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西行白虎 凌少揚的死因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朝前面的車把式說了一句「走」,馬車繼續朝前晃晃悠悠的駛去。
車廂里又想起了單調而空曠的奪奪聲,只是這一次氣氛有些不同,我抬頭看了少羽一眼,平靜的道:「不用擔心,這些都是我的人。」
「啊?」
「原本,是想在喜宴上用他們的,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多意外的事,他們是想來問我,到底今夜的行動還要不要繼續。」
「什麼行動?」
「行刺。」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少羽已經完全傻眼了,那雙黑白分明的虎目愣愣的看著我,我淡淡一笑:「皇上請放心,這些人是我的人,自然手上有分寸,而且是聽我的號令才動手,也是點到即止。」
少羽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麼,一下子抬起頭:「酒杯?!」
我含笑點了點頭,這個孩子的反應倒快,看起來,也慢慢的開始融入他的身份和全新的環境。
不錯,今夜我的確派了人前來喜宴動手,而號令就是我手中跌落的酒杯,只是喜宴未開,關關手中的酒杯就先摔了,而她又離得我那麼近,當時我很擔心那些人會以為是我的號令而提前動手,所以特意到園中去視察,幸好,這些人倒是訓練有素,分清了環境和情況,並沒有貿然出手。
第二次,就是南宮和水尋幽來敬酒。
他們送來的是漢白玉圓杯,我知道這種酒杯不易破碎,所以喝完之後故意換了一隻酒杯,再與水尋幽對飲,原本想要趁坐下的時候動手,卻沒想到——
南宮抱住了我。
原本這個計劃就很冒險,不能讓南宮煜看出破綻,否則我後面的安排也是全盤皆空,所以酒杯被南宮拿走之後,我的心裡也微微有些焦急,只怕今夜的行動就要前功盡棄了。
卻沒想到,關關又說了那些話。
這件事的大白天下,的確是在我的心裡劃上了重重的幾刀,鮮血淋漓,痛得我整個人都發抖了,而這樣的醜聞爆出來,先皇的威嚴,監國太子的品性,全都會在眾人面前蕩然無存。
當然,也無疑讓永嘉太后無顏面對天下人。
可在這個時候,卻正好!
這時,少羽也問我道:「行思,你今夜,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看著他,慢慢說道:「我需要一段時間,讓南宮煜找不到我,無法控制我的行蹤,我好去做一些事,但如果我明白的走,一定會受到他的監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名正言順的在深宮閉門,不見外人。」
他恍然大悟:「你讓刺客行刺,是想當著他的面『出事』,這樣你就可以呆在紫宸殿,他也不用監視你。」
「嗯。」
而現在,關關說了那些話,我當然是沒臉見人,在紫宸殿躲上幾個月,躲到孩子出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南宮煜一定不會懷疑。
少羽看著我,濃眉微蹙:「可是,你要去哪裡?」
他的話音剛落,馬車也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了侍衛的聲音:「太后。」
「嗯。」
我答應了一聲,少羽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急忙撩開帘子,才發現馬車並沒有直接回皇城,而是聽到了西城門的一處偏門,而城門前方不遠的地方,一輛馬車正等在那裡。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你——」
「我要去白虎國。」
「什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大聲道:「不行!」
「少羽……」
「你瘋了嗎?一個女人千里迢迢去白虎國,萬一有危險,你出事怎麼辦?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五個多月了,就算——就算不是父皇的,就算二哥做錯了事,可是,孩子是無辜的!」
看他急得腦門上青筋都暴了出來,從來沒有對我如此聲色俱厲,我心裡倒是淡淡的笑了笑,這個孩子的率真直接,果然還是一如當初,也只有他,能讓我感到一點親人的溫暖了。
「少羽,你聽我說。」
我平靜的看著他:「我活下來,有一半原因是為了這個孩子,所以我不會拿他的生命來開玩笑;還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楚風要我活下來,他要我和你一起守住他的江山,所以這一次去白虎國,是勢在必行。這段時間我在紫宸宮,並不是顧著傷心,我一直讓御醫在為我穩胎,而且我也知道,白虎國和玄武國的聯盟在岐山,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不要攔我。」
我說話的口氣和溫和,也很平靜,但任何人都能在這一字一句中,感覺到我的堅定。
少羽看著我,稚嫩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甚至有些委屈的表情,嘴微微的撅起:「你——你為什麼——,而且,你派別的人去不行嗎?御龍堂的人難道不堪重用?」
我搖了搖頭:「這一次去岐山,非我不可。」
「為什麼?」
「首先,我很懷疑這一仗是奚玉櫻在主導。我和南宮剛一出事白虎國就出兵,顯然是她發出的指令,如果是這樣,我想知道奚玉門在這場戰爭中的態度;其次,如果奚玉門也是主戰,那麼這樣的一對兄妹和赫連城結盟,他們的胃口絕不僅僅是軒轅國,再打下來——朱雀有南疆山水之險,他們不能輕舉妄動,那麼目標就只能是青龍。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要面對的就是個大麻煩了。」
「所以呢?」
「治標,是合縱連橫,想辦法聯盟沐流沙打開東方戰線,抵抗他們的進攻;治本,則是破壞白虎與玄武的聯盟,拋開南疆,中原能成為三足鼎立之勢,這才是釜底抽薪之計。」
少羽驚愕的睜大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讚歎的看著我:「行思,你——!」
「當然,這些其實朝中的其他大臣也能做到,韋玉聲就是個能言善辯的,先皇提拔他,也不無這方面的考慮,但還有一點,就是我想知道,在這個聯盟中,南宮世家到底是一個什麼身份。」
少羽的眉頭一皺,看著我:「他們,剛剛和水家聯姻了。」
「不錯,水家在白虎國的根基很深,他們兩家聯姻,必然壯大聲勢。而這一場聯盟之戰,他們用南宮來拖住我,顯然也是打算分一杯羹。」
問題就在於——南宮世家是皇族之後,而當初的慕容家族是整個中原的霸主,南宮煜在花了這麼多心思在青龍國安排,不可能只是想得到東方這一片土地,如果他的目標是重新統一中原,那麼白虎國知道他們的身份,知道他們的野心嗎?
也許這,也是一個重要的環節。
但他們是皇族後裔這個消息傳出去,天下臣工會有何反應,猶未可知,所以這件事,還不能大肆聲張,這也是我一定要親自去的原因。
聽我分析了這一切,少羽也明白無法挽回,可他還是有些不服氣,微微的嘟著嘴:「可是,讓你這樣身懷六甲的孕婦出去,我——我——」
「少羽,」我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鄭重的看著他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你是楚風唯一的血脈,當初你二哥被困參合陂他都不讓你出兵,你也應該明白這其中的利害。更何況,我這一走,你就必須一個人面對南宮煜,你不能讓他起疑,也不能讓朝政發生一點變動,否則,牽一髮動全身,中原大戰一觸即發,你一定要穩住他!」
他看著我,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看他答應了,我也鬆了口氣,便準備下馬車,直接走向我安排的那輛馬車,少羽跟在我身後,可兒和玉穗兒也從後面的馬車跳了下來,跟著我們:「皇上,太后……」
少羽想了想,說道:「你把可兒帶在身邊吧,她能照顧你。」
我回頭看了一眼,可兒嬌俏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並沒有說什麼,只看著他,便笑了笑:「可兒一走,南宮煜還會看不出來嗎?」
「……」
我揮了揮手,讓他們倆先下去,等周圍的人都隔得遠遠的,我低聲對少羽道:「可兒一個姑娘家,從小混在軍營里跟你們一群大男人摸爬滾打,吃這些苦,難道皇上還不明白么?」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有些顫抖。
「本宮半生用心用情,也並不成功,所以不想為皇上安排什麼,只希望皇上用心去看,莫要辜負了真心真意,浪費了似水年華。」
我和他一路說一路走,已經走到了那輛馬車前,少羽沒有接話,只悶悶的揭開帘子看著車廂里,裡面倒是布置得十分妥帖,幾張厚厚的雪狼皮把車板墊得軟軟的,坐上去如同在雲堆里,角落還有暖爐和藏酒,也不怕路途遙遠。
他想了想,又一轉身,朝著漆黑的夜幕中做了一個手勢,我就感到夜色中,似乎又有一些人來往。
「皇上……?」
「這是青龍十八影衛,」少羽轉頭看著我:「全都是武藝高強,以一頂百,讓他們跟在你身邊,朕也放心一些。」
我看著他,知道拒絕也沒有用,況且這麼長的路,的確需要一些可靠的人,便答應了。
少羽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短劍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這是一把精緻的短劍,劍鞘上雕琢著飛虎團雲,栩栩如生,拔劍出鞘,即使在漆黑的夜幕下眼前也閃過了一泓寒光,如水般清冽,光耀人眼。
「這是我們家傳的防身短劍,你也帶在身邊吧。」
我雙手握著那把劍,微笑著看著他:「謝謝你,少羽。」
他臉色仍舊很不好看,但還是扶著我慢慢走過去,正要準備上馬車,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轉身看著他道:「還有一件事,我也只是提醒你,千萬不要在東方對玄武國出兵,也不要想著為你二哥報仇,這些事,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少羽看著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默默的點了點頭。
我聽見他嘴裡似乎在嘀咕著什麼:「二哥,不可能是他們殺的。」
我心中一驚,睜大眼睛看著他:「你說什麼?」
少羽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後拿過我手中的那把短劍,一手握住了劍格,一手握緊了後半段的劍柄,微微一用力,只聽「蒼」的一聲,眼前突然閃過了一道耀眼的寒光。
我一下子睜大眼睛。
他,竟然從那把短劍的柄身里,又拔出了一把短刃!
這短刃不過一掌長短,形如柳葉,薄如蟬翼,在周圍晦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
「這是——」
「這是我和我的哥哥們身上都會有的,防身的。」
我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好像在那炫目的寒光中看出一絲幽綠的光來,於是抬頭看著少羽:「這把短劍——淬過毒?」
他默默的點頭。
「父皇從小就教育我們,士可殺不可辱,尤其是皇室中人,如果真的兵敗被抓,一定不能活著受辱,要用這把劍來自盡以謝天下。上面淬過的劇毒,見血封喉,不會有任何機會。」
我只感覺一陣窒息般的痛從心底湧上來,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你二哥,是自盡而死的?」
他點點頭:「如果他真的無法逃出生天,他就絕不會讓人活捉他。玄武國的人如果夠聰明,也會留下他來向父皇要挾,但這些日子來一點消息也沒有,顯然——他是自盡了。」
我沒想到,凌少揚,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當初在殤陽城,那一場血肉廝殺,我刻意的讓自己忘記,可今天少羽說的這一切,好像又讓我回到了那一夜,他決絕的背影,凄厲的怒吼……
他,是自盡的。
我拿回那把短劍,緊緊的握著貼在胸口,眼中一片濕意劃過。
雖然曾說過一生不會原諒他,但他做的這一切,已經血洗一身債,而我和他在八年前的糾葛,也許可以在這一次,大白天下。
坐上馬車,慢慢的朝西門駛出的時候,我低頭看著這把劍,默默的想著。
我並沒有告訴少羽,這一次西行,還有一件事。
鬼谷,在岐山。
也許有機會,也許,我可以再見鬼谷先生。
八年前在鬼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值得我去知道嗎?我和這些皇子皇女間的糾葛,我和凌少揚,還有南宮所發生的事,與今天中原的格局,有影響嗎?
這一切,也許只有等到了鬼谷,見到了鬼谷先生,才能知道了。
我靠在車窗旁,默默的看著前方一片漆黑的夜幕,似乎隱隱能從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一點星光,指引著我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