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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輸或贏:沒有運氣放大自私的失意

  第十一章 輸或贏:沒有運氣放大自私的失意


    Soho A 區二十三樓。


    牆上的鍾表滴答滴答指向淩晨四點四十八,五米長的辦公桌兩旁癱倒一片,幹淨的玻璃窗外是燈火通明的望京街區,這場會議已經持續了十六個小時。從烈日頂頭到晨曦初露,所有人精氣神全被抽幹了。吳斐從茶水區端了咖啡過來,遞了一杯給按揉眼框的陳應,她抬頭扯出一點微笑做了謝謝的口型。


    吳斐拍拍她的肩膀,把幾個打盹的策劃和劇本編審叫醒。實在熬不動了,吳斐對著長桌另一頭背對著大家的左書真告辭,話音落完,他擺擺手,讓大家都先回去休息。辦公室窸窸窣窣一陣,寂靜再次降臨空蕩蕩的房間,無人言語的清晨。


    啪嗒一聲,欒恩玫把電腦一扣,一雙腿直愣愣地搭上了辦公桌,幹脆地點了一支煙。煙味兒逡到對麵陳應的鼻子,她皺起眉頭,怒目圓睜,指了指天花板的煙霧報警裝置。辦公樓禁煙通告剛下發到給公司,人事部汪瑩瑩這兩天在群裏、內部通訊軟件、例會上都耳提麵命讓各位煙鬼們收斂點,別還像以前一樣,不管樓裏樓外,都整得跟天庭似的,搞得訪客一進公司老問是不是剛點了煙餅。


    “怕啥,老板在這,頂著呢。”


    欒恩玫一雙烏眸剜了一眼老板椅上的左書真,恨恨說道。她曆來玩鬧慣了,有恃無恐的,這白天加黑夜連續不間斷的項目會已經讓她快接近崩潰邊緣了,此刻也不顧得什麽老板不老板的了。


    左書真這個當代周扒皮,對麵那個陳應也是,吵就能吵贏嗎?真不知道兩人這性格咋處,天天見了麵就崩火星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倆能吐火似的。錢還在他手裏,現在沒有半個影子,強什麽呀。


    椅子轉動吱呀,左書真麵向桌子,會議室的兩塊白板位列他身後,襯衣被揉得不成樣子,他握著拳頭,蹙眉對著僅剩的導演和編劇,雷霆大火已經發過,此刻寬容度倍增,欒恩玫吞雲吐霧都惹不惱他,問題的核心是他右手邊這個五十頭牛拉不回來的陳應。


    “影亞的條件我們不答應也得答應,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你不是說戲的好壞都在導演手上?”


    話題再次被挑起,陳應頭也不抬,氣衝衝說了 NO。她氣他言而無信,他答應過,陳應接下這活兒的條件就是不插手內容創作,可是現在項目籌備期即將結束,團隊主創卻再三番兩次地為了內容進行各種博弈和鬥爭,這讓大家感到心累無比。


    “你讓我接這部的條件就是不插手內容創作,我覺得現在還在爭論這個問題實在可笑。”


    “沒插手啊!”,他站起身來戳了戳身後的白板:“你們這些本子,人物線,劇情設定我說過一句半句的,平台的要求我壓給你了嗎?”他偷換概念是一絕,有理得很。左書真當然雞賊又上道,不會放掉欒恩玫與陳應這對性價比黃金搭檔,他在做生意上精明地讓人不省心,當年那個無聊的酒會沒有其他作用,隻感謝上天給他送來了兩個賺錢工具。一個會寫,一個會導,他拿著欒恩玫給的劇本大綱就要到了所有投資款項,損益點在開拍前就已經超了,甚至有所小賺。拿了錢,帶著人馬和盤子朝著短精品劇的路子磨了十二集,哪成想一上線就爆了,在甜寵的垂類裏摘得年度製作人的名號,一部就讓他打開知名度,乘勝追擊繼續簽下兩人的三部片約,立馬組建工作室。


    “左總,這個時候展露天真直率,您覺得是優秀品質嗎?”陳應壓根兒不給他留麵子,她也站起來,哼笑一聲,分野對峙。


    ……


    “你讓影亞的演員進來擠掉我們 casting,影亞的鄭老板發 mail 給我定劇本會,給他的人加戲,砍掉支線 CP,重點集中在男一和男二身上…”她一步一步逼近左書真,揭露他背後拙劣又明顯的手段,一出好好的校園輕喜劇現在就差明著被改成耽美了,陳應對耽美沒意見,要不就一早做耽美就行,但左書真是眼饞市場的耽美熱度,以及這也正好投了投資人所好。但是這樣的改動完全違背了故事初衷的立意,她想著重刻畫校園時代裏,少女們的成長和相互扶持的故事直接讓位給了兩個養眼的男明星,甚至故事的主線都變成無聊又落俗的兩女爭男的套路情節,這讓陳應怎麽受得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打斷陳應。


    陳應停下來。


    “喲,您知道啊。”她點點桌子,靠在桌簷上:“還是驚動了大製作人呢。”


    欒恩玫一副吃瓜模樣,她知道陳應真正的脾氣,隻是這姐們平時藏的深,看著表麵做事都循規蹈矩的,沒成想,左書真倒是哪哪哪都能碰到逆鱗。


    “要不,咱今天…”欒恩玫想趕緊散了吧,這倆犢子,這架勢,她要是扯塊紅布舞兩下,兩人不得繞場五周半啊。


    “我還是那意見,我不允許,塞演員不允許,可以進人,目前空缺可來,加不加戲,編劇說了算。我試了兩個月的戲,他們都很辛苦,機會留給辛苦準備的以及能夠完成作品的人,這道理在哪裏都說得通。我現在是在保證你戲的質量,而且左書真,這部戲明明已經不會虧了,為啥還要無關的人進來插這盤子一腳,心思在哪兒呢?”陳應認真看著左書真,他抱胸不言。


    “走吧,我得回家睡覺。”她抓起背包,走到門口,左書真冷靜地聲音響起來。


    “陳應”他朝前邁了兩步,“你輸定了,到底哪來的自信,我一定容你?”他扯了皺巴巴的襯衣,微抬下巴對著陳應吼了出來:“要當藝術家是吧,那趕緊滾!”


    …


    清晨時光,偌大的城市很寂靜,新風係統換氣的聲音格外醒耳。


    “好的。”陳應頭也不抬地出了門。


    原來一場局必輸的感覺是這樣,


    陳應躺在沙發上,盯著劇本出神,回想起幾年前的自己跟左書真吵架逃奪門出門時的情景,原來兜兜轉轉這麽年,還是以這樣沒出息的姿態活著,站起身來,準備倒杯酒喝,看著桌子上那個被壓在文件下麵的打火機,木質的外殼,火苗把出口燎黑燎,非常獨特的造型,正麵看起來像把微型手槍,是那天晚上段星河拜托自己扶他回酒店時,從他口袋裏蹦出來,一直沒找到機會還回去,陳應把玩兩下。


    “蹦!”


    輕輕按了下開關,青色的火苗從機口竄出來,帶出一股好聞的煤油味道,燎燎明滅,微光裏全是過去的碎片。


    結束完和吳局長的飯局,淩晨十二點過。劉歌敲了敲陳應的門,沒有關嚴,推開門進去,一片煙霧縈繞,這個煙筒!劉歌正想吐槽,陳應套了件睡衣從衛生間出來。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成五月不讓你走,都聊了什麽?”


    跟吳局長、岩勇他們散席的時候,劉歌本想拉著陳應一塊兒走,卻被成五月按住,說陳應跟他一塊,劉歌隻能先走一步。回酒店後她實在擔心,等到現在才過來找她。陳應這才知道是成五月按住她不讓走,她就說出衛生間就沒再看見劉歌。陳應坐在凳子上擦頭發。劉歌遲疑著開口,坐在椅子上扣著虎口。


    “找我什麽事?這麽晚了。”


    “這兩天,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我可以知道嗎?”


    思忖再三,劉歌還是開口了,她雖然是站在陳應這邊的,但是現下發生這樣的事,她必須得知道各種緣由,不然不隻陳應,連同席朗他們這一邊都隻會是最被動的那方。陳應歎了口氣間講了一些發生在自己和組裏的齟齬之事。


    ,,,


    等會兒,等會兒,劉歌聽得實在有些跟不上速度,但她很快就拎出重點。


    “咱,是不是被針對了?”


    劉歌回想起她安排堪景工作時,詢問過木尚,他明確說聽劉歌安排。結果第二天一大早成五月就出現在酒店門口,現在回過味兒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劉歌又問了一些堪景時發生的故事,聽完情緒又上來了。


    “幼稚的中年男人。”劉歌無語透頂,當初定人的時候,他一副笑嘻嘻好接觸的模樣,言必稱感謝席朗的團隊,沒想到這才剛開始就使勁兒在後麵作妖,劉歌心想自己的預感真是沒錯。


    “需要我去跟席老師提一下嗎?這也太不尊重合作方了吧。”


    陳應把玩著酒店的火柴盒,翻來覆去的,心思明明滅滅的。


    “不用了,事兒不大,再說了今晚我在飯局上那樣了,指不定要被傳成啥樣呢,估計要給席老師惹麻煩了。”陳應此刻確實感覺一些後怕,情緒沒有克製住惹出一堆問題,自己倒無所謂,給別人平添麻煩就很幼稚。劉歌歎了口氣又接著問。


    “下午是誰給你打電話的?”


    劉歌語氣很是小心翼翼,她知道陳應平時脾氣也算穩定,如果不是逼到極點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陳應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把煙點著,煙霧繚繞,實在不想開口了。劉歌見狀不再追問下去了,站起來拍拍陳應的肩膀,徑直走到門口。


    “沒事,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早點休息,明天把最後的幾個景定了就好了。”說著就出了門,陳應看著關上的大門,回想自己的處境,宛如置身於一場賭局,她總是讓自己深陷於此,進退兩難,輸贏都是死結。


    大吵之後,劇組默契地放起了小假,本地團隊各回各家。好在前期堪景工作基本結束,成五月心也放得妥妥的,靜待項目的走向。他在母親做飯的叮叮當當聲中醒來,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緩慢的早晨,陽光透過院子的綠植灑進來,他揉揉眼睛,已然是上午十點鍾光景,昨天的情緒消耗如此之重,竟然一覺睡了十個小時。


    他下樓想找杯冰水喝,剛灌進嘴裏,就被從廚房裏探出頭的老媽逮住一頓罵,無非就是早上不起床吃飯、老喝冰水對身體不好、院子裏的菠蘿蜜需要打果了,他老是不在家,都找不到人幫忙等等絮語。


    成五月默默地聽完老媽的碎碎念,跑到院子裏看瞅著那棵菠蘿蜜樹,果然是茂盛異常,他趿拉雙拖鞋,薅了根竹竿就想弄一個下來解解饞。


    “成五月!你是不是腦子缺根弦。”母親看他揮著竿亂晃,趕緊出來製止,這人就沒個得閑的時候。


    “你讓我打果兒啊!”他強嘴。


    “後院裏有工具,你這樣還能保幾個,你個小赤佬,糊塗蛋。”母親一著急家鄉話都給逼出來了,“你今日怎麽沒上班,組裏出了什麽事?”母親一邊削芒果皮一邊問成五月。


    “吵架了,估計要歇兩天。”


    母親放下芒果,問清楚成五月是怎麽回事後,又不停叮囑他。


    “哎哎,你們導演是女孩,這怕不是組裏都欺負人家呢,現下姑娘家做事都是辛苦,你可不好整天擺架子的了呢。”母親一聽緣由,趕緊說道。


    成五月看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母親,想了想坐在旁邊,喝了一口青檸水。


    “媽,你都不認識人,就這麽維護她。”成五月都覺得神奇,故意傲嬌地跟母親撅嘴。


    “女孩子嘛,在社會上做事,總是遭人指指點點,你們導演天天在男人窩裏工作,那壓力不得更成百倍。你媽我過來人怎麽能不知道。”她對成五月翻了個大大白眼。


    成五月見母親認真起來,幹脆放下竹竿,坐在母親身邊,問她。


    “你當年是不是也這樣,怎麽處理的?當年留在這裏不走了是為啥?還是說我爸做了什麽,”盡管這個問題在成五月腦海盤旋了很多年,成長之中也無數次打趣問過,但像這麽正式的詢問還真是第一次。


    “那你三年前為啥回來啊?”


    這哪是一個級別的問題啊,成五月無語。


    “你們女生怎麽老這樣,顧左右而言他。”


    “這就扯到女生了?女生有想讓你知道的,有想不讓的,少在這道德綁架。”


    得,成五月擺手,是他草率了,就不該和這位城市女知識分子辯論,他母親一向嚴肅,對待問題認真,此刻要是再說下去,工作的事情露底,自己又要變成“不尊重女性”的男人了。他多挪了兩步準備抽支煙,母親白了他一眼,走開了。


    成五月剛準備點煙,電話鈴聲乍響,是吳局長。忙得都快忘了這茬了,那天的事情發生後,一直沒有時間打電話給吳局道歉,錯過了時機,成五月此刻看著跳動的名字都有些汗顏。


    “小五?”


    “嗯嗯,吳局,”


    吳局長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二致,成五月有點猜不到他的來意,景歌節還有段時間,現下宣傳口也並沒有什麽特別需要忙的,他連忙開口準備道歉。


    “要替你們陳導演道歉嗎?”吳局長有些爽朗,成五月猜不透了,又聽得吳局長繼續說:“我打電話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讓你領導不要刁難她。”成五月有些明白過來。


    “我們飯後溝通過了,小陳是個不錯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說晚了,我不想讓這種小插曲影響了合作,我可並不是那種古板又專橫的領導。”


    吳局長沒給成五月說話的機會,他一氣嗬成表達了自己的意願。他看出她就個嘴硬心軟的性子,說不定那天工作壓力很大才這樣的,本來說不送成五月最後還是開車給送回去了。嘮叨一會兒,吳局長終於做出保證,隻要項目沒問題,之前承諾的景區和地方上資源都不會變,他也讓成五月跟領導傳達一下。他非常欣賞這個女孩子,畢竟這個是哥難得的有個性能做事的人啊。


    成五月掛完電話都有些愣神,原來是她送自己回酒店的。隨即又嗤笑一聲,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昨晚陳應拔腿而走的情景又開始在腦海裏盤旋,隻是他沒料到隻有一麵之緣的吳局長竟然會對陳應這麽讚賞,那晚醉倒後,他倆到底聊了些啥?他竟然毫不知情。


    “成五月,吃飯。”母親在飯廳大喊一聲。


    算了,這場賭局,算她賭贏吧,成五月拍拍了桌上的菠蘿蜜,大步踏進屋裏。


    回程的山路上,氣氛默契和諧。


    陳應扭低了車載音響的音量,小拇指勾出掉在車墊上的手串,後座的辛勤鼾聲輕輕響起,陳應被南瓜粥暖到的胃此刻偃旗息鼓,情緒平靜。


    “不生氣了?”成五月左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和著節拍。


    “不生了。”


    “嘿,原來還真生了氣。”他發現了逗她是挺好玩。


    “我睚眥必報。”


    “看出來了。”他語帶笑意,氣氛暫時愉悅,“不太好惹。”


    “你以前在北京?”陳應搓搓被隨意掛在檔位杆的串,碾磨日久,手感舒適。


    “嗯,上過班。”


    “為啥回來啊?”


    ……


    車輛左轉彎,行駛進山間隧道,明明暗暗,回聲陣陣,稍顯顛簸。


    “不能問啊…”陳應沒有等到成五月的回答,她反思自己問話是不是有點唐突。


    “輸了,就回來了。”成五月低低地回答。


    “哦,這樣子。”果然不是好問題,陳應心裏暗叫不妙。


    “吵不贏。”


    “啊,哦…”,她此刻嘴拙得像根木頭。


    “你想哪去了。”成五月笑得有些無奈,導演果然都是寫故事的天才,“拍東西老是跟領導打來打去的,懶得再爭了。”


    “把世界讓給惡人了啊?”陳應不自覺搭話進去。


    “你會嗎?”他不答反問。


    “我爭取贏。”


    “那你肯定會贏。”


    車輛穿出隧道,城市的燈光越發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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