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線峰 為你賭一次!
南宮和水尋幽之間,有婚約?!
我的腦子裡一時嗡了一聲,就什麼都聽不到了,一手扶上了稜角鋒利的假山,死死的抓著,才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沒有倒下。
南宮世家和水家,竟然有聯姻關係!
難怪南宮煜能將關關帶到白虎國來;難怪他們之間的聯繫,如此緊密;難怪奚玉櫻會在這個時候,出使青龍國……
可這一切,都及不上一件事的震撼,我完全沒有想到,即使現在聽到了,也不敢相信——
南宮他,竟然是個有婚約的人!
可是這些日子,陪在我身邊的他,為我付出一切的他……
一種複雜的滋味從心底里升起,五味雜陳,我不由的抓緊了粗糙的山石,掌心傳來了一陣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假山的另一頭,水尋幽的聲音慢慢的響起:「我知道你要考慮什麼,明姬已經告訴我了。」
「……」
「你為了她,耗盡真氣幾乎喪命,還為她強行出關,武功盡廢,對不對?」
「……」
「你知道嗎,其實我可以——」
她的話沒說完,南宮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尋幽,有句話,你一定要記住。」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朗,可我第一次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危險的感覺,也許他在我面前一直笑著,沉默著,隱忍著,而讓我忘記,他其實是月魂劍的主人,令人聞風喪膽的第一劍客。
「我欠你,和你傷害她,是兩回事!」
這句話一說出口,周圍一下子安靜了。
而這一刻,我也驚呆了,傻傻的站在那裡,心像是被一隻手用力的捏住,幾乎快要窒息。
南宮……
不知過了多久,平靜被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那腳步聲很慢,也很沉重,慢慢的從假山的另一邊走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咬著牙屏住呼吸,一直站在那裡,等到腳步聲消失在耳際,周圍又慢慢的恢復了一片寂靜,可我的心裡,卻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天翻地覆。
我到底,欠了他多少,還會欠多少?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太陽慢慢的朝西邊斜落,我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直到腳都酸軟了,才隱隱聽到遠處傳來了宮女太監們焦急的呼喚聲:
「太后,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您在哪兒,回答奴婢啊!」
看來,他們是發現我一直沒有到居住的寢宮,所以急了才來到處找我,我張開嘴想答應他們,才發現嗓子乾澀得有些說不出來,咳嗽了兩聲,才勉強道:「我在這兒。」
說著,便朝她們來的地方走了一步,可剛剛走出這一步,我一下子僵住了——地上,一個長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倉皇無措的轉過頭,就透過假山的一個縫隙,看到了對面那個高大的身軀,一身藏青色的長衫被夕陽斜照,好像染上了血色,而他一直靜默的站著,沒有絲毫氣息。
他,竟然一直沒有離開。
我站在那裡,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眼看著那些宮女們看到我在這裡,都大喜過望的跑了過來,就在這時,他的聲音從假山的另一頭傳來——
「今夜亥時,西山一線峰,我要見你!」
我一愣,那些宮女們已經跑到了我的面前,焦急的道:「太后,您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小心中暑啊。」
「沒事,我們回去吧。」
我鎮定的說完,便由這些宮女們簇擁著,朝我的寢宮走去,當走遠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回過頭,而假山的另一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深夜,亥時,夜靜如水。
我一個人上了行宮外西山的一線峰。暑氣退去,夜風輕拂,陣陣幽涼襲來,但在這樣的山林中卻是寒氣襲人,我感覺到有些冷,便裹緊了身上的長裙,在漫天星斗的照耀下,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山峰頂。
山頂上,出了一棵松樹之外,空無一人。
我愣愣的站在那裡,一線峰的另一面是一處高聳入刀削的崖壁,深不見底,只能聽到夜風空洞的聲音傳來,漆黑一片,讓人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抱緊了雙臂,依然感到冷浸肌骨。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覺肩上一暖,一件長衫披上了我的身子。
熟悉的氣息,又一次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沒想到這裡會這麼冷,」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只是——希望能你和說話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打擾。」
我慢慢的回過頭,看向了那張熟悉的臉,昏暗的光線下,他消瘦的臉頰顯得格外的稜角分明,而那雙澄清的眼睛被星光映照著,流光溢彩,顯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
彷彿一泓清泉,不,不是清泉,而是酒。
刻意的想要讓人醉倒在裡面。
「南宮……」
他笑了笑:「你肯來,我很高興。」
我肯來,我當然要來,我有太多的疑惑想要他解答,也有太多的不安需要他來平復。
「南宮,你真的,真的和水尋幽有婚約嗎?」
他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告訴你,告訴你什麼?」
他的眼中透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告訴你,我從小就背負和她的婚約?告訴你,除了娶她,我不應該對任何一個女子動情,包括她?告訴你,我已經抵抗不了我的叔父,必須迎娶一個我不愛的人?告訴你,我想要做最後的一次努力?」
最後的一次努力?我抬起頭看著他:「你——」
「行思,」他看著我,眼瞳中充滿了複雜的矛盾和掙扎,兩個人就站在這漫天的星斗下,卻渺小得如同塵埃,被風一吹,就不知會到天邊的什麼地方,什麼痕迹都留不下,可他,卻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山頂的風,突然停了。
耳邊連風聲也沒有,只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在耳邊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而我,已經完全沒有了反應。
「其實,在待月亭的那一夜,我就想對你說這句話,可是我害怕,我怕你是愧疚,怕你可憐我,怕你放不下凌楚風,也怕我的叔父不會輕易的放過你,所以我沒有開口。卻沒想到,會讓你——」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突然哽咽的嗓音,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我也低下了頭,身子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你曾經說過,你會為我做一件事,可我求你活下來,你卻不肯答應我;那麼現在呢?如果我要你,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會不會答應我?」
我,慢慢抬起頭,淚眼朦朧間,看向了他的眼睛。
對我而言,過去的他,是逍遙而散漫的,而現在的他,卻比任何一個人都累,我欠他的,絕不是一個誓言能夠彌補,但更讓我心痛的是——這個誓言,我卻還是不能完成。
「南宮,」我哽咽著,慢慢的開口了:「對不起……」
他的眼睛一下子變得很黑,黑得好像一點光都沒有了。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但是有一樣東西,我給不了你。」
……
「楚風的妻子,我沒有辦法給你。」
……
「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
「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可這一生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沒有辦法忘記他。你說得對,你應該在待月亭那一夜告訴我,也許我真的會跟你走,同情也好,愧疚也好,可如果真的跟你走了,也許我們還有機會。但是到了今天,南宮,我已經回不去了。」
奚玉櫻是對的,我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我都無法妥協。
更何況,現在背在我肩上的,不僅僅是楚風,不僅僅是永嘉太后,還有青龍國,軒轅國,這皇圖霸業,千秋功罪,我早已經卸不下來。
「對不起……」
我輕輕的說完,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可就在我剛剛轉身的一剎那,眼前一片漆黑的夜幕中,突然劃過了幾道寒光,我身上那種近乎野獸的機警在這一刻讓我一下子閃身,幾把長劍劃破長空,擦著我的衣衫刺過。
「行思!」
只聽一聲大喝,南宮一下子衝過來,攔在了我的面前。
定睛一看,眼前竟然是數十個黑衣蒙面的人,難怪一點都看不清楚,他們個個殺氣騰騰,死死的盯著我們!
殺手!
我睜大眼睛,卻看見眼前又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如山一般擋在我的面前,明明讓我安心,卻也讓我痛心——南宮,為什麼你總要這樣,為什麼不管我怎麼傷害你,你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保護我?
「誰派你們來的!」
南宮冷冷的看著他們沉聲道,那些人卻並不回答。
他眼中又透出一點針尖般的刺:「又是他?你們還敢動手,給我退下!」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又是南宮煜!上次在宮中,也是他派人跟在我身後,幸好南宮及時出現,只冷冷一眼,那些人便自動的退下了。
可這一次,卻有些奇怪,那些殺手只對視了一眼,根本沒有退下,手中的刀劍反而施上了力勁,紛紛朝著我們揮砍而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
這一刻,南宮似乎也大吃一驚,但他立刻反應過來,一手護住我朝我退,一手猛然一展,只見眼前寒光滲人,月魂應聲而出,在他手中如蛟龍出海震懾逼人,他回頭對我大喊一聲:「走!」
說完,便迎身沖了上去!
這一刻,我的心突然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眼前的情景,突然和記憶深處的一幕重疊了起來,也有一個人,手持長劍沖向了人群,而他也是這樣讓我走,卻——
不要!不要!
我突然發瘋一般:「南宮,南宮不要——,你回來!」
南宮原本在和這些人惡鬥,他們果然和以往的人都不同,殺招致命,兇悍過人,饒是南宮這樣的絕頂高手,在數十人的圍攻之下,也是招招驚險,好幾次被刀刃貼著身體劃過,而當他聽到我凄厲的喊聲,似乎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急忙回頭看我,我的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死死的看著他。
而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間,一個殺手猛的跳出戰圈,長劍帶著絕殺之氣,朝我飛快的刺來——
我大吃一驚,急忙往後退,可身後就是懸崖!
我睜大眼睛,眼看那長劍已經逼到眼前,南宮咬緊牙關,狠狠的一劍刺殺了身邊的一個殺手,飛快的朝我撲過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我只感到腳下的石塊一松,天旋地轉間,整個人已經跌落下了山崖!
風聲,在耳邊呼嘯。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仰頭看著滿天的星光,明明在飛快的落下,卻好像離星空越來越近了一般。
而那些數不清的星點,在眼前,慢慢匯聚成了一張熟悉的臉,似乎在微笑著,看著我。
行思……行思……
是他在叫我嗎?
我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也許,我是真的累了,逼著自己活下來,逼著自己面對一切,可我沒有這麼堅強,我真的,只是想做一個被人溫暖的女人而已。
楚風……是你,來接我,來溫暖我嗎?
我對著他輕輕地笑了,慢慢的伸出了手——
行思……
「行思——!」
這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似乎就在耳邊響起,我突然感到,這個聲音不是楚風的,而是——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只見一片漆黑的天幕中,一個身影正飛快的朝著我飛落下來,而轉眼間,他已經到了我眼前,一隻手用力的抓住了我伸向半空的手!
南宮?!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他,他抓住我的手!
他,跟著我跳下來了?!
這一刻,我只覺得心中一窒,淚水立刻盈滿了眼眶——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跳下來,我明明傷你那麼深,我明明讓你一次一次的失望,為什麼你還要一次一次的救我!
南宮,你要我欠你多少,你要我用來生多大的痛苦才能償還你!
他抓著我的手,用力的抓住,一言不發,死在頃刻間,他的另一隻手上,月魂寒光四射,狠狠的朝著山壁插了下去,可山壁堅硬如鐵,寶劍插了數次皆未成功,眼前只看到一道道火花劃過,而我和他已經落下了數百丈!
這一刻,他的臉色鐵青,拼盡全力將月魂狠狠的一插——
終於,寒光沒入山壁當中,我和他都定在了懸崖之上!
千鈞一髮!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一半,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他,而他也是一頭冷汗,慢慢的低頭看向我。
「南宮……」我顫抖著叫出了他的名字。
「別怕。」
他抬頭看了看上面,我們下落了太遠,已經完全看不到山頂,而谷底,卻是一片漆黑,只能感到陣陣雲霧在腳底蒸騰。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懸挂在高聳入雲的山壁上,好像騰雲駕霧,世間的一切,都離得那麼遠,那麼遠……
見我看著他,南宮突然一笑,那張俊逸的臉上透出了從未有過的釋懷與輕鬆,笑道:「你看,如果剛剛,我沒有跳下來,沒有抓住你,什麼青龍帝,什麼楚風的妻子,什麼中原四國,千秋霸業,一切都煙消雲散了,除了奈何橋頭一碗孟婆湯,你還能記得什麼?」
我的心一跳,抬頭看著他。
這一刻,似乎真的一切就在他的談笑間灰飛煙滅了,原來一切真的是那麼的薄弱,鞦韆功罪,皇圖霸業,在生命的盡頭,又還算得了什麼?
我正這樣想著,突然睜大眼睛:「南宮,小心!」
就在我們的頭頂上,一塊塊巨石滾落下來,發出震天的悶響,那些殺手,他們竟然還往下扔巨石,看來是怕我們死不了,一定要置我們於死地了!
我的心裡突然一沉——這些殺手,真的是南宮煜派來的?可為什麼如此痛下殺手,剛剛他們竟然也攻擊南宮,而現在的做法,也完全沒有把這位少主的命放在眼裡。
為什麼?!
南宮這一刻目眥盡裂,突然暴喝一聲,我就感到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內力洶湧而來,那些迎頭滾落的巨石轟然而下,卻在離他的頭頂還有數丈的地方被硬生生的擋開,撞擊到旁邊的山壁上,又滾落下去!
這是他,以內力護體!
幾十個巨石驚天動地的滾落下來,都被他用同樣的方法擊開,化作碎石齏粉,落到了我們的腳下。我輕輕的鬆了口氣,可一看他的臉色,心裡又緊張了起來。
他的臉色慘白髮青,被牙齒死死咬住的嘴唇已經破皮,依稀能看到血紅的影子!
我也知道,這樣的護體神功最耗內力,尤其還拖著我的他,更是拼盡了所有的力氣,再這樣下去,一定支撐不了多久。
這一刻我抬頭看著他,不知為什麼,腦海里突然閃出了過往的一幕幕。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東平王府,他微笑著跳到我眼前,自在的神態,散漫的笑容,在那煞氣逼人的皇城中,好像一幅江南水墨畫,清淡中帶著雅緻,讓人留戀不已。
南陽城外,他為我出劍,陪著我出生入死,那個時候他,依舊笑容散漫,甚至沒有一點讓我察覺到,這第二次的相救,對我,對他,都意味著什麼。
東平王府,所有人都記住了月魂和清淵的對決,名留青史,武林佳話,可現在的我,卻只能記得那個清晨推開窗戶的一剎那,他坐在我的窗外,笑意盈盈,可我知道,他的全身都濕透了,他在我的窗外,坐了一整夜,只是為了無聲的保護我!
他在拒馬河谷,以一敵百,耗盡真氣,倒在我的面前……
清思殿論劍,他為了我強行出關,使筋脈逆行,成為廢人……
一直以來,他就是這樣站在我身後,在我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給我最堅強的保護,哪怕耗盡真氣,哪怕失去武功,也沒有一句怨言。
可我給他的,是什麼?
我能感到他的體力漸漸不支,喘息聲越來越重,可抓著我手腕的那隻手卻始終沒有放鬆,甚至越來越緊,緊得幾乎要捏碎我的手骨一般,而我一直咬著牙,忍受著那碎裂的痛楚。
山頂上的巨石還在不斷的滾落,看來那些殺手已經意識到我們沒有死,一定要殺掉我們才罷手!
這樣的平安,可以說頃刻即無!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突然又聽到一陣轟隆的巨響,南宮又一次將巨石震開,但碎裂的石頭朝我們飛濺過來,其中一塊整整打到了他的額角上,躲閃不及,一縷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慢慢的流淌下來。
而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身子一沉,兩個人都朝下墜了一下。
抬頭一看,卻是那鋒利的月魂,插進山壁后竟也開始鬆動,這樣的木葉之劍是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的,眼看那長劍一寸一寸的往外落,我和他的身體也一寸一寸的下落。
等到月魂被抽出來,一切都來不及了!
「南宮!」
我幾乎慘叫起來:「你快放手!」
他笑了笑,抓住我手腕的那隻手卻更用力了一下:「我當然會放手,可不會放這一隻。」
我一愣——不放這一隻手,難道——
抬頭睜大眼睛看著他,只見他也垂眸看著我,一臉沉重的肅然:「行思。」
「……」
「你答應我,當我放手,當我們都掉下去,你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前塵往事,和你再無瓜葛。」
「……」
「到那個時候,如果我們都能活著——你跟我!」
我仰著頭,漫天璀璨的星光下,這個男人的臉我已經看不清了,唯一能看清的,是他始終澄清的眼瞳,直直的看著我,那麼執著,那麼溫柔,似乎一直都是如此,等著我的一個回答。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慢慢的點頭。
「好。」
南宮,來生也許真的無法償還,那麼就在這一世,就在這一世,我為你死一次,我為你賭一次!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在這死在頃刻的險境中,也顯得那麼溫柔。
「好。」
語畢,手鬆,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