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越過南方的海> 第十九章 忽略:如果大雨傾盆而下

第十九章 忽略:如果大雨傾盆而下

  第十九章 忽略:如果大雨傾盆而下

    成五月是早上收到時間表的具體執行單,劉歌沒有說明其他事項,但群裏密密麻麻的會議安排,依然沒有他們。離試戲已經過去了五天,陳應的工作表現非常專業,甚至連木尚現在都時不時誇讚她的敬業精神,與她相處過的人沒人會否認這點,但成五月本能覺得不對,因為直到現在,除了采景時,她偶爾透露了一些攝影上的構想外,就再也沒跟成五月交代過任何一句關於片子在攝影風格上的方向。


    仲夏的雨下了快三天,他畫累了,癱在椅子上,盯著雨水順著窗欞順成一股一股小河,成五月翻著他們倆的聊天記錄,甚至還停留在她回北京之前,他邀請她吃飯那天。


    後天,雨停得了嗎?


    雨一直落個不停,小城到處都濕漉漉的。滕然甚至還私發了幾條即時錄製的小視頻,詢問導演能否如期開機。段星河在群裏一直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到了本地夏日汛期的日子。陳應瞧著窗前大片大片的闊葉林上順流而下的雨水,愁得五官都皺一塊了,劉歌一開門就瞧見了她這幅模樣,嚇得後退兩步。


    “你吃了蒼蠅?”


    陳應沒搭理她,自顧自地補充著麵前的故事板。劉歌把開機的通告給到陳應,她拿起一看時間竟然安排得如此緊湊,焦慮瞬間蔓延上來,眼前的故事板也是模糊不堪,索性將其扔到一邊,揉揉眼睛,玩起手機,刷到那天晚上無意間發的朋友圈,留言裏全是關心。


    打過去問席朗預備計劃,他真的樂天的可以,說眼下如果不能如期開機,該咋整?雖然沒有劉歌期待的“暫停工期”的答案出來,但也著實把陳應給震驚到了。


    “沒事,一天兩天的,耽誤了就耽誤了,這雨又不會下個十天半月。”


    陳應趕緊打住他,害怕他嘴開過光,真要是下個十天半個月,別說劉歌了,陳應就得第一個瘋癲。


    段星河發來一長段的開機安排,陳應一看居然還有什麽本地媒體采訪,瞬間大搖頭,雨勢沒有減弱。她套了件運動衫就往樓下走去,滕然之前提到離酒店三個街區之外的拐角道路有家烤卷餅特別好吃,雨下個不停,陳應小小的饞勁被勾了出來,靈感枯竭,索性出去覓食,下樓在從大廳裏借了把傘。


    小城裏成群結隊的小電動車此刻都找地方躲雨去了,空蕩蕩的街道,目之所見偶爾有一兩個不怕雨淋的行人飆跑過去。按照往常,陳應是很願意停下來慢慢走著,在陌生的小城裏最容易激發出她遊離的靈魂,少年時代根植於心的小小夢想仿佛在無人知曉的邊境小城裏得以窺見。但此刻,夾雜著無邊的焦慮讓她實在難以有心思空下來欣賞這般率性。


    小城裏有很濃厚的南傳佛教的痕跡,陳應繞過一小段道,就看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寺廟。她瞟了瞟寺廟,有個年輕的小和尚正端坐在大堂內。不算寬敞的院落裏長滿了芭蕉樹,綠綠蔥蔥的。陳應站在廟前,一位著袍的僧人越過她進門,旋即又回頭看了看她,陳應連忙雙手合十行了個禮。


    小小的插曲結束,陳應繼續走兩步之後都不禁要笑話自己,半個月前還是暴躁無邊的女導演,怎麽突然間就被規訓得如此溫柔。踏過第三個街區,陳應總算到了目的地,收好傘,挽起濺濕的褲腳,她往裏一拐,卻見門庭緊閉,木板門上白紙黑字寫著“今日休息,明日請早”。陳應頓時哭笑不得,一時隻怨自己興頭衝動,不按章法,興被掃了,陳應此刻隻想著在哪裏把飯給吃了。


    拿著手機轉來轉去,開了又關,直到屋簷上的一滴水落在腦門上,“吧嗒”一聲,砸得陳應有些刺痛。


    滕然回複完陳應發來的問題後手指在桌上敲擊幾下,眼珠子一轉趕緊又掏出了手機。


    “下十天半個月啊,這個應該沒有過吧,但是汛期這個也說不準。你怕就呆這唄。”


    “我呆這幹嘛啊,項目沒了,誰養我?”陳應翻著白眼,結果還是被滕然截了話頭。


    “你擔心這個啊?”他隔了幾秒鍾,即使隔著屏幕,陳應也能感覺到他從上到下的打量,然後卯勁兒呲了一句:“你這體格,養也好養。”


    得,沒白聊的天,陳應連忙掛斷電話,滕然這人就這毛病,就問他一句哪裏的東西好吃,他都能跟你掰扯到你出生前三姑姑哪天來你家送了幾顆雞蛋。純屬無聊話癆。


    快到中午,成五月把畫滿的分鏡圖的白板翻了個麵。為了畫分鏡圖,劇本被他翻爛了,劇情了熟於心。事前會議開了三輪了,美術組、服裝、化妝組、製片組每個部門都有條不紊地滾動運作起來,隻是令人奇怪的是唯獨他的攝影組和燈光組一直沒動靜,起初成五月以為是設備沒到位,就沒催,到三輪會議完後,陳應依然沒有找他聊的意思。成五月想過很多種可能,唯一一種猜測也許因為他的團隊隸屬於木尚,而其他團隊無一例外是席朗和她攢的人,或許還會有之前的嫌隙?想到此,成五月幹脆把 ipad 都關掉了。


    下樓準備煮麵吃,雨把小院澆透了,母親種的葡萄藤快要把一樓給蓋完了,剛進廚房點上火,媽媽卻突然跑進來,老花鏡架在鼻梁上一副責怪態勢。


    “你沒出門啊。”成五月挑眉隻能先發製人,他可不敢惹她。平時母親忙得不行,幾年前不當婦女主任了,但是一直沒閑下來,自己成立了一個寫作團,老年生活極其充實。母親聽見成五月開口,立馬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狀態就來了,指了指外麵沒有停歇的驟雨,言下之意這麽大的雨天出去幹嘛,挨澆啊,成五月說話也不過過腦子。兩母子簡單吃了點,飯後成五月消食消氣,沒有立刻上樓,坐在屋簷前盯著小院放空。


    “你們組不忙嗎?前段時間也沒見你這麽閑著。”母親在後頭鼓搗著。


    “還行,導演準備著呢。”也沒有找過我,幹我啥事。怨氣挺大。


    “你以前也不這樣,也不說分點憂。”


    “也得讓我分啊。”成五月隻能咕噥這句話。


    “你說什麽?”


    想到陳應一些動作,他想不透,令人不舒服的想法冒出腦海。


    “媽,我問你,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成五月脫口問出的一句話,連自己都有點震驚,他呆坐著眼睛望向葡萄藤,媽媽停下來,他背影看起來頹喪又幽怨。


    “喝茶嗎?”


    母親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成五月轉頭過去,母親已經備好一切,他看著母親揚起的茶壺,乖巧地點點頭。


    母親飯後問起最近怎麽沒見小岩和岩勇他們過來玩了,成五月是不是跟他們鬧不愉快了。她喜歡喝鐵觀音和大紅袍等東南部的茶,對本地普洱倒甚不喜歡,總說味道太厚了,不輕盈。鐵觀音在杯子裏被沁潤舒展,成五月嚐了一口,清香甚濃,跟以前在北京四月份街邊盛開的梔子花香味有得一拚,對感官的“侵略”可謂摧枯拉朽,仿佛某些“暴戾”的外來者。


    “都有事,最近我也有點忙。”


    “你跟小岩吵架了?”


    母親話音剛落,成五月一口茶嗆在喉嚨裏,提她幹嘛?眼睛疑慮加濃。


    “啊,你倆不是在談戀愛嗎?”


    成五月撲哧一下把水噴出來了,哪跟哪兒啊。


    “難道不是嗎?那你最近一會兒失魂落魄,一會兒又興高采烈的。”


    母親再次迷惑上演,仿佛是真的在操心成五月的人生大事。事實上,成五月母親是從來不過問他各種個人事宜,不論事業還是其他。長大成人後,他倆都非常獨立且有邊界感,母親喜歡聊一些形而上的話題,成五月也隻有趁著休假能跟她有些深度交流,自三年來成五月回到家之後,兩人的交流才添了些日常感。他這才意識到,媽媽有可能在拿自己開涮呢,扮豬吃老虎那叫一個絕,言語間又後悔自己著了她的道,老太太嘴角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手機嘟的一聲,是滕然的信息,他想要不幹脆回個電話,但看完滕然的信息就手中的茶思忖三秒,他朝著正品茗的母親問了一句。


    “為什麽?媽媽?”他知道母親知道他的意思。


    母親喝了一口茶,盯著對麵的成五月,莞爾一笑。她把竹椅搬到門庭處,招手讓成五月也過來,兩母子端坐在門庭口,雨勢回緩了很多,但成五月懷揣著手機,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淡定。


    “五月,我上次讓你摘菠蘿蜜你還是沒有行動。”母親盯著院落裏那棵熟透的果樹,轉移話題。成五月正要回答沒空,母親又開口怪他該摘的時候,不摘,現在一場暴雨,就該壞了,遲了可沒有好收成。


    成五月盯著那棵果樹出神,要說沒摘,也是冤枉他了,其實隻剩下了樹頂上的幾顆,當時忙著忙著就忘了,成五月想樹長得又高又傲,哪能怪自己。


    “那天晚上送你回來的女孩就是導演?”


    今次母親話題十足跳躍,成五月實在捉摸不透,她繼續泡著手中的茶,翻滾的茶葉綠意盈盈,成五月按住內心的訝異,側目看著母親,他等著下一句。


    “看我幹嘛,我就不能關心關心兒子啊。”一句話令成五月警報解除,低頭看手機裏還是沒有回音,便抬起頭回了一句,是她。


    母親喝了一口新茶,看了看兒子的神色,頓了一下繼續說了下一句。


    “你喜歡她。”沒有疑問語氣。


    成五月驚慌抬頭,母親笑眼盈盈,仿佛隻是在道平常小事。他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風又開始打了起來,吹在芭蕉葉上呼呼作響。


    “為啥沒告訴她?”


    母親的“炸彈”一個接一個,根本沒讓成五月有反駁的機會,仿佛她認定的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


    “她要走,所以你根本就不說?”


    成五月招架不住,他當然不會覺得母親隻是單純的“八卦”而已,因為她不是這樣的人。


    “為什麽這麽說?”


    “那晚送你回來的是她吧,居然就讓姑娘自己回去了。”


    “我喝了酒啊,不能開車。”成五月氣短,再說她也沒有拒絕。


    “那你還讓別人送你。”


    “我,”


    他登時想跟母親對上一句,手機卻不合時機地“滴”了一聲,翻開手機,陳應發來一條消息,成五月心跳驟起。


    “雨晴了可得抓緊把菠蘿蜜摘了啊。”母親看著他失措的表情,囑咐一句便轉身進屋了。他應了一句,起身吱唔著要去工作室一趟,按不住的慌亂上樓了。慢慢把車挪出小院,他坐在駕駛位上,望著在收拾茶具的母親,又瞟了一眼那棵高傲的菠蘿蜜樹,悄然地開了出去。


    陳應下午臨時召開了會議,把大組負責人召集上來開了會,劉歌和段星河宣布替補策略,如果雨不停,全組移師縣裏,先保進度,聽完安排,現場氣氛頓時凝重起來,小組長的表情都不甚好,這就意味著途中要轉場很多次。邊境地區氣溫條件都不算好,幹一樣活受多份罪,換誰都不願意。陳應無暇顧及其他的情緒,因為自己這塊已經焦頭爛額,她對成五月這個人的道德人品是放下心來,但這並意味著她肯定了對方的能力,尤其是看了北京那個所謂出自他手的片子後,她更是擔心得不行,而且成五月也沒有主動跟她提起聊攝影這塊的事兒,所以她計劃選在市裏開機就是因為將劇情簡單安排在那裏,鏡頭調度輕鬆不複雜,她甚至做好了磨合期一天就十場戲的打算。


    會議完了之後,陳應隻問他了,如果要執行 PlanB,他 OK 嗎?怎麽來描述當時成五月的反應呢?陳應後來想,這個問句或許刺到了他作為攝影師的尊嚴,如果陳應一早就知道背後真相如何,她斷然不會開口問。


    “你覺得我 OK 嗎?”對方眼神沒有溫度,說完似笑非笑地就離開了。


    陰雨斷斷續續到了第二天晚上,晚上十點,陳應整理了手邊的材料,花花綠綠的標記,她又累又疲,腦子裏層層疊疊的全是調度方案。仰在沙發椅上,揉搓著太陽穴。樂趣都被榨幹了,腦子全是想的如何做鏡頭,如何調整節奏,怎麽做結構才能讓戲好一點。窗前已經沒有了濡濕痕跡,她開窗,雨水散去,夜晚的街區在溫柔的燈光照射下隱隱恢複了些夏日該有的潮熱,她緊繃了兩天的神經總算是鬆下一絲絲。


    “嚴肅過了頭的人哪有什麽可愛可言?”


    揉搓著太陽穴,陳應腦海裏想起欒恩玫以前跟她吵架的一句判詞。彼時,陳應跟她爭執一場戲裏男女主人公的台詞傾向,陳應不希望女性角色展現出過分的柔弱可控,兩人是平等的關係,欒恩玫覺得這樣處理的話,兩人完全就是革命戰友,根本沒有荷爾蒙氣息湧動。


    “你能不能不把所有女性角色都帶入你的邏輯。”欒恩玫叼著煙就朝陳應發起火來。


    “你不要說不過就開始人身攻擊。”陳應黑著臉。


    “陳應,人生這麽嚴肅,好玩嗎?”


    “你管這叫嚴肅?”


    “那管這叫可愛啊?”欒恩玫無奈極了。


    欒恩玫拿她沒轍,懶得管她來。這姐們太喜歡自我放大壓力,一言不和搞冷戰,自己躲在“洞裏”幾天都不出來。一旦她琢磨出來就自己乖乖出來了。


    陳應回想起來,自覺羞赧,脾氣最臭的一麵都交給最親密的朋友了。一絲自我譏笑浮上嘴角,她此刻是很想聽聽欒恩玫的聲音,拿起手機準備給她撥過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