時李延蹦蹦跳跳的跑到我身邊,問道:「皇帝姐姐,你是要出遠門嗎?」


  「嗯。」


  「那,可以帶我去嗎?」他睜大眼睛看著我:「我也想出去玩啦。」


  我看了看他,點點頭:「好啊。」


  「哇,可以出去玩啦!」


  這孩子高興得立刻蹦了起來,看著他開心的樣子,我也是滿面笑容,可心底里的一塊地方,卻不知不覺的沉重了起來。


  十月初八,我離開召業,沿晉城南下,到達大渡口,走水路一路往朱雀南行,一個月後,已經進入了嶺南。


  初秋的天氣,在召業早已經是葉黃草枯,一片金色的秋景,可在嶺南沿途看到的卻是滿眼的綠色,涼風習習,帶來陣陣草木的清芳,我坐在寬大的船艙里,耳邊出了水聲潺潺,就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原本這個時間,是我之前想要回孟京,接回慕風的,現在也只能作罷,為了朝內的安定,也暫時不能和軒轅國的人來往,我的孩子,就一個人留在了那個陌生的環境,不知我從南疆回來會是什麼時候,那個時候,會不會他已經可以認人,開口說話了。


  別家的孩子總是有母親陪伴,牙牙學語說的第一個字,也總是娘,但他出生到現在,在我身邊的時間那麼少,只怕再見面的時候,會陌生得緊吧

  想到這裡,又是一陣難受的心悸,我這個做母親的虧欠我的孩子太多了。


  就在這時,珠簾輕響,兩個人影一下子跑了進來。


  「哎喲,小公子哎,皇上說了要休息了,你就別進來打擾皇上啦!」


  「哼,我才沒有呢,我是來給皇帝姐姐送好吃的!」


  抬頭一看,卻是玉穗兒跟著李延跑了進來,他一抬頭看我坐在窗邊,便立刻拜倒:「皇上恕罪,小公子他,他一定要往裡闖,奴才也沒辦法。」


  我淡淡一笑,就看見李延跑到我面前:「皇帝姐姐,他們給了我好吃的果子,我帶來給你一起吃的。」


  低頭一看,只見他拿著一隻白玉碟,裡面放著一堆紅艷艷的荔枝,看起來格外的明悅可喜,送到我的眼前:「你嘗一嘗,可好吃啦。」


  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額頭:「延兒真乖。」


  「你吃吃看嘛。」


  李延說著,便剝了一顆送到我嘴裡,的確是鮮美多汁,甘甜可口,我笑道:「嗯,好吃。」


  「皇帝姐姐,這是什麼果子?為什麼我們從來沒吃到過?」


  「這叫荔枝,」我捻起一顆,說道:「只有嶺南才長這樣的果子,而且極易腐壞,咱們現在吃到的,都是他們用冰塊鎮藏過的,要吃起新鮮的來,更美味呢。」


  「真噠?」他睜大眼睛:「那該有多好吃啊?」


  我笑著,說道:「曾經有人留下這樣的詩,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你說,會有多好吃。」


  我剛剛說完這句話,就看見外間人影晃動,定睛一看,卻是余鶴,他站在門外,似乎有些躊躇,但當他聽到我念這首詩的時候,目光明顯有些閃爍。


  李延卻似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認真的想了想這首詩,說道:「唔,如果真的每天都能有這麼好吃的果子,我也要留在嶺南啦。」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頭頂:「如果延兒真的這麼喜歡荔枝,今後你長大了,朕就讓你到嶺南,給你封個大官做,讓你天天吃這麼好吃的果子。」


  「真的嗎?」


  「嗯,不過,你得有本事才行。」我看著他:「今天的書,念了嗎?」


  「我現在就去念!」


  這孩子立刻轉身就往自己的艙房跑去,玉穗兒也急忙跟上去,嘴裡念叨著「小祖宗別跑,當心跌著」,看著他們的樣子,我笑了起來。


  等到他們都走了,余鶴還站在外面,我輕輕道:「先生有事?」


  「是。」


  「進來說吧。」


  余鶴撩開帘子,慢慢的走進來,我一揮袖讓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他坐下后說道:「皇上,咱們已經進入嶺南道境內,再有兩天,就會到南疆的胡化口了。」


  「朕知道。」


  「咱們這一次南下,雖說行蹤隱蔽,但——但她畢竟會有所察覺,只怕胡化口那一帶早就重兵把守,那個地方易守難攻,如果走水路過去,可不是這麼容易。」


  我淡淡道:「我們不走胡化口。」


  余鶴看了我一眼,我繼續說道:「朕已經讓人在賓化準備了船,明天我們在嶺南靠岸,沿江而上去賓化,那裡的守衛朕派人探聽過,要容易得多。」


  「賓化?」余鶴臉色微變:「那裡——那裡每年秋天都會起觀音暴,萬一——」


  「觀音暴……」


  我喃喃的念著這三個字,目光不由的看向了窗外,投向那寬闊無邊的江面。


  曾經的那一夜,雖然經歷了那麼多事,但我還是清楚的記得,那一夜的山搖地動,波濤洶湧,直到現在也沒忘記那隻手在那一夜一直用力抓著我的感覺,雖然有點痛,但卻那麼讓人安心。


  只是這一次,他不在我身邊……


  我沉默了好一會讓,直到余鶴又一次叫我,我轉頭看向他,道:「闖過去。」


  「闖?」


  余鶴微蹙眉尖,看著我。


  我們都知道觀音暴的厲害,每一年要吞噬多少人命,再勇敢的漁夫艄公都只能躲避,沒有人敢說那個「闖」字,我知道他的猶豫,帶著這麼多人,況且我在船上,萬一有什麼閃失,只怕又是一場翻天覆地的大亂。


  我慢慢說道:「我記得曾經有人說過,就算天要收他,他也會跟天斗,所以他帶著我闖過去了,這一次,我想要試試!」


  看著我眼中堅毅的目光,余鶴沒有再勸阻,只輕輕道:「在下知道了。」


  說完,他便起身,我知道他是要下去吩咐下面的人,可剛剛走到珠簾前,他卻又站住了腳步,回頭看著我:「皇上。」


  「嗯?」


  「在下聽說,你在青龍大殿前曾經恢復了記憶,但醒來之後,又把前塵往事都忘記了。」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抬頭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


  他看著我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突然一笑:「沒什麼,在下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因為十一年前皇上在鬼谷,曾經讀過慕容夫人留下來的許多好詩,就這麼忘記了,實在遺憾。」


  說完,他便撩帘子走了出去。


  人一走,又留下了我一個人,一室靜謐,只剩下那珠簾還在不停的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像此刻我跳動不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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