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靠近:踏破迷霧森林
第二十二章 靠近:踏破迷霧森林
辛勤窩在角落裏,臉色有點白,小桃兒擋在她前麵,她放心地躺下去了。段星河還是老樣子,滿堂都是他的腳步聲,小岩他們幾個哥們來州裏了,段星河趁著轉場前最後的半天鬆快時間,趕緊把人約來喝場酒。辛勤和小桃兒自然也被段星河叫著一起。
段星河抓住機會找好朋友約酒喝,這連續的工作憋的他都快絕望了,一坐到位置上就跟岩勇吐槽,攀著人家肩膀嚶嚶嚶,說勇哥我真是從一個火坑到另一個火坑啊,現在連五哥都不幫我了。整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你說他當初不就是厭煩北京的工作才回來的嗎,現在整個一個工作狂魔。岩勇對這坨癱在身上的肉沒轍,跟對麵叼煙的成五月使眼色。成五月吐了一口煙跟岩勇拆破段星河的謊言,說你管他幹嘛,你還不知道他德行,他就是嘴巴上能耐,這死德行,人那邊的製片還天天抱怨。段星河一聽,繼續扭動身姿,跟旁邊愣神的小岩撒嬌,岩岩,五哥現在太不行了,你看他濃眉大眼也叛變革命了,你可得抽空好好訓導一下。小岩今晚沒什麽話,她本就不想過來,上次那番對話,分離時成五月別樣的情緒還擱在心底尚未消化掉。下午電話裏她被岩勇慫恿著,激將她你現在不去要等到五哥給你發喜帖才去啊,這都什麽時候了,咱們這的姑娘不興這麽矜持啊,咱宣傳部的可都是站你這頭啊。他成五月可逃不了咱的手心。
毫無技術含量又俗套的說詞,小岩還是被說服了,她依然還在貪戀在他身邊的感覺,或許命運的眷顧也會輪到自己。套了件改良傣裝就出來了,但成五月眼睛都沒有瞟過多餘一眼,他坐在椅子上,疲憊又失神,看著兄弟們嘴來嘴去隻當休養生息。
境況仿佛是時空循環一般,隻不過這次的成五月焦慮神色少了很多,更多的是疲憊。小岩挪到成五月邊上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完項目,成五月點點了日子,要是順利的話一個月就能結束,拍完後期就交給北京的處理,執行團隊算是徹底交活。
“五哥,等你們完事兒後,找個時間出去玩玩吧,像以前那樣自駕,放鬆一下,就咱們幾個。”小岩鼓起勇氣說,成五月轉頭看著小岩笑笑說看情況吧。說完就自顧自地繼續喝酒,小岩握著酒杯的手掌緊得不能再緊了。簡潔禮貌的婉拒,小岩回想起他們倆對接州裏宣傳片工作的那會兒,她被他專業且高效的工作狀態折服,和本地年輕人完全截然不同的暢快,初出茅廬的小岩喜歡上成五月簡直毫無懸念,少數民族的姑娘天生爽利幹脆,小岩的性格不出其二,然而這些優點在麵對成五月的時候完全失靈,平時見不到的時候還好,一旦段星河叫著大夥兒聚餐吃飯的時候,她總是提心吊膽的害怕,害怕哪次成五月就會帶一個陌生的姑娘在他們圈子裏官宣,然而三年過去了,連段星河那個吊兒郎當的都結婚了,成五月依然毫無動靜,小岩的心情七上八下的被硬生生懸著三年。
這樣的心情其實在兩年前曾經有機會變過。
那時州裏四月舉行文化節,成五月還是照例跑來跑去拍素材,活動辦得非常圓滿,晚上大家在活動現場圍著火堆大跳起舞蹈,其樂融融的幾個民族,大家都穿著漂亮的服裝,歡樂的氣氛達到了頂峰,工作人員也被演員們拉下場一起跳舞。小岩鼓起勇氣站在成五月的旁邊,在人群簇擁中她左手握住了成五月的右手,在一瞬間,整個世界在小岩腦海中像是虛化掉的遠方,世界慢的隻能容下她看成五月的輪廓,掩映在火把光暈裏,至於現場放的什麽歌,大家唱的什麽曲,跳的是什麽舞,她全然不知不曉,所有的感官失靈,所有的神經係統都高度感知在左手的觸覺。
粗糲的觸感,即使在火熱綿延的火堆前,他的手依然是涼涼的,興許是被氣氛感染到,成五月也模仿旁邊的人群像模像樣地跳起來,火光映照在他臉上勾勒出少見的快樂情緒,小岩像是著了魔一樣,在那一瞬間,仿佛全身溢滿了勇氣,決定向前一步,電影裏也說喜歡人不犯法,成五月並沒有愛人,自己的追求並不逾矩。
小岩緊了緊左手,把成五月從舞蹈圈裏拉出來,喧囂的人群在他們身後依然釋放著自己的快樂,她站在他麵前,兩步的距離。
“五哥。”
她緊張極了,世界靜下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左手被輕輕放下都沒有察覺到,五月抬頭,他的眼睛沒有落在自己身上。
小岩直到被成五月送回家都沒有再多說過一個字,她幾乎是跳下車跑進自家院子裏。那算得上拒絕嗎?小岩在叫了一聲五哥後,成五月直接變了臉說了句小岩不用說出來,小岩一口氣泄得不知所蹤,背後依然是普天的快樂,眼前是成五月漸漸走遠的背影,偌大而開心的世界哪有功夫理會一個小姑娘悲切的失戀呢,小岩的眼淚被初夏的熱風迅速蒸發到空氣中,等她鼓起勇氣重新麵對世界的時候,成五月折返而來。
“我送你回去吧。”
“送你回去嗎?”小岩的回憶被打破,她醒過來神來,成五月站起身問小岩,時間已經十一點了,成五月想早點休息,明天上午轉場完又得開工,體力得保持住,不然跟不上那個“周扒皮”導演,還得被她諷刺。
“你喝了酒怎麽送?”小岩尚在清醒。成五月叫好的代駕正好打電話來,她於是乖乖跟在後麵,不再理會自己停在停車場的車,然而跟她身後還有小桃兒,小夥子背著睡暈過去的辛勤。
成五月坐在副駕上跟代駕小哥一個一個交代地址。SUV 像條魚一樣在午夜的小城市穿梭,在植被茂密的門口,小岩進門之前,跟成五月拜拜致意。她其實更想問的是我可以去片場探探你的班嗎?這一轉場就是個把月了,認識他以來,段星河組織的酒局從來沒有超過兩周,小岩從不擔心彼此失聯,但此刻看著他疲憊的臉龐,她根本不敢說不出口。
SUV 再次沒入午夜的小城街道,幾分鍾後就會駛入那條不見天日的林蔭大道。路燈的光透過樹叢打在車窗上,明明暗暗的,成五月拿出手機刷著朋友圈,五彩繽紛的凡塵俗世在他眼前展開,刷完一天的內容也沒有想看的出來。他幹脆點進聊天記錄,翻了幾秒才找到想看的那個人,點進去,最後一條還是那張十幾天前發的夜晚林蔭大道,文案從無,照片是她一貫的風格,看不出任何濾鏡的痕跡。下麵還有各種共同朋友的留言,她都一一認真回複了,唯獨辛勤那句“應姐想我們了嗎?等你回來哦。”孤零零的,在一眾留言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停下車。”車子快要開出林蔭大道時,成五月急切地跟代駕小哥說。小夥子嚇得立即停下來,以為他不舒服要吐,他揮舞了一下手機說有朋友過來找我就送到這裏,成五月直接點擊達到。小哥帶著疑惑神情下車愉快收工,騎著自行車一溜煙就撤了。成五月對著空無一人的林蔭大道胡亂地拍了一張。
“發送 98%”成五月看著這張原圖發送成功,半秒鍾後幹淨的聊天界麵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他突然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傻子一樣笑出聲,“再發一次八兩的酒瘋吧”的念頭在腦海裏浮現。
成五月接起來陳應的語音通話,歪著腦袋盯著應急燈閃閃爍爍,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格外醒目。
“成五月?”
“你能來接我一下嗎?”他根本不想對話有第二種可能的走向。
成五月很難描述這種情緒,在經曆了最初合作的別扭和矛盾,化解了一些沒必要的誤會後,成五月已經將陳應劃為“戰友”,他對戰友的私心倒也沒有大到哪裏,不過是想確定在陳應那裏他是不是也是相同待遇。他知道她對每個人都一樣,工作上拚盡全力,職責分明,成五月見識過她的情緒失控都是因為工作,除了那次在文化區接電話的時候,某種不平衡和不甘心在心裏有了種子,早得連成五月自己都沒察覺。
她說她早已把自己當成了朋友,是客套還是真心?成五月想知道這點。
陳應在伍老師麵前疑惑地掛斷電話,成五月這是哪根筋又沒搭上,一看時間,已經快要淩晨十二點了,合著收工收得早,都跑去喝酒了?陳應放下電話一堆想法冒上腦袋。
偏偏此刻還收到成五月發來的地址,她抓起小包跟伍老師道晚安,轉身下樓攔了輛出租車,一路捉摸不透,氣鼓鼓下了出租車,看著停在路邊的 SUV,雙閃急迫地像她噴薄欲出憤怒的心髒,走上前麵色不慍敲擊著車窗,歪著脖子的成五月轉過頭來,搖下車窗,咧開嘴一笑,燦爛得像個傻子。
“成五月?”
沒有反應。陳應幹脆上了車,啟動。翻到之前他發的地址,導航聲音響起來,陳應這時才怒不可遏,目的地就在右側,離他家就 500 米不到,怪不得陳應覺得這地兒熟悉得緊。她登時怒目圓瞪,合著這人是真正想折磨自己,這點距離都懶得變道,她轉身看著成五月,就想看看他怎麽編故事。
“段星河呢?”自己人不使喚,可著合作夥伴來折磨。
“喝多了,把我扔半道了。”段星河化身日常背鍋俠。
“還有那誰,”
“都喝多了。”他根本不想多費口舌在這上麵,不服氣的情緒漸漸蔓延,成五月自己都沒有發覺,無理取鬧的勁頭足得要命。“不是朋友嘛,送一下都不行哦。”
“喂!你們知不知道紀律?明天還要轉場上班。”陳應氣不打一處來,這才幾天不吵架,就要上房揭瓦了不是。
“我又沒掉過鏈子。”他目光炯炯。
誰知道你掉不掉鏈子,萬一發揮不穩當呢?陳應一時氣急,腦子裏立即浮現出當初木尚給她看的那部片子。說話間已經到了他家門口,那棟已經有點眼熟的小樓,被綠植包裹著的院牆。
“到了,自己挪車進去吧,這點距離應該不怕了。”她想趕緊下車回去,不知道伍老師還在工作室等著沒。正要解開安全帶,成五月按住了她的手。院子裏夜燈微弱地映照出兩人的臉龐,成五月格外正經,他看著陳應的眼睛問了一句話。
“拍了這麽幾天,你覺得我夠專業嗎?”
一動不動又暗流湧動,仿佛陳應不回答,他就不會罷休似的,陳應的手背散出一些有些溫熱。
“成五月,你可真記仇。”陳應撇開他的手,解開安全帶,“你們這的男人都這麽小肚雞腸?”她必須得偷換概念,全麵掃射方為上策。被將了一軍,陳應全身的刺全都豎起來了,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人身攻擊。這還是人嗎,大半夜的求人幫完忙就是這樣報答的?
“原來你把這個看成‘仇’啊?你們北京的男人們很大度?”
成五月句句意圖不善,說話夾刀帶棒的,不明白他到底又咋了。
“喂!”陳應瞳孔都震大了,哪兒跟哪兒啊!這人今晚就是來找茬的?
“原來你當朋友就是這樣當的啊?”
這就純屬酒蒙子的混帳話了,陳應聽著就氣結,看著副駕上悠遊的麵孔,路燈的陰影遮蓋了他的眼睛,到底是挑釁還是疑問,陳應琢磨不到真實情緒。她越想越氣,好好的機房不待,再不濟跑步回酒店悶頭睡覺也行,都怪自己無端聖母心作祟,見他發個圖就打了電話,仿佛是上趕著來吵架似的。她幹脆下車往路邊跑,夜晚小城偏僻路段並不那麽好打車,她害怕再停留三秒,兩人得打起來,心裏開始髒話連天,下次的合作必須要測試一下製片人守口如瓶的能力才能簽合同。遇到木尚這樣大嘴巴的,真是晦氣死了。陳應一邊生氣一邊委屈,奈何此刻並沒有人幫忙分擔,想打給欒恩玫,一想無從說起的委屈,根本就是惡劣情緒,她不想讓好友變成自己的情緒垃圾桶。
她一邊走一邊看路邊的車況,對成五月的感知又回到了上個月,夜晚的街燈把影子拉得長長的,陳應走出幾米後,另外一隻影子踉踉蹌蹌地疊上來。
“陳應。”背後傳來呼喊,陳應不想搭理,徑直加快步伐。
“我錯了。”影子定住,剛剛的劇情仿佛一下子畫上句號了,這句話直接點燃了陳應的委屈情緒,一股沒來由的“被欺負感”湧上來,在這午夜的陌生小城裏感官被放大了很多倍,她忍了稍許,才把眼淚忍了回去,定在原地沒有動身。
“我錯了。”再次道歉的聲音伴隨著一疊紙在陳應眼前展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表達好。”成五月見她接過去紙巾連忙趁熱打鐵。“我就是想問你拍得如何。這幾天,你給每個組都在說怎麽做事,就是很少跟我商量鏡頭。”他一口氣說完,腦海中計劃要撒的酒瘋此刻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像是少年時代在老師麵前那般真誠又上趕子,隻想局麵平靜下來。
沒人再開口,午夜的涼風拂過巨大茂盛的熱帶樹葉,有清晰的沙沙聲。良久,又聽得成五月來了一句。
“我也沒有記仇,雖然確實聽到木尚說過一些話。”
陳應轉過身來,氣卸下來,麵麵相覷間兩人都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