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過雲雨:快樂會否探訪我們兩個
第十七章 過雲雨:快樂會否探訪我們兩個
劉歌一大早就給陳應發消息,詢問她精神狀態如何,今次能不能扛過木尚的狂轟濫炸。席朗今天召集大家開會商討後續事宜,兩個追投公司進來後,項目正常運轉就不再擔心,執行階段的壓力隨之而來。
席朗這招實際上是拒絕了木尚的大提議,提出的想法是,兩方各退了一步,木尚投資比例上升,在演員遴選上優先級上升,但不能幹涉內容。商務談判,本不在陳應的職責範圍內,但奈何追投是她拉左書真入局的,怎麽樣也需要站出來抵禦一下風暴。席朗隻能發信息給她道歉。
“陳應,辛苦你了,這次真是不知道會這麽難,大恩不知何以為報。”
嗨,事情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怎麽發展成這一步的,現在就是擔心木尚的反應是啥,現在這個解決方案他能接受嗎?算了,瞎想無濟於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早上九點鍾的酒店會議室,大家靜候木尚的到來,一副“請君入甕”的狀態,至少這是木尚進會議室感受到的景象。
“席老師?”他故作鎮定,席朗麵容悠閑,劉歌和葉丞認真地嘀嘀咕咕。
“木總,早上好。”席朗緊了緊領帶,淺淺的笑容和一周之前離開的模樣天差地別,“燃眉之急暫時解決了,現在所有的事項穩步推行下去吧。籌備計劃還是暫時不變。”他輕描淡寫幾句,沒有當著眾人的麵駁斥掉木尚的麵子。
“我的提議還行嗎?”木尚把目光投向在角落裏窩著的陳應,“還是按照導演的意思來嗎?”
這句話問得露骨,盡管自己又被那個老滑頭推出來擋鍋,但她不想再起正麵衝突了,出來當打工人,大家都是忍一時風平浪靜。她雖然不會道歉,也並不想勉強別人來給自己道歉,左書真那些刁鑽的話術技巧在她身上就跟槍炮打在棉花上,毫無作用且浪費表情。盡管場麵充斥著不容忽視的小尷尬,但她想著總有人替自己擋在前頭,便大大咧咧地放下心來。
“木總,現在發生了一些變數,緊要的部分我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執行支持的部分我們私下聊。”席朗一錘定音,木尚臉上平靜,陳應猜測他應該也聽聞了一些風聲,就看如何權衡利弊了,會議很快完成,剩下的部分就交給領導解決吧。
木尚和席朗去了小會議室。陳應把玩著手裏的電話,左書真一早的建議絲毫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她在心裏嗤笑自己的過分緊張和勞師動眾,以後不知道那個控製狂會怎麽笑話自己。
在這裏已經停留了快四周了,陳應看著窗外麵大片大片浮動的清澈的雲塊。這帶著倉促心情啟動的階段性生活,竟然讓她生出一些不耐煩心思,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前期要解決的一係列事情總算在一地雞毛裏大致結束了,過兩天她飛回北京解決演員的事兒。下一次再過來大約也是另外一番心情。
“你們回去前一起吃個飯吧。”陳應在散會起身時收到了成五月的這條微信,她本能地望向出口,成五月手插褲袋施施然走出房間,仿佛料定陳應一定會答應似的。陳應笑了笑,最近和這人吃飯的次數屬實過多,交鋒過多,除了部分說辭在打花腔以外,剩下的就交給真誠了。
再看一眼微信。倒讓她想起那晚回程的山路,甚至還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這些奇怪的“故事”和“動機”作為起始,或許兩人真能成為關係不錯的朋友,她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欣賞成五月,為人性格靠譜、認真,在工作上溝通相當精準和幹練,可惜,相遇地時機和地點都算不得命運眷顧,良駒進了黑市,也就隻能遠觀。
席朗處理好簽約事宜就回北京了,局麵穩定了一些,木尚也飛走了,暫時不留在這邊,遠程遙控段星河處理一切事務。工作節奏變成每晚成五月、段星河準時視頻匯報。劉歌和陳應留兩天,等景兒完全確定好後回北京進行下一步工作,之前要到的演員權限沒有被完全剝奪。雖說不是什麽大製作,但陳應有一些執念,對於那些不停奔跑努力的人,她盡自己最大能力保一保,左書真總說她婦人之仁,總是在不該心軟的地方充斥同情心,可是一看到那些熱切的目光,就仿佛看到當初讀書時蓬頭垢麵到處跑組的自己,對熱愛的事情總是有天真幼稚的誠摯,渴望被真正的伯樂相中。
非常異域風情的餐廳,滿眼的民族元素,被熱帶植物籠罩的庭院,踏進門的一瞬間又讓陳應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吃飯的情景,前前後後不過兩三周,心情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陳應環顧了一下,沒發現成五月的人,下午六點鍾光景,餐廳人不多,陳應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等待。
她出發前就在想應該如何理解這頓飯的意義,他隻讓陳應一個人赴約,她大約猜測到這次也許才真的是木尚派他來打探消息,店鋪裏放著 Passenger 的 fools gold,音量微弱但略微深情,唱得陳應此刻都心情戚戚然,陳應坐在椅子上刷著手機等著邀約的人。
一曲終了,成五月才熱氣騰騰地坐下來,他今天上身穿了一件灰色 T 恤,下身就是短褲,搭了一雙平底運動鞋,頭發大約是沒有打理,些許雜毛從鴨舌帽邊緣逃逸出來,看起來年輕了不少。陳應用餘光捕捉了他的身後,沒有人。
“沒人,不用看了。”
他灌了一大杯檸檬水,回應了一下陳應的眼神。陳應有一絲被看穿的尷尬,低頭看菜單,雖說和成五月三天兩頭的見麵,但這種白天相約的正式場合還是讓她有點發怯。平時都是工作夥伴,公事不用揣測過多,左書真教會她更多的是如何在短時間裏完成項目本身,邏輯、執行力以及說服甲方的能力。此刻,她並不知道成五月罐子裏賣的什麽藥,從經驗庫完全搜不出應對模式,心裏低歎如果此刻欒恩玫在的話該有多好。
“不用看菜單了,我下午已經定好了菜。”
嗯,行吧,陳應徹底不會了,她把菜單推到一邊滿不在乎地抿抿嘴。
“好吃嗎?”
“能填飽肚子。”
陳應再次語塞,她合理懷疑,以後不論多壞的情況,都不能跟這人吵架,他正經張嘴能把人噎死,特地請吃飯,居然就這種標準,陳應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
“你又不是那種在乎食物美味程度的人。”
陳應瞪大了眼睛,這個借口都找得如此“貼心”。
“第一次吃過橋米線就知道了。”他往杯子裏添水,“那叫一個囫圇硬塞。吃飯對你來說就是程序性動作吧?”他今天狀態鬆弛,交談欲旺盛,甚至將彼此的關係和談話頻率調整到“相熟的好友”的位置,這讓陳應稍微不適。後來的日子裏,陳應真正反思到成五月其實從來沒有緊繃過,這些時時刻刻揭竿而起的戰鬥狀態反而都是自己引起的。
“是啊,成老師既然知道,那你破費來這。”她心裏吃癟了兩次,語氣傲慢了些許,譏諷狀態不由自主地就出來了。
“咱倆這關係,我要真請你幹個啥,你不得前思後想把我揣度成什麽人才肯來,總結:還是吃飯吃少了。”成五月又認真又無奈,對方明顯警鈴大響,仿佛在警告他又越界了。
“成指導,我這人,”
“打住。”他截住了陳應的話頭,場麵再次靜下來。
“你今天為什麽請我吃飯?”她害怕自己處於被動狀態,趕緊找話題,“我還以為你要給小辛勤接風呢。”她得拉開距離,拉工作夥伴墊背。話音剛落,穿著民族服裝籠基的兩個年輕小夥子抬著一桌菜就來了,不出所料,那個讓陳應膈應了很久的“雕花大孔雀”又毅然地在桌席上巍峨聳立。
“想給你補一頓孔雀宴,上次那頓你大腦格式化一下。雖說沒想讓這邊的食物感動你的胃吧,但是以後走的時候別帶偏見就行。”哦,上次那頓,搞得大家都很膈應的“開口大宴”。
他說得極其真誠,仿佛就真的隻有這目的似的。陳應楞楞地看著鋪展在芭蕉葉上的美味佳肴,品不出他這話有沒有第二層意思,又害怕自己多想,一時間思維混亂,反應過來一時間又覺得自己小肚雞腸。
成五月起身去吧台和一個年齡相仿的男生寒暄幾句,帶過來四瓶陳應從來沒有見過的啤酒。陳應看著他開蓋的手,又指了指窗外停在院子裏的車,成五月一邊起瓶蓋一邊無奈。
“這次我叫了代駕。”成五月舉起雙手先投降。陳應確實是真的不想再送個趁勁裝瘋的人了。
不帶偏見地講,真的很好吃。陳應認真開吃,非常清爽的佐料和味道,與她吃慣的家鄉口味很不一樣,是帶有濃鬱清爽氣息的辛辣,沒有多種類的調料,也自然就沒有那麽多沉重馥鬱的味道,熱情、純粹與爽利,猶如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城與小城的人帶給她的感受一致。
把桌上的烤豬肉清盤後,她認認真真地喝完了一瓶啤酒,很好喝,但桌上就剩下半瓶,還在成五月那邊,她不得不克製住。成五月眼明心細,又問服務生要了兩瓶,給陳應添滿了。
“很好吃,也很好喝,謝謝成指導。”她端起酒杯向成五月致意。
“陳應。”成五月放下筷子,小小的圓桌,那隻孔雀矗立在中間,兩人像是隔了一整條瀾滄江。
“嗯。”陳應喝了口水點點頭。
“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嗎?”成五月認真地看著陳應問道。
陳應舉起的杯子仿佛被按了暫停鍵,見底的水泛不起漣漪,空氣裏隻有餐廳的吵鬧環境音縈繞在彼此之間。真是一個奇怪的令人措手不及的問題,陳應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從認識到現在,各種小事曆曆在目的堆疊,實際上並不太和諧的團隊氛圍,陳應當然沒有把握立刻回答這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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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我拿你當朋友,你會相信嗎?”成五月見她不言語,咧咧嘴角,兀自添了些酒,繼續說道,“我們之前有很多誤會,也許有很多原因,這些原因有可以說出來的,也有不能說的。但我們,至少我和老段沒把你們當敵人,,我當然也無意去了解七月之前發生的故事,但是我希望下次你們再過來時,對我們的怨氣可以化解一部分。”他坦誠直白,一針觸到了陳應心裏維持住的紅線。
陳應心裏那根突然就弦鬆了,但須臾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份真誠。
“成指導,原來你現在才把我當朋友。”她隻得淺淺一笑,“我可從來沒把你們當敵人。”她機智換了一種說法,她相信對方能知道自己的意思,說完笑起來,狹長的丹鳳眼眯成一條月牙狀,微厚的嘴唇咧出弧度,嚴肅勁兒跑了個幹淨,平添一些爽朗親近,成五月被她的笑容蠱惑了一秒。陳應適時舉杯跟成五月碰碰杯,阻止了這個已經快要接近內心的話題,時機恰當。
聊天的話題漸漸往工作上轉,他們心照不宣地不再就這個觸及到彼此邊界的問題深入談論下去。餐廳裏從坐滿了人到捱過飯點,漸漸少了很多食客。餐廳外,一場夏天傍晚的過雲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一道若隱若現的彩虹掛在小花園裏,有開朗的情侶們爭先在小花園裏拍著照,人間美好得讓陳應找不到一個形容詞。
“成五月。”
陳應脆脆地叫了一聲,她被一種釋然的氣氛感染,想聊點開心的話題,右手抬起來撐著下巴,狹長的雙眸添了一抹笑意和隨意,友好氣息漸濃。
“你不是想知道上次你喝醉了,吳局長跟我說了什麽嗎?”
“是我想象的那種嗎?”他繼續添啤酒,好似猜到了她要聊這個,反應極快,似乎有點享受兩個人之間這種不太常見的放鬆默契氛圍。
“你想象的是哪種?”
“讓你之後態度變化很大的那種。”
不得不說,他自信的時候真的蠻“討打”的,少了平時沉穩和冷漠,一些些少年氣息掩蓋不住地飛揚出來。
“有一點點吧。”陳應接茬,“你看起來故事有點多啊。”
“少套話啊,你們當導演的都這德行啊。”他當然知道吳局不會跟她說很多關於他的個人話題,陳應這話就顯得個人關心色彩濃厚許多,他打起機鋒。
“總之,我在之前沒把你當敵人,在那之後已經把你當朋友了。”陳應麵帶笑意誠懇地說,誇張了一部分說辭,但她決定不再就此愧疚了。她如釋重負一般,如此交心的氣氛,她隻想珍惜保存,至於前情後續暫時都滾一邊去吧。
“你的故事哪裏少了?”成五月帶點挑釁地看向陳應。
陳應笑著掩飾了,煙癮又犯了,她比劃比劃去小花園,成五月點頭。雨後的小花園濕漉漉的,蒸騰的熱氣籠罩在大叢的綠植之中。陳應一邊吸煙一邊偷瞄玻璃後麵的成五月,他像隻溫順的狗狗一樣,專專心心地吃起了米線。她跟著淺淺地笑了笑,一種雨過天晴的感覺,撥開了籠罩在所有人頭上的迷霧,仿佛來這趟已經不算是虧本買賣了。她帶著逃離北京的心情迅速進入一個未知的項目,遇到一群未知的人,遭遇了很多未知的困境,盡管很多事並未完全展開,但此刻才真正卸下了一直隱隱扛住的包袱。
很多感覺都不能騙人,至少不能騙自己,這次她得平靜地承認,她確認很在乎成五月的感受,一個能夠感覺和自己有著很多相似的同事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