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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鬼谷·鬼面·桂花釀

  鬼谷先生。


  我終於見到了這個世人口中近乎神的人,他和我想象中的似乎一樣,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傳聞中,他年過百歲,卻力能搏虎;傳聞中,他多智近妖,縱橫捭闔無所不能;傳聞中……


  所有這些傳聞,在這一刻,在我的眼前,活了。


  眼前這位老人,據說已經年過百歲,鬚髮皓白如雪,他的容貌卻似乎只有六七十歲,皺紋也並不多,五官顯得清朗而明晰,尤其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著清醒而精明的光,看任何人任何東西,目光好像都很遠,好像站在世外,審視著三丈紅塵中的紛擾。


  他,就是鬼谷子!

  他只是站在那裡,神情沒有絲毫的倨傲,甚至很平和,然而挺拔的身姿,沉穩的氣息,也有泰山壓頂不彎腰的過人氣魄。


  我明白,這就是一怒諸侯懼,安居天下息的霸氣。


  這,就是鬼谷子!

  「如意公主。」


  他先開口了,他的聲音也很清朗,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年過百歲的老人的聲音,我走上前去,朝著他長身一揖:「見過鬼谷先生。」


  他淡淡一笑,雙手微合,長袖帶著一陣風拂過,也朝我行了一個拜禮。


  我急忙向他回禮。


  在鬼谷,似乎還保持著百年前的一些習俗禮儀,也就是慕容氏統治時期的禮節,甚至,我看到鬼谷先生身上所穿的,還是當初的廣袖長衫,越發襯得他身姿決然,道骨仙風。


  是因為,他的心裡還憶念著過去的什麼事,什麼人嗎?

  看到他的一瞬間,我的心裡也很亂,這一年來,一路上,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解,都需要他為我解答,可真正站在他面前了,卻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他微笑著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要問老夫,包括九年前的事。」


  「是。」


  「但你現在,一個字也問不出來,因為你不知道應該怎麼問,對不對?」


  「對。」


  他朗聲一笑,道:「是老夫操之過急。本該讓你好好休息一番,再來晤面,你也就不會倉促之間不知所以。只是——九年的時光,老夫也想看看,當初從鬼谷走出的人,如今是何模樣了。」


  說完,他看著我,那雙眼睛似乎穿透了我的身體,看向了許多年前,那個與我有著相同的容貌,相同的疑惑目光的女子,她也曾這樣站在他的面前,請求他的傳道授業解惑。


  我想了想,抬頭看著他:「先生,失望嗎?」


  他看了看我,目光又滑向我隆起的肚子,深邃的眼睛里只是清淺的笑意,他淡淡做出一個微笑,沒有回答我,而是吩咐身後的那個男子:「余鶴,帶公主去休息。」


  那個叫余鶴的男子上來俯身一拜:「是。」


  「公主,今日先稍事休息一番。等到了明日,再慢慢細談。」


  「多謝先生。」


  雖然不想離開他的身邊,我是真的有很多的疑惑想要他解答,但我也知道,這個時候,我是真的一片混亂,不知從何說起,也許休息一下對我而言是好的。


  於是,那個余鶴便領著我朝另一邊走去,離開的時候我回了一下頭,只見鬼谷先生又慢慢的坐回了石桌旁,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一刻似乎浮起了什麼,遠遠的,我聽見他輕嘆了一口氣……


  我跟著余鶴離開了那座亭子,朝著另一邊走去,直到現在我都沒看清鬼谷的樣子,這裡實在太大了,遠近都是翠竹拼成的精舍,依山而建依附在陡峭的山勢上,顯得險而峻峭。這裡的小路都是蜿蜒曲折,但打掃得很乾凈,顯得窗明几淨,格外的雅緻秀麗。


  走在其中,就好像走在一片水墨畫中一般。


  沿途也遇見了些小童和女僕,各個年歲不大,但清秀靈動,俊逸挺拔,也不同於普通的僕人。


  不知走了多久,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精舍,兩邊是寬闊的桂樹林,竹舍內窗明几淨用具一應俱全,卻也簡單不嫌累贅,尤其是靠窗的桌上,還放置了幾部詩集。


  余鶴帶我走到這裡,簡單的介紹了一番,便告辭要離開,我急忙叫住他:「余先生——」


  他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我,臉上滿是笑意:「公主,在下並不姓余,余鶴只是在下的表字。」


  我愣了一下。


  原來,他並不姓余,之前聽他說鬼谷先生是他的長輩,我還暗自猜測鬼谷先生也姓余,卻原來猜錯了。


  我抱歉的笑了笑:「請余鶴先生莫怪。本宮只是想問,本宮帶來的那些人——」


  「哦,他們啊。」余鶴笑道:「公主帶來的人都在外圍,有童子安排他們的飲食起居,在下只讓其中一名女子跟隨進來,就住在旁邊廂房,方便照顧公主的身體。」


  「多謝。」


  「請先休息吧,僕人們都隨時伺候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只要說一聲即可。」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沒想到這個余鶴,看起來是個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做事竟然如此細緻,將凌四安排在了我的身邊,凌四一聽見我回來了,急忙到這邊來照顧我,她也已經大體知道了鬼谷中的情景,立刻讓人送來一桶熱水,服侍我沐浴更衣。


  沐浴完畢,換上了鬼谷所準備了廣袖月白長衫,倒是讓人精神好了許多。


  她扶我走到床邊坐下,然後說道:「太后,您的身子還很弱,屬下去給你準備一些湯藥。」


  我看了她一眼,倒是難為她了,平日里只管舞刀弄劍的影衛,跟在我身邊還要照顧我的生活起居,我輕輕道:「好的。」


  她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耳邊是一片萬籟俱靜的靜謐,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每一聲心跳,就伴隨著一點隱痛。


  不去想,不代表可以忘,當一切塵囂嘈雜都退去的時候,那種隱隱的疼痛又一次浮上心頭。


  我低頭看著自己凸起的肚子,伸手撫摸上去,似乎能感到裡面一陣一陣的異動,是那個孩子——在提醒我他的存在,在哀求我,讓他繼續生存下去,他想要活下來,想要生出來。


  也許,連著我的心脈,他也能感覺到我心裡的痛,和那一瞬間湧起的瘋狂的恨意吧。


  恨那個男人的絕,恨那個男人的斷。


  幾乎連同恨得,連這個孩子,都想要一併丟棄了……


  我顫抖著,手指一寸一寸的撫摸著小腹——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沒有了,我會如何?所有的痛苦,是不是都可以跟著他消失,我經歷的屈辱,就可以像翻書一樣徹底翻過去,忘記!

  就在我心裡顫抖著想著的時候,突然,耳邊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這麼晚了,是誰?

  雖然我知道,鬼谷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不會有任何人威脅得到這裡,但這樣的夜裡聽到這樣的腳步聲,還是讓我有些擔心,我起身輕輕的走到窗邊,一眼就看到那虛掩的窗戶那裡,一隻手縮了回去。


  「誰?!」


  我一下子衝過去,一把推開虛掩的窗戶!


  屋子裡只有一盞很微弱的燭光,黯淡的燭光下,我看到了一張銀色的面具,面具下是一雙睜大的眼睛,帶著一絲驚愕的神情看著我。


  一時間,我和他都呆住了。


  那眼神,好像很複雜,只是在這一瞬間,我就從那眼神中看到了許多東西,彷徨,無助,驚恐,那麼多的感情在那雙眼睛里,好像連那冰冷的面具都要活了!

  他——


  就在這時,凌四已經聽到我的聲音,從外面飛奔回來。


  「太后!」


  她一見到這個一身黑衣戴面具的人,立刻目露凶光,抽出鏈劍便朝著這邊狠狠的一揮,那人立刻翻身閃開,只聽「轟」的一聲,鏈劍將牆壁和地面都抽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縫!


  眨眼間,兩個人已經翻身殺到了院子里。


  此刻的凌四完全沒有手軟,手中的鏈劍帶著虎虎風聲揮舞如輪,好幾次都擦著那人的身體劃過,碎布漫天飛舞,招招兇險致命,而黑影卻只是一味的躲閃,並沒有還手。


  他——是誰?

  就在兩個人殺得難分難解的時候,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窗邊,一驚,急忙道:「凌四住手!」


  眼看鏈劍在凌四的手中抖得筆直,直直的刺向那人的眉心,勢如迅雷無法再收回,我嚇得睜大了眼睛,只見那人的伸出右手,只見在鏈劍七寸出飛快的一點,只聽當的一聲,鏈劍頓時軟了下來,他一手便握住了劍尖,纏繞兩圈,將鏈劍的一半納入掌中!

  他們倆,就這樣在院中對峙起來!

  凌四惡狠狠的看著對方,又看向了我,似乎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叫她住手:「太后……」


  「凌四,他不是刺客。」


  凌四愣了一下,看看我,目光又看向了幾乎被她劈垮的窗檯,那裡正放著一隻精巧的瓷碗。


  碗中,是乳白色的汁液,在夜色中越發顯得凝白如玉,剔透甘醇,還散發著淡淡的熱氣,夜空中,已經有一陣溫暖的香甜味道融入,鼻尖也能聞到那股幽然的桂花香。


  這是——桂花釀。


  我最愛的,桂花釀。


  我慢慢的抬起頭看向那個黑衣人,他沉默不語,目光也不再看向我,帶著一點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慢慢的放開了手中的鏈劍,自己也後退了一步。


  這時,周圍的人早已經聽到了動靜,第一個走進來的便是余鶴。


  他一眼看到那個黑衣人,倒像是有些意外,慢慢走到他面前,又看了看凌四,轉頭對我說道:「公主,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站在窗邊,看著那個漆黑的身影,幾乎被夜色吞沒,他低著頭,連面具都快要看不到了。


  「這位是——」


  「他?他是鬼谷的人,尊者的弟子。」


  我微微一怔。


  從第一眼開始,我就以為余鶴是鬼谷先生的弟子,但現在聽他的口氣,他似乎僅僅是作為一個晚輩在這裡出現的,真正的鬼谷先生的弟子,是這個黑衣面具人。


  我想了想,說道:「大概是一場誤會。這位兄台放了一碗桂花釀在本宮的窗前,凌四以為他是刺客意圖不軌才動手的,希望余鶴先生不要見怪,也希望這位——」


  我看向他,他卻更沉默了,頭也埋得更低,整個人幾乎已經隱匿在了余鶴的身後。


  余鶴微笑了一下:「公主可以叫他鬼面。」


  鬼面?


  我微微蹙眉,看著他額頭上面具沒有遮蓋的那一點,月光下似乎能看到一些詭異的疤痕,就連面具眼睛的部位露出來的,也能看到一些傷痕——這個人,臉上似乎有很重的傷,連他的手,剛剛放下桂花釀后所回去的手,只是一瞬間,我也看到了好幾處的疤痕。


  似乎,是被什麼利器所傷。


  鬼面,這樣的名字,是暗合了他的身份,和他的身體狀況嗎?


  我想了想,說道:「希望鬼面先生不要見怪。」


  「……」


  他默然的搖了搖頭。


  「既然只是誤會一場,那就不必在意,我們不打擾公主休息了。」


  余鶴說完,便和那鬼面一起離開,剛剛要走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著我面前那碗桂花釀,微笑著道:「公主真的應該嘗一嘗這桂花釀了。鬼谷中的桂花,是為公主而生的,等了這些年,公主終於回來了。」


  我一愣,就看見那個鬼面的背影,似乎顫抖了一下,不等余鶴回頭,他已經飛快的走開了。


  凌四見他們離開了,急忙走回到窗邊,緊張的看著我:「太后,您,您沒事吧。」


  我沒有回答她,而是顫抖著慢慢的端起了那隻小碗,裡面的桂花釀還冒著熱氣,一股甜醉人心的桂花幽香迎面撲來,輕輕啜飲一口,只感覺一道清甜的汁水從舌尖綻放,滿頰馨香,香味漸漸的瀰漫開來,似乎連整個人都有些輕快了。


  好美的桂花釀!


  是那個鬼面做的?

  我想起剛剛余鶴對我說的那句話——「鬼谷中的桂花,是為公主而生的,等了這些年,公主終於回來了。」這是什麼意思?鬼谷中的桂花,怎麼會是為我而生?


  看著眼前被濛濛細雨籠罩的桂花樹林,我的心也陷入了一團迷霧當中。


  也許,鬼谷需要我解開的謎,也很多……


  鬼谷的環境非常的靜謐,夜間聽著遠處細碎的蟲鳴,還有屋檐不時的一滴雨落,雖然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多,但我卻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穩。


  即使在夢中,也能聞到那股幽然的桂花香味。


  第二天一大早睜開眼睛,陽光已經灑在了窗邊的書桌上,雨停了,空氣中滿是清新的味道,還有幽然的——桂花香。


  又是一碗桂花釀,放在窗台上。


  凌四聽見響動走進來,看著我靠在窗邊,看著那碗桂花釀發獃,便走過來,一邊服侍我穿衣梳洗,一邊說道:「今天一大早,屬下也看到了。」


  「是,那個鬼面送來的?」


  「沒看到人,但屬下猜測,應該是他。」


  我漱洗完畢,將長發在腦後鬆鬆的挽了一個髻,慢慢的走到窗邊,端起來喝了一口,微溫的熱度,依舊清甜的味道。


  鬼面……


  想著昨夜那張面具,那雙眼睛,我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鬼面,這個人,似乎並不簡單。


  我正在心裡想著,凌四已經在旁邊道:「太后,剛剛有人來跟屬下說,太后若起了,鬼谷先生請您往昨日相見的地方晤面。」


  我點點頭,「好。」


  凌四也知道鬼谷的規矩,我出門的時候她讓我小心,叮囑了幾句,並沒有跟在我身後,我便沿著昨天余鶴帶我走過的路,慢慢的朝湖邊走去。


  清晨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尤其是這山野當中,雨過天晴,翠綠的樹葉經過雨水的洗刷,乾淨得像是一片片翠玉,青翠欲滴,被陽光一照,清露反射出五彩的光芒,空氣中除了桂花的香甜,還有雨後獨有的清冽的氣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好美的景色。


  上一次,在遠離塵囂的地方,看著這美麗的景色,我還記得,是在東陵山。


  那天清晨,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楚風站在我的面前,他微笑著對我說他想要退位,他說他不再讓我等,他的每一句話,我都那麼深刻的纂刻在了腦海里——


  「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只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下意識的念出了當初他口中的詩句,這時,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一回頭,就看到陽光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形,雪白的頭髮在陽光下泛著霜色,我急忙轉身朝他行禮,卻見鬼谷先生慢慢的走上前來,與我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的一片霧靄繚繞的遠山,口中喃喃道:「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我剛想要說什麼,就聽見鬼谷先生慢慢道:「你,怎麼會這首詩?」


  「是——」


  「哦,老夫想起來了。」他淡淡一笑:「當年你們離開鬼谷,也在老夫這裡謄寫了不少經典,當初的青龍太子,就抄走了這首詩。」


  我一愣,原來這首詩是出自鬼谷,是青龍太子帶回了青龍國,被楚風所知。


  「不過,」他笑了笑:「你知道寫這首詩的人,是誰么?」


  「不是先生嗎?」


  他搖了搖頭:「老夫寫不出來,老夫哪怕再活個一百歲,也回不了這個頭。」


  我微微一愣,天下家還有誰能將世事看得比他更透徹,這個歷經了改朝換代,歷經戰國硝煙的濁世高人,竟然將自己也說得如此愚鈍,那麼——「寫這首詩的,是誰呢?」


  「慕容夫人。」


  慕容夫人?


  我心中微微一動——南宮的,先人?

  ##這樣的孽胎,若沒有就好了

  想起赫連城曾經提到過的那些話,我試探的道:「先生,曾經見過慕容夫人?」


  沒有回答。


  但是當我轉頭看向他時,卻發現這位鬼谷先生平靜如湖的眼睛里蕩漾起了一點漣漪,甚至他臉上淡漠得沒有溫度的表情,也在這一刻生動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道:「是,老夫見過慕容夫人。」


  「先生與慕容夫人,曾經論道?」


  「不。」


  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了一點笑意:「老夫,劫持了她。」


  什麼?

  我一下子都呆住了,看鬼谷先生的神情和口氣,是非常敬重慕容夫人的,我還以為他真的受過慕容夫人的點化,怎麼原來他竟然——劫持過慕容夫人?!

  這樣的意外,未免也太意外了。


  「為,為什麼?」


  看著我呆若木雞的表情,鬼谷先生也微微一笑,那雙穩重內斂的眼睛在這一瞬間似乎也年輕了,帶著幾分回憶的趣味,笑道:「當年,老夫也是年少氣盛,許多事看不透,也不願看透,總以為這世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當她站在與老夫相對立的立場,自然應該除之。」


  與他相對立的立場?我有些奇怪,鬼谷先生不是一直崇敬慕容氏的統治嗎?而慕容夫人乃是慕容氏一族難得的女中豪傑,為什麼要這麼說?

  當我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時,鬼谷先生淡淡一笑。


  「世人只知慕容夫人是慕容氏的女中豪傑,卻不知,慕容夫人曾經三嫁易夫,當年她也曾是南帝甄氏的后妃,並以一人之力除掉了當時的四大家族之一謝氏一族,老夫正是謝家的門生。」


  我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慕容夫人,竟然是她除掉了當年中原的四大家族之一謝氏一族,誰都知道,當年的四大家族實力雄厚富可敵國,各佔山頭各自為戰,將全國的農工商分據盤剝,比現在的三大世家何止強大了數倍!她居然能除掉謝家!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我吃驚的,真正讓我吃驚的是——她曾經三嫁易夫!


  難道說,這位百年前叱吒風雲的奇女子,也曾經經歷過真假難辨,愛恨莫測的人生,她也是歷盡情殤,才最後找到了那個可以讓她安心歸隱的懷抱,所以寧肯負盡痴心,引起中原大亂,也要跟隨自己的丈夫遠離塵囂?


  也許,她是真的找到了。


  可,我呢?


  沉默了很久,我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緒,看著鬼谷先生眼中近乎崇敬的眼神,不知已經穿過了眼前的重重風景,穿越時空,看向了許多年前,那讓他銘刻至今的女子身上,輕輕道道:「先生,很仰慕慕容夫人?」


  這一次,鬼谷先生沉默了許久,終於慢慢的點頭:「夫人的風度氣質,百年之間未有來者,即使到了今日,也讓人難以忘懷。」


  我看著眼前這位百歲老人,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對往昔記憶的珍視,也有如水般的柔情,讓人依稀能感覺到,他對於那位奇女子的珍重,不啻任何一個男人。


  也許,只有慕容夫人那樣的女人,才能讓鬼谷先生這樣的男人,顛倒終生。


  我們默默的站在湖邊,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感覺到兩腳有些酸麻,鬼谷先生看著我微蹙眉頭的樣子,說道:「是老夫粗心了,公主如今身懷六甲,是不應該這樣久站的。」


  說完,他便領我慢慢的朝另一邊的湖心小亭走去。


  我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背影,他真的一點也不像一個年過百歲的老人,那筆直的身材如同餘鶴手中的銀槍,彷彿也是這個世上最後一個不羈的靈魂,雪白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著銀光,訴說著往昔的點點滴滴。


  我心裡有許多的疑惑,還是想在這個時候問。


  「先生,先生為什麼知道本宮會來岐山,還派了余鶴先生前來?」


  「公主西行,難道不是必然之勢?」


  「可是,先生知道歸知道,為何會出手?」


  他淡淡一笑,道:「看來,公主是已經猜到了什麼,又何必還要拐彎抹角的問?不錯,老夫派余鶴出手,是因為受人之託。」


  「什麼人?」這個問題剛問出口,我又立刻道:「是——凌少揚嗎?」


  他的腳步微微一滯。


  立刻,又繼續往前走,並沒有回頭,說道:「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昨天,余鶴先生出現在山谷中,以一人之力震退玄武大軍,那個時候我聽見洛木娜說話,似乎曾經見過余鶴先生;而洛木娜身居草原,若要相見,自然是余鶴先生出谷前往殤陽城;而能讓余鶴先生出手的,這個世上的人,並不多。」


  我聽見他淡淡的笑聲:「公主——果然才思敏捷。」


  我咬了咬下唇,正想要問為什麼他們會讓凌少揚住進鳳翔城,那個梁澄心又是怎麼回事,可話還沒出口,就聽見鬼谷先生說道:「公主,老夫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公主。」


  「先生請問。」


  他回頭看著我:「公主身懷六甲,這樣的情況實在不宜出門遠行,尤其你的目標又是聯盟大營,難道公主就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孩子?」


  孩子?……


  我心裡浮起了冷笑。


  這個孩子,還有誰會關心他嗎?


  連他的父親,都決絕的與他的母親斷姻緣,在知道我身懷六甲,受盡屈辱的情況下,與我決斷,他的身邊已經有了梁澄心,還用那樣的話來刺傷我,走到了這一步,這個孩子生下來,還有什麼意義?

  讓他來面對這個塵世間的骯髒齷齪?面對他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恨?面對他無法對人言的身世?

  我是凌楚風的妻子,永嘉太后,卻生下凌少揚的骨肉,這樣的笑話,真的要讓他生下來。


  腦子裡反反覆復都是那個人絕情的話語,我只覺得心中一口惡氣上涌,賭氣冷冷道:「有什麼可擔心的。」


  鬼谷先生微微一怔,看向我。


  我咬著牙,顫聲道:「這樣的孽胎,若沒有,就好了……」


  凌少揚,我這一生,若從來沒有見過你,沒有你,就好了……


  話音剛落,我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我們已經走到了湖心亭中,突然感到亭子里似乎有另一個人的氣息,一抬頭,就透過鬼谷先生的肩膀看見,一個漆黑的身影正站在亭中。


  一雙黯然的眼睛,掩蓋在銀質的面具下。


  ##熟悉的記憶VS鬼谷來客

  看到他的一瞬間,我有些怔忪,而鬼谷先生似乎也怔了一下:「鬼面——」


  三個人一時有些愣神,那鬼面立刻低下了頭,我看見他寬闊的肩膀似乎有些顫抖,說了一句「鬼面告退」,便倉促的要從我們身邊走過。


  他會出現在這裡,我並不吃驚,真正讓我吃驚的,是他的聲音。


  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好像刀鋒從岩石上劃過,乾澀、沙啞又低沉,還帶著一絲顫抖,好像——好像是被煙熏壞了一般。


  我一時間愣住了,看著他與我擦肩而過,可就在他要離開這小亭的時候,鬼谷先生突然開口了。


  「鬼面。」


  「……」


  「你,可要想好了。」


  「……」


  鬼面停在那裡,似乎掙扎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又一次低沉著嗓子道:「徒兒想清楚了。」


  我站在那裡,一時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他們,這兩個人說話,好像中間隔著一層煙霧,明明每個字都懂,可連在一起,就偏偏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鬼面說完,便抬起頭,要向前走去。


  可剛剛走出一步,前面迎面走來了一位童子,向著鬼谷先生一拜:「先生。」


  「何事?」


  「谷外,有客求見。」


  我微微一怔,鬼面也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鬼谷,居然有客來?


  雖然我知道,天下有太多的人想要進入鬼谷求見鬼谷先生,歷朝歷代,這裡都是兵家王侯夢寐以求的地方,可真正敢將這一舉動付諸實現的,世上並沒有幾個。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鬼谷先生竟然一點都不吃驚,眼中似乎還露出了一點淡淡的笑容。


  「來得好快。」


  難道說,這些人的到來,是他意料之中的?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鬼谷先生回頭對我道:「公主,老夫就先失陪了。」說完,他又轉頭看向鬼面:「鬼面,就由你在此陪伴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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