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策反 慕容王朝的功臣
進入大帳之前,我先聽見了一陣咳嗽聲。
一股濃郁的葯香立刻迎面撲來,我吸了吸鼻子,看向了這寬敞的大帳中——
這裡的光線不算太好,只有兩旁的四扇窗戶透入了幾道光,依稀能看到許多灰塵在飛舞,大帳的中央是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張寬大的書案,上面堆積著如山的奏摺與文書,一個男子正伏案看著什麼,一手捂在嘴邊,輕輕的咳嗽。
書案的一頭,一支小火爐上放著藥罐,正咕嘟咕嘟的熬藥,濃郁的葯香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我一走進,便有人上前奏道:「皇上,永嘉太後到。」
那個男子慢慢的抬起頭,看向了我。
與那雙漆黑的眼瞳對上的一瞬間,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感覺到的,竟然是一股死氣。
眼前這個男人有著中原人沒有的深刻五官,俊美中帶著一點妖獸之氣,那高挺的鼻樑,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堅強不屈的性格,可這張俊美的臉卻過分的蒼白,只有咳嗽帶來的一點病態的嫣紅,甚至連那稜角分明的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
他,病了?
我慢慢的走過去,卻看到他的手邊擺著一隻碗,碗里盛滿的,卻是琥珀色的酒。
「永嘉太后?」
「見過白虎帝。」
奚玉門抬起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低沉的嗓音道:「真是想不到,一別九年,你居然會成為青龍國的永嘉太后。」
我淡淡一笑:「白虎帝居萬人之上,享世間榮華,當然更明白世事無常這四個字的意思。」
「世事無常……」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沒說什麼,而是一揮袖,指著他書案前的另一頭:「請坐。」
看起來,他並不打算以國禮接見我,不過這樣也正中下懷,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國家大事」,用西域人常用的禮節相見,正好可以讓我和他有單獨談話的機會。
於是,我慢慢的走過去,學著他那樣跪坐在書案前。
「我知道,永嘉太后是不會輕易離開青龍國,不遠千里來到這龍虎峽的,不如開門見山吧。你為何而來,青龍國?還是軒轅國?」
我的眼中精光閃爍,道:「白虎帝不愧是白虎帝,縱兵千里江山下,如此豪氣干雲,卻是一如從前。」
「縱兵千里江山下?」他冷笑了一聲:「不一樣在鳳翔城外吃癟了嗎?」
我心中一動,他的目光已經灼灼的看著我:「當年在鬼谷就看出你與眾不同,中原各國的皇子皇女,能及你者少之又少,沒想到你只用了短短半天時間,就解了鳳翔之圍。朕真不應該小瞧那座城池。」
原來,鳳翔城內的毒蟲,是他的意思。
一想到堆積如山的屍體,滿城黯然的死氣,我心中最後的一點愧疚也消失了,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端起酒碗大口的喝酒,然後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咳得兩頰通紅,連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我看了旁邊的葯爐一眼:「白虎帝,身染何疾?還能喝酒嗎?」
「不能喝又如何?」他冷笑一聲:「人生在世,本就不如意,還要讓自己不痛快嗎?」
說完,他又拎起地上的酒罈倒了一碗酒,仰頭灌了下去——看起來他是真的身染重疾,卻還如此任性妄為,顯然,他的個性衝動易怒,並且是個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的人。
我心中更加平靜了。
「白虎帝何必如此自怨自艾,本宮當初被逐出軒轅皇室,四海之內無容身之所,如今不也挺過來了?更何況白虎帝一世英雄,自不會為一個小小的城池所困。就算當日你的人在鳳翔吃癟,現在不也十倍討還回來了嗎?」
奚玉門低頭倒酒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慢慢的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我。
「十倍討回了?你什麼意思?」
「白虎帝不是說開門見山嗎?」我笑道:「鳳翔城已經被攻陷了,這又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的話一說完,就聽見酒罈重重的落到案上砰的一聲,震得案上的文書都散落下來,他的臉上全是震驚不已的表情。
我在衣袖裡,慢慢的握緊了拳頭。
大帳里陷入了一片沉寂,過了許久,才聽見奚玉門開口:「鳳翔城被攻陷了?」
「怎麼,難道白虎帝不知道嗎?」
我故作誇張的驚愕之態,看著他,忽又笑了笑:「對了,本宮竟然忘記了,攻陷鳳翔城的,是水家的玄鐵軍,白虎帝不知內情,並不奇怪。」
奚玉門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閑閑一笑:「水家對白虎國忠心耿耿,當然不會自作主張,據城己有,畢竟,這戰備軍餉都是您給的,怎麼能有如此犯上之舉呢?」
「……」
「只不過嘛——」
我話鋒一轉,眼中精光畢露:「如果本宮的身邊養了一頭猛虎,可撲食狩獵,本宮一定會把那鏈條栓得緊緊的,須知人無傷虎意,虎有噬人心,若有一天養虎為患,被他反噬,這可是會致命的呀。」
奚玉門全身一顫,沉默的看了我許久,突然厲聲道:「軒轅行思,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想挑撥我君臣之間的關係?水家三代為將,對我朝忠心不二,乃是朕的倚重之臣,怎麼可能是養虎為患。你再胡言亂語,朕力斬不饒!」
我冷冷一笑:「沒想到白虎帝是如此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的人,看來是本宮獻錯了殷勤。既然是這樣,本宮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就等著白虎帝你成為慕容王朝的復興功臣吧。」
說完,我便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可就在我剛剛邁出一步,身後立刻傳來了奚玉門的聲音:「站住!」
我停下了腳步。
「慕容王朝的復興功臣?」他臉色鐵青的看了我很久,突然說道:「什麼慕容王朝,什麼復興功臣,你給朕說清楚!」
「有什麼可說的?」我冷笑了一聲,連頭也不回,背對著他:「你也算是中原首屈一指的人物,縱橫天下,卻始終不能迎娶自己心上的女子,所為何來?水尋幽和南宮彌真的婚約,不過一個臣下之女出嫁,卻有玉櫻公主作為使者不遠千里趕赴召業,難道這些都是你們對水家的重視,如果真的是,本宮再說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掌心全都是冷汗,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的推測,全都是我的假設,如果有一點不符,那麼這一次我就全然失敗了。
可是,我說完了好一會兒,身後卻一點聲息也沒有。
這樣的沉默是最難熬的,心裡若稍稍有一點遲疑,這一場對峙都會敗下陣來,我握著拳頭,指甲已經插入了掌心,陣陣痛楚傳上心頭。
一陣長久的沉默,我幾乎以為身後沒有人了,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那你說,慕容王朝,又是什麼意思?」
他,信了!
我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才開始流動,幾乎要長長的鬆一口氣,但還是忍著,慢慢的回過頭,看向奚玉門。
他的臉色陰沉,目光陰沉,顯然,我剛剛說的話已經戳到了他的痛處。
「看起來白虎帝還不知道,三大世家中的南宮世家,其實就是當初中原霸主慕容氏的後代,他們一直以來都處心積慮的想要光復前朝,南宮煜在江南積累戰備,把持青龍朝政,就是為了他們的將來做準備。水尋幽和南宮彌真的婚約,並不是普通的男婚女嫁,而是一場政治聯姻,南宮世家看準的是水家在白虎國的勢力,以及那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玄鐵軍,而水家——為什麼要和南宮世家聯姻,這一點,就不用本宮多說了吧。」
我侃侃而談,每說一個字,奚玉門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我的這些話,都是當初在召業已經想好的說辭,只是世事變遷,許多事已經不盡真實,這些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但其實真話假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一句假話夾在十句真話里說,這才是最致命的!
奚玉門看著我:「你的意思是,水家的人早就知道南宮世家的身世,他們暗中勾結,蠶食青龍和白虎兩國的勢力,就是為了慕容氏的東山再起?」
「不錯。」
「可是,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你可有實據?」
「實據?。」我慢慢的說道:「這個實據,現在不是正在眼前嗎?」
「嗯?」
「水尋幽和南宮彌真攻陷了鳳翔城,已經讓孟京無禦敵之所,但這麼重要的事,卻完全沒有人回來報信,難道白虎帝不覺得奇怪嗎?」
「……」
「如果是本宮,攻陷鳳翔,孟京近在眼前,當然會一路破竹東進,等到拿下軒轅國,收復殘兵游勇,白虎國想要再管制他們,可就難了。更何況軒轅國東臨青龍,如今南宮煜的勢力已經不容小覷,他們想要做什麼,白虎帝難道猜不出來?」
奚玉門臉色鐵青,突然用力的咳嗽起來,他咳得那麼厲害,整個人都彎下腰去,好像要咳血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直起身。
「今日朕政事繁忙,就不留太后多坐,請永嘉太后在驛館委屈兩日,等朕忙完了政事,再與太后把酒言歡。」
我笑道:「既然白虎帝政務繁忙,本宮也不打擾了,還請白虎帝保重龍體,這軍國大事,只儀仗外人,是不行的。」
說完,便自顧自的起身,轉身走出了王帳。
金車還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我慢慢悠悠的走過去,凌四他們立刻迎上來,扶著我上馬車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奚玉門已經喚了幾個人進去,那些人神色緊張,領命之後立刻離開了王帳。
一上了車,凌四立刻緊張的看著我:「太后,情況如何?」
我只淡淡一笑,沒說什麼,她立刻明白了。
「可是,屬下還在擔心,如果白虎帝去找水明姬證實,那不是——」
我搖了搖頭:「他不會。水明姬是他心愛的女子,就算水明姬失口否認,他也不會相信;但如果水明姬承認了,他會傷心欲絕。所以他寧肯派人前往鳳翔城一探究竟,也不會去問水明姬的。」
「原來是這樣。」
我笑道:「行了,回驛館吧。這兩天,咱們還有些事做呢。」
當天,就有一隊人馬離開了龍虎峽的大營,往東邊而去,而接下來的兩天時間,奚玉門沒有再召見我,我也就留在驛館,派來監視我的人自然有,但有凌四和凌十一在身邊,要擺脫這些人的眼線,要做我想做的事,倒也並不難。
我計算著那些人的腳程,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便有人前來稟報,奚玉門派來的金車在驛館外等我。
在出門之前,我回頭看著凌四和凌十一:「接下來的行動,你們自己知道。本宮不多說什麼,如果出了紕漏,你們就當是為本宮在此殉葬吧。」
兩人面色凝重,俯首道:「屬下誓死完成任務!」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又一次走進了大帳。
大帳里滿是濃烈的酒氣,看起來奚玉門已經喝了不少,我一步一步走到書案前,看著他:「看起來,白虎帝已經弄清楚了?」
他握著拳頭,狠狠的盯著碗里的酒。
「你說得對,李俊已死,他們攻陷了鳳翔。」
李俊已死?這四個字讓我的心一下子沉了——難道,他真的不肯獻城投降,而被余鶴殺了?
我死死的咬著下唇,忍著突然湧上的淚水和心中的沉痛。
已經到了這一步,我決不能出一點差錯!
「那麼,白虎帝打算下一步怎麼做?」
他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一手緊緊的捏著盛滿酒的玉杯,裡面波光顫抖,好像此刻我和他的心情,都是緊張得無以復加。
就在這時,大帳突然被掀開,幾個副將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啟稟皇上,屬下在營地中找不到水家二小姐!」
啪!
玉杯在奚玉門的手中碎裂開來,酒水混合著鮮血飛濺到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