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聽見風的聲音:shall we talk
第八章 聽見風的聲音:shall we talk
起床收拾好後,成五月給辛勤發消息詢問陳應的安排,辛勤實屬納悶,一大早也沒看到應姐的身影,房間門也敲不開。連劉歌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大家經曆昨晚那場不大不小的風波,此刻堪景組的夥伴們多少都有些融洽欠奉。
成五月懵懵地坐在床上想不到轍,打開電視醒醒神,本地新聞還在播報著一河之隔的國家內戰情況,呼籲居民們注意安全。成五月想著下午的堪景計劃,還是必須得先找陳應好好商量一下,再來昨天那麽一下,就換他心梗吧。
穿好衣服去敲陳應的房門,三分鍾毫無回應,電話沒接通,都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他徑直朝樓下飯廳走去,邊境城市生活節奏慢,整個城市蘇醒得晚,不在旅遊旺季裏,酒店裏人也少得可憐。
他隻能試著去問問前台,是否有人見過她,紮了辮子的景族姑娘見他過來滿臉堆笑,活力滿滿。
“早上有人過來吃早飯嗎?”
“啊?有啊,幾位客人都有來了呢。“小姑娘盡管迷惑,但也是如實回答,對成五月態度親切有度。
“有一個個子高高的女孩,應該戴著一頂鴨舌帽,穿著衝鋒衣。”他想起陳應那張常常沒有表情的臉,又冷又怯,心裏又估摸著那人都懶得跟詢問台打招呼。
“啊,那個小姐姐呢,早上七點不到就出去了,沒趕上酒店的早飯呢,還背著一大包。”小姑娘詳細描述著,還比了比個子,“還跟我笑著打招呼,問我這邊特色早點是什麽,我看她帶個相機,普通話可標準呢,看著像個特別專業的背包客呢。”小姑娘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成五月偏頭看露天停車場,自己那輛車好好嵌在一群車中,他鬆了口氣,為剛剛冒出的那個搞笑的念頭自嘲了一下,萬一她要是劫持車跑路走了咋整。哼哼兩聲,辛勤剛好下樓來。
前台女孩憑借口音猜測,以為成五月是當地的私人旅遊向導,“我跟她叮囑過,一個人在邊境玩還是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這幾天,盡量呆在鬧市區,不要跑太遠。”小姑娘繼續搭話,仿佛邀功似的。
成五月這才想起,這麽天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單獨出去,之前一直大家都混在一起,他都快忘了安全這回事兒,她整個人在這座邊境城市其實過分紮眼,而這幾天正逢著當地民族節日,邊境城市裏跨境的同族往來在民族節期間都相當繁盛,加之隔壁國家的新聞。成五月的擔心隱隱冒出來,轉身上了房間。
陳應已經在老城區繞了兩個小時,隨便找家店解決了早飯。邊境的太陽一大早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陽光傾盆,曬得陳應暗自叫苦。她背著大背包,腳上的靴子髒得不成樣子,全是上山下地的痕跡,整個人除了高點以外黑瘦得跟本地人沒啥區別。昨晚跟段星河一起把那頭人送進房間,他直接給大家放了半天假。她不想呆在酒店反複回憶起無數無語時刻,隻得早早起床晃悠,趁著空檔獨自出來覓點好吃的,驅散一下沒辦法解決的無奈感以及想想對策,昨天那麽來一遭,組裏氣氛都不算太好。這幾天煩心事一宗接一宗,明明在風景如畫的地方工作,不僅沒享受半分還總是生一肚子氣,想想都覺得無語。
芒果樹遮天蔽日,陳應坐在街邊一家茶飲店,點了一份奶酪千層餅,她把奶酪餅照片發給北京蒙頭睡覺的欒恩玫,剛準備開吃手機就鈴聲大作,欒恩玫今兒起這麽早呢?她不假思索接起手機。
“你在哪兒?”耳朵被手機裏男人的聲音炸出了三米遠,陳應拿遠一看,是成五月,他幾乎是用吼的程度問出這句話。又怎麽了?現在是直接撕破臉了?講話可以這麽大小聲了?真以為她好欺負,她蹙眉正準備回,手機裏傳來辛勤的聲音:“導演,我們一直找不到您,打了很久電話都沒通,五哥有點著急,,您現在在哪裏啊,我們去接您。”
至於嗎?
輕輕放下手機,看著盤子金燦燦的煉乳烘糕,甜得過分了,勾起了陳應好久不見的厭食本性,她坐在街邊的木凳上,懶得動彈。她盯著手邊的手機,毫無章法地等待著,恰如盛夏的邊境等待一場暴雨一樣,陳應仿佛也是等待接下來的爆發。昨天一場半吵不吵的架,酒局上殘局,最後沒有被他看到的道歉,這種三輸的局麵真是亙古未見,然而大家都有委屈不是?
她看著門前開滿的異域花朵,又熱烈又充滿媚態盡情綻放,茂密的綠葉也漸漸蔫下去。左書真的問候,欒恩玫的欲言又止,黃雯雯的拜托,席朗的期盼,劉歌的厭惡,木尚的偏見,成五月的敵意,還有吳局長和小岩的話語……種種情緒纏繞在一起,她拿著筆在筆記本上瞎畫亂畫,出神不已。
欒恩玫的視頻電話攻擊暴躁襲來,陳應不接她就不罷休,她嘟囔一句“都是冤家”接起來,不亞於成五月的聲量從北京傳來。
“喲,應姐兒,可以啊你,這是什麽夾板飯啊?這麽一早就開始補充體力,夜裏消耗很大嗎?”
陳應是服了她,萬物皆可“上高速”簡直就是欒恩玫的絕技,也幸好她來這麽一句,惹得陳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喲,這麽高興,快,快跟姐講講都什麽好事兒。”欒恩玫邊抹著眼屎笑意晏晏。
“還好事兒呢,這這等著受刑呢,連著幾天惹著那位爺了,昨天懟了一位領導,一早就跟我發脾氣呢。”陳應拿著手機踱來踱去,一邊躲避早餐店的熱氣一遍跟欒恩玫報備昨天的各種事兒。
“受欺負了啊?”欒恩玫以前有句名言,說陳應是咬人的狗不叫,她其不意地搞破壞這個能力還是逐年穩步提升。
“嗯,受欺負了。”陳應憋著嘴,帶著哭腔。
“誰,是誰欺,”
“誰欺負你了。”冷冷的男聲疊在一起在身後響起來。陳應嚇了一跳,連忙掛了電話,成五月陰惻惻地站在身後,辛勤在旁邊畏畏縮縮的。
陳應看著他被墨鏡擋住的眼睛,昨天各種情緒頂著胡鬧一通的尷尬頓時冒了出來,她轉身沒搭他的腔。辛勤過來拉著陳應往車上走,她嘰嘰喳喳地大說一通,陳應不作反應,兀自走在後頭。細細想一下,他是該生氣,無論是因為北京那幾句話,還是昨天下午那場吵架,又或者她在飯局上捅的簍子,成五月就是個聖人也架不住這麽冒犯,更何況和自己關係並不算熟悉。
木尚來到這裏創業,某種程度都是托著他,本地的各種盤根錯節的關係無不是賣他麵子,自己卻在太歲頭上剃頭,著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天欲雨來,誰都不得安生。以至於欒恩玫問起來,她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她也不能長久地停留在這話題之上,免得那位滿口芬芳的姐姐又提起不堪的往事,在評價陳應的性格問題上,欒恩玫和那位刻薄的資本家出奇一致。
一路上氣壓太低,辛勤像個麻雀一樣,眼神不停地左啄啄右啄啄最後還是伏案於手機,在微信上打了長長一串跟陳應解釋了成五月發火的原因。他早上一直聯係不上陳應,但邊境城市並不算特別安全,口岸地區人流複雜。陳應人高馬大,一副外地打扮,在街上行走很難不被注意到。在大廳裏成五月越等越生氣,衝著辛勤和段星河大吼,為什麽沒看住人,萬一出了事怎麽辦,所以情緒才會又些失控。
陳應看著這長長一串,精心修飾的言語,視角看似中立,實則同情分都在成五月那裏,言語之間透出對陳應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懂體諒人的怨氣以及成五月大人有大量都到這份兒上還是最關心她的安危的忿懣。她瞥了瞥辛勤,小妮子尷尬不失禮貌地對著陳應笑了笑,舉手發誓自己說的是真的。
算了,無所謂了。
成五月是真有點氣到了,到底因為什麽生氣,他自己都分辨不了。他很少遇到這樣不對盤的女人,主意正的不行,看起來好相處,實則別人的意見絲毫不會影響她的判斷,特立獨行不管不顧的,很能吃苦,非常扛造,工作強度大得讓他都有苦難言。
這幾天在路上,段星河跟他提了幾次說希望工作節奏能慢點,至少留點時間跟地方宣傳單位協調的時間。就像昨天等待對接方也是一件必須的事兒,小城工作節奏哪比得上北京,大家習慣了不守時的約會,這裏有這裏的規矩和生存之道。盡管成五月能理解和忍受這些規則,但一旦說出口,他就想到陳應會評價他們做事不專業,思及於此,連昨天那場飯局留下的簍子他都不願再提,冷靜下來連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這種混賬事兒發生之後,腦海中第一念頭竟然是這導演有點剛氣,心裏其實隱隱認同她沉默務實,尊重創作的做法。他沉睡在內心的某種信念像是被灌溉了的經絡一樣,活力了起來。想到這裏,甚至於老領導那裏,隻能自己再挑個好日子去單獨道個歉。
一路氣氛沉悶,幾個助理不敢多言。下午的景區堪景按部就班完成。陳應坐在榕樹上合上鏡頭蓋,勘景總算結束。劉歌在市區飯館裏等著他們,準備吃完打道回府。結束工作後,陳應啥都興致缺缺,隻想趕緊躺下睡覺,天邊烏雲滾滾,聯通的信號在山裏消失殆盡。她把背包收拾好,正準備補個覺,車門卻被拉住,成五月立在車門前,墨鏡在他臉上跟半永久似的,腰間綁著衝鋒衣,黑色 T 恤在晚風中一蕩一蕩的。
“導演,我們聊聊。”他拉開車門,語氣溫和。陳應看了他一眼,從善如流,也許大家都需要一個釋放,不然這工作太難開展了,敵意深種,先天基因不良。
“要跟我架吵嗎?我知道昨天你氣不過,我先道歉,這個確實我衝動了。”陳應舉起雙手語氣真誠,等待著成五月的回應。
夏末十分,水渠裏正是豐沛的引水,眼前是綠意盎然的稻田,溪流從公路邊嘩啦啦地趟過。成五月把墨鏡推上了頭頂,看著她不算敷衍的道歉,歎了口氣問她有沒有煙。陳應懷疑地看著他,直接把煙包遞過去,眼神尖銳。
“一支煙也舍不得?”他自己點燃,細細的一根夾在手指間有點妖媚的好笑,陳應撣了撣煙灰,咧了咧嘴。
“這不是把煙都給你了嗎?虧你說得出來。”
“工作方式不能改一下嗎,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習慣,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節奏,你這樣,沒人吃得消,工作需要給人喘口氣。”
“哪方麵。”陳應一口煙吐了出來,轉頭疑惑地看著成五月,等了半天這是什麽吵架理由,實在是滑稽。
“所有,我意思是,”話出口,成五月也覺得有些無語,明明是合理的訴求,為啥麵對陳應的眼神,他覺得自己有點在提無理要求的樣子。
“舉實例,不然我沒法改正。”她有點逆反心理,“除了工作還有其他?”她壓根不相信完全是因為工作。
“我們就是工作關係,除了工作還能有什麽嗎?”成五月低頭眼風裏一絲無奈,細煙耗得太快,他又接了一支,換了一邊身體靠著車,遠遠看著仿佛是他攏著陳應,辛勤和小桃兒隻能竊竊私語這邊的情況。
“我說了,你就會改嗎?”
“昨天那種就不會改,桌上就我沒喝酒,沒有清醒的人還要挨罵的道理,你知道的。”陳應的輕飄飄地說道。
不提還好,一提成五月丹田都是氣,奈何她還偏偏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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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給大家時間不是,這邊的節奏沒你那麽快,也不會因為你是北京團隊就可以要特事特辦,地方上辦事有反應環節跟時間,在這之後涉及到所有的地方合作,都會存在這個問題。”成五月緩下語調,換了方式,想及下午堪景的情景,他最終脫口而出的是這個說辭,聽起來確實有道理,他已經無意把戰局無意義擴大了。
“我看小岩可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呢。”言下之意,你可並不是不能接受快節奏的工作模式,為何到我就是各種找茬。
“你提她幹嘛。”成五月扯出燃了一半的煙,墨鏡遮住了眼眸的跳動。
陳應滅了煙頭,對著成五月認真說道:“成指導,我們是合作關係,就得相互適應,我以為來之前木總已經跟你們通過氣了,你們也有所準備,既然你提出來了,我除了尊重應該也沒有第二種解決方式,當然是相互的,我接受不了懶散的劇組風格,共事期間希望你和你的團隊理解。”
陳應一股腦說完看了兩眼對方就插兜朝前走。真是哭笑不得,這特麽算什麽理由,說出去都會讓欒恩玫笑掉大牙。攝影師指責導演沒有協調好工作節奏?這讓她以後怎麽混,太沒尊嚴了吧。
成五月狠狠吸了口煙,看著陳應平靜地從他麵前飄過,隻得無奈地笑了笑。煙畢,轉身上車,大力拉開車門,就隻想一腳油門轟走,管她陳應要幹啥。抬頭後視鏡裏她的包偏又乖巧地靠在座椅上,他歎了口趴在方向盤上。段星河和辛勤拿著飲料回來,就看到這番光景。陳應在百米之外的公路上一邊走一邊抽煙,成五月在車頭前抽煙,氣氛再度蕩下,和著天邊滾滾的烏雲,真是風雨欲來。
“五哥”,幾分鍾後,段星河實在忍不住了,這樣僵持下去,落雨就有點麻煩了,山路回城太危險了。
“回吧。”成五月等辛勤上車後,一腳油門飛了出去,段星河啟動皮卡轟隆隆地跟在在傍晚鄉間路上獨自行走的陳應。
段星河從來沒有開過這麽慢的車,雖說是山路又是夜行,他在這土地上馳騁了快三十年,哪裏像今天這樣戰戰兢兢,皮卡車在山路一顛一顛的,他時不時地用餘光瞟瞟副駕,陳應跟沒事兒人似的,閉目養神,耳機扣得死死得,平靜得絲毫看不出剛出經曆一場爭吵。
段星河都不敢回想這兩天到底經曆了什麽。他從認識成五月以來,就沒見過五哥還有這樣的時候,發怒失控,不按章法做事,他向來得體,把周圍的朋友都照顧得周到,從來都是笑臉相迎,哪像這幾天,臉臭得仿佛要把陳應捏碎了,而那個女人簡直像是塊冰川石頭。段星河直感歎,真是尊尊都是大佛,跟劉歌的關係才算改善一些,沒想到導演又哏上了,這活兒太特麽命途多舛了,哎,早知都,腦子裏想著事兒,車開得宛如龜速,段星河沒注意到成五月的車早飛得沒影了。
“段老師,再不開快點今兒晚上就回不去了。”陳應懶懶得催促著。段星河隻能嘿嘿帶笑,順手按了對講,成五月開到哪裏了?陳應豎著耳朵捕捉到風的聲音。
“那我慢點,你的皮卡跑不起來,我在前頭休息區等你。”成五月的聲音順著風聲細細地飄過來,斷斷續續的。
“老段,人在你車上……山路注意安全,先到鎮上把飯吃了。”陳應靠在車窗的腦袋些微動了動。那人在電話那頭一頓安排,他當領導像模像樣,隨時都習慣了照顧人,怪不得這邊團隊看似是木尚的人,其實都在聽他的,陳應不自覺扯了扯嘴角,正式按下播放鍵,歌聲漸起,眼皮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