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夢境終局（後篇）
第九十四章 夢境終局（後篇）
三個月後，洪城。
初夏的太陽逐漸炙熱起來，這裏雖然不如美塞那般有著肆意揮霍不盡的陽光，但子晴始終有一種依然處在刺眼夢境中的錯覺。
日子又歸於了平靜，歲月看不見流淌，卻在默默地帶走發生過的一切。
死水一般的日子，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方珍奇跡般地醒過來了，子晴第一時間辦完所有的手續，把她接了過來，住進了最好的療養院，從此過上了每日匆匆下班就趕過去看望方珍的日子。
這天，子晴帶了一隻千紙鶴，方珍很喜歡，一個勁兒問是怎麽折的，臉上洋溢著的天真無邪的微笑，依然純真如孩童般，事實上，如今的方珍，不知為何，在醒過來之後沒有了任何記憶，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子晴是誰，更是對於過去發生過的事一問三不知，隻會笑，笑著說話，笑著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就像是重啟了另一段人生，重新回到了空白一片。
醫生說，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遇到超出承受範圍的刺激，大腦就會啟動這種自我保護機製，為的是最大限度地減輕大腦的負擔，至於以後會不會想起來，會想起來多少，全然不可預料。
“如果可以多帶她去熟悉的地方轉轉，給她講講熟悉的事，見見熟悉的人，慢慢的，情況也許會有所好轉。”
子晴看著專注擺弄千紙鶴的方珍，道：“人的痛苦大多源自記性太好，不如就當她是從一場大夢中剛剛醒過來，無需惦記夢裏發生過的事，這樣也好。”
月末，韓睿如期帶來了終審判決的結果，並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發生，一切，都如他們所料，十五天之後執行。
韓睿告訴子晴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是有些忐忑的，但子晴卻異乎尋常地平靜，許久，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想，再去一趟。”
“監獄那邊的回複說，他不見任何人，探訪名單上一個名字都沒有。”
“他不見我，我就去見他。”
“已成定局，何苦再多折磨自己一次？”
“我隻是想去告訴他，方珍很好，我會好好照顧她，讓他可以安心走……”
“我去幫你轉達吧，你沒有必要去。”
子晴搖了搖頭，“韓睿，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韓睿眉宇糾纏，歎了口氣：“好吧，我陪你去吧，但是見完這最後一麵，把這個人從你生命中徹底抹去，就當他從來不曾出現，從來不曾存在過，你能做到嗎？”
“回來之前，我去了一趟陵園，把那個烏木牌子埋了，就當是讓它替我陪著我的生母長眠地下，也算是做個正式的告別，告別之後，就都過去了。”
“子晴，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嗎，哪裏不一樣？”
“說不出來，就是感覺，僅僅不到一年時間，你好像就不同了。”
子晴淺淺地笑，手伸窗口做了個抓取的動作，像是想撈起一把陽光，她怕黑，而他其實也是喜歡走在陽光下的，因為陽光下，萬物瘋長，生機勃勃。
“這一年，大概是我長這麽大最難熬的一年，也是成長最多最快的一年，感謝上蒼賜予我這一場驚慌失措，我不會一生都用來深陷回憶，因為我已經學會了為自己築起堡壘，遮風擋雨。”
第九天，子晴去了監獄，探視的整個過程不到二十分鍾，韓睿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隻記得子晴出來的時候，竭力保持堅毅的臉上，依然有著掩飾不住的失魂落魄，這一關，雖然艱難，她終究還是過了。
第十五天，子晴把自己關在家裏，整整一天，從日出到日落，隻做了一件事，就是看著時鍾，一秒一秒地向前走著，然後坦然地看著命運的車輪狠狠地朝著那個點無情碾壓過去。
傍晚的一場雨後，院子裏積水遍地，子晴站在院子中央，積水打濕了鞋麵，她望著天邊那朵飄走的雨雲，漸漸雲開霧散露出羞澀臉龐的半個夕陽，很快落了下去。
再見，這次是真的，不再見。
次日，子晴突然出現在韓維希的辦公室的時候，他手上拿著的報紙是今天剛出的，頭版頭條大篇幅極其詳盡地報道了這一次的聯合行動的始末，包括昨日那場最終的落幕，盛讚多國警方通力協作，最終邪不勝正，盤踞 K 三角的最大販毒走私集團被連根拔起，集團主要首腦成員終獲法律製裁，正義揚眉吐氣。
韓維希疊好報紙放下來，“報道都看到了吧？”
“在網上都看了，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
“緝毒哪有告一段落的時候？不過是一個階段而已。”
“您說得對，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後悔嗎，後悔不顧你爸爸的勸阻執意踏上這條路？”
“我承認，我確實有過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懷疑自己到底適不適合做緝毒警察，但經過這一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世上艱難的事很多很重，但始終需要有人去做，我不會後悔，爸爸會很欣慰的。”
韓維希微笑點頭，“向隊有你這樣的女兒，應是於願足矣。”
“韓隊，其實我今天來，是想申請休假的……”
“你也積了很多年假沒休了，這次你功不可沒，假批了，去好好休息一陣子吧，回來之後，希望你能以更飽滿的精神繼續投入工作。”
“是，謝謝韓隊。”
韓維希將審批表遞還給子晴，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子晴，休假之前，去看看你爸爸媽媽，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子晴怔了怔，點了點頭，對韓維希鞠了個躬，出了門。
天邊悠悠地浮著些許輕盈的雲彩，清風拂過，鬆柏翠竹間的公墓，少了幾分悲愴肅穆。
子晴捧著兩束菊花，前方就是父母的合葬墓，她停了停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個人立在墓碑前，垂頭看著上麵的照片，沉默不語。
“袁叔叔，您來了……”
袁祥轉頭看她，笑了笑，“子晴，不介意我這樣不請自來吧？”
子晴走過來，把兩束花放下，又擦了擦墓碑。“爸爸看到您來，會很開心的，以前他隻要一說起來行動的事，就滔滔不絕的，現在沒人陪他說肯定憋得慌呢，應該迫不及待想聽你再說你們以前並肩戰鬥的輝煌往事呢。”
“子晴，你……還好嗎？”
子晴默默地擦完墓碑，閉上眼拜了兩拜，“爸爸媽媽，你們不用再擔心我了，我會很好的。”
說完，她緩慢起身，凝望天邊，“再深刻再痛的傷，都交給時間了。”
“其實，或許你並不需要時間來療傷？”
“來時攜風帶雨，無處可避，走後亂了四季，無藥可醫，除卻時間，別無他法。”
兩人再無交流，靜默地站了許久，風輕雲淡地告了別，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離開。
沒有說再見，卻是又一個告別。
袁祥回頭，看著子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野中，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在這裏，她走了，出來吧。”
話音落下，側前方一棵大樹後，閃出一個修長瘦削的黑色身影，一眨眼便躍到了袁祥眼前。
來人抬起頭，帽簷下，一張年輕俊朗的臉孔。
“來了多久了？”袁祥打量著他，“精神不錯。”
男子抬了抬帽子，朝遠處看了一眼，“來了有一陣了，剛想出來就看到她來了。”
“這麽多天了不見你人影，藏在哪裏幹什麽呢？”
“長官，我現在可是個沒有身份的人，何況還有六年的報告要寫要交，不藏起來還能幹嗎？”
“這話還真是無情啊……”
“演戲演了六年，沒聽過戲子無情嗎？”
“身份的事已經在進行了，這兩個月就會落定。”
“不著急，這兩個月我就當休假了，不過這一下子閑下來還真挺無聊的……”
“還能講笑，看來是真沒問題了，我們也不用擔心了。”
“你這是要著急回法國？”
“法國是要回的，但是也不著急，三區這邊一攤子事還得善後，還得培養新的接任人選，沒個一年半載是交不了手的。”
“三區的接任人選？章延昌不錯，他現在脾氣好了很多，應該是個不錯的長官。”
袁祥順著男子的目光方向又看了一眼，道：“先別管其他人，我問你，她對於你來說是什麽？”
男子唇角上揚，笑意清淺，片刻，他道：“原本對人間已經沒有了向往，但是現在人間有了她，我又重新有了向往，她，是我的藥。”
袁祥愉快地笑了起來，像是放下了心裏一塊大石頭，露出輕鬆的神色。
“人間也不能再有更多的遺憾了，去吧，找到你的藥，許她一個雲開月明。”
一個月後，子晴結束休假回到大隊的時候，聽到韓維希在一次小規模行動中受了傷住了院的消息，目前緝毒隊暫時沒了主心骨，大家都有些喪喪的提不起精神，見到子晴回來，突然振奮了起來，圍著她七嘴八舌地問這問那，旅遊了哪些地方啊，吃了些什麽好吃的啊，看了哪些新鮮事，雲雲，尤其是小時，幾乎天天都會來，像是紮根在了子晴的辦公室，嘰嘰喳喳地八卦個不停，東家長西家短，什麽雞毛蒜皮都說。
“小時啊，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子晴瞅了瞅韓睿，打趣道。
韓睿不太自在地撓撓頭，“受不了你們，我還是寫報告去吧……”
小時嘿嘿一笑，索性坐下來，雙臂一抱趴在桌上，明目張膽地看起了帥哥。
子晴無奈道：“口水收一收啊，我才擦幹淨的桌子。”
小時突然眨眨眼，說：“對了，你還不知道吧，聽說上頭會給你們緝毒隊空降一個副隊長來哦，也就這一兩個月的事了。”
“是嗎，沒聽說呢……”子晴把旅遊紀念品一一拿出來擺在桌上，其中有一個很大的藍色海螺，她鄭重地擺在了正中間。
小時左右端詳著這個海螺，“這個藍色染得真好看，，”
“天然的，不是染的。”
“是嗎，太稀罕了，難怪這麽多東西，你唯獨把這一個擺在 C 位啊。”
這個海螺是子晴偶然在一個很平常的海邊集市看到的，當時第一眼隻覺得顏色特別，好奇地隨口問了句是哪裏產的，賣家回答：古弄島，隻有古弄島才出產這種天然藍色的海螺。
鬼使神差地，她把這個海螺買了下來，珍而重之。
那個地方仿佛早已不存在於世間，卻又在這一刻恰到好處地提醒了她，那個地方，那一方淨土，始終存在於心。
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又是一個月之後，傳說中，緝毒隊空降的副隊長報道的日子。
子晴坐在電腦前，雙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小時跑了進來拉起她的手：
“我打聽到你們那個副隊長說是特別能幹，還是從國外回來的，你不去看看？”
子晴目不斜視地說：“有什麽好看的，人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的，我這還有一堆事都做不完呢，不去！”
“韓隊還在住院，未來至少有大半個月都是這個副隊長主持你們緝毒大隊的工作，先去套套近乎，熟悉熟悉，也好順利開展工作嘛。”
“你就是八卦，我可不摻和。”
“哎呀，大家都去了，隻缺你一個，人家副隊長初來乍到的，你這樣不好吧？”
子晴拗不過小時，隻得停下手來，“好好，別拽我了，我去，去還不成嗎？”
兩人到前院的時候，人還沒來，緝毒隊十幾號人排好了方陣隆重地迎接這位傳說中“特別能幹”的新任副隊長。
韓睿看了看子晴，好像想說什麽，見子晴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又住了口。
一輛黑色轎車由大門緩緩駛入，在眾人麵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下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市局分管副局長，他走在前麵，身後跟著另外一名年輕男子，腳步不緊不慢。
子晴站在隊伍最後麵，無聊地低著頭看手機。
“來，我來跟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可是以前在國外參加過多次聯合行動的得力幹將，為國際禁毒事業立下過數不清的汗馬功勞……”
周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小時突然激動扯了扯子晴：“哇，快看快看，好帥哦……”
“我要是你啊，在韓睿麵前就把這副花癡樣給收起來，還能帥成什麽……”子晴漫不經心地搖搖頭，更加漫不經心地抬了抬頭，目光卻在一瞬間驟然定住，頓時如墜夢中，身體像是石化了一般，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她甚至懷疑這一切不是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樣子，，”
麵前，隔著人群，一身製服的挺拔男子，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臉孔，那雙依然深邃的眼眸含著溫柔的笑意，久久地凝望著，唇角挑起，微微地揚了揚下巴。
“大家好，我是向昱晨，請多多關照。”
和風徐來，吹開迷蒙的雲霧，恍如隔世相望，心中某根從未斷開的弦，再次悄然撥動。
常道造化弄人，但人殊不知，造化所做的，往往也是最好的安排。
，正文完，
（作者的話：從 6 月開文到 11 月，拖延症晚期癌居然也堅持了下來，今日終於順利完結，希望結局能讓各位滿意，感謝一路支持！P，S，有計劃再寫兩個番外，歇兩日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