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寸寸如傷（3）
第七十八章寸寸如傷（3）
東方微亮的時候，子晴已經在袁祥的辦公室坐了整整一夜。
她麵前的桌子上，放著那塊烏木牌子，袁祥背著身站在窗口望著外麵，雙眼沒有焦點，表情裏看不見一絲波瀾。
前日夜半，子晴從醫院回到三區就坐在這裏紋絲不動，不說話，也不走，誰勸都沒用，最後章延昌隻得給袁祥打了電話，兩個小時後袁祥才趕到，兩人就這樣用力地沉默著，直到此時。
“子晴，你要什麽？”
終於，還是袁祥首先打破了這冰一樣的死寂氣氛。
子晴看著桌子上的牌子，抬眼，“袁叔叔，事已至此，您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
“告訴你什麽？”
“我，到底是誰？”
袁祥轉過身來，直視著子晴，她看上去很是憔悴，臉色十分難看，整個臉都是白的，唯有眼眶紅著，腫著，嘴唇也泛著白，隱隱地沁著血絲。
“這個問題我回答過你的，你再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隻有那一個。”
“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這麽小心翼翼，我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嗎，生怕碎掉就粘不起來了嗎？”
“向子晴，你叫向子晴，你是緝毒英雄向謙的女兒，唯一的女兒。”
“唯一，不見得吧？”子晴掏出全家福，舉到袁祥麵前，“在收養我之前，爸爸媽媽就已經有個兒子，這個男孩叫做向昱晨，兩歲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死亡了，從那之後，再也沒人知道向家曾經還有過這樣一個人，而他的死因，就是媽媽抑鬱症的起因，袁叔叔，我說得對嗎？”
袁祥眉頭驟然一緊，瞳孔裏極快地掠過一絲倉皇，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這件事對你來說沒什麽意義，不過既然你知道了，那還需要我告訴你什麽？”
“我想知道，向昱晨的死，是不是和方懷源有關？”
“不是！子晴，你已經偏執了！”
“看來我又猜對了是不是？”子晴憂傷地笑著，雙眼通紅，“難怪在媽媽去世的時候，親戚們都說，是我害死了媽媽，所以事實就是，媽媽知道了我的身世，她接受不了她視如己出疼愛了多年的養女的親生父親，竟然會是害死她親生兒子的凶手，所以爸爸才會隱瞞了向昱晨曾經存在過的事實，都是為了保護我！”
袁祥沉痛地閉著眼，搖著頭，“子晴，不是這樣的，你不要亂猜了！”
子晴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瞳仁可怕地抽搐著，“不是這樣的，那就告訴我是怎樣的？！”
“我和你爸爸從未覺得你是個脆弱的人……”袁祥再次背過身去，深深地歎氣，“你說的並不是全部真相，有些事，現在你真的不能知道。”
“袁叔叔！”
袁祥舉起手阻止子晴繼續說下去，“一個人是什麽人，不是最微不足道的血緣能決定的，隻要你記得你是誰，你就是誰，沒人能改變。”
子晴頹然地跌坐下去，望著手上的照片，淒然地笑著：“爸爸生前也經常說，隻要一直記得自己是誰，就不會迷失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他是說給我聽的……”
她喃喃地說著，把照片和烏木牌子都收了起來，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韓睿迎上來，“子晴，沒事嗎，剛才……我聽到你們好像在吵架？”
子晴搖了搖頭，說：“我想出去透透氣……”
“好，那你等我，我去開車。”
“我是想一個人靜靜，你把車鑰匙給我吧……”
韓睿有些錯愕地看著子晴，不明白她的意圖，但還是掏出了車鑰匙，“子晴，從昨天晚上見完方珍回來你就一直不對勁，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啊，不能告訴我嗎？我們一起解決啊……”
子晴一把抓過車鑰匙，“你們幫不了我！”說完，她往門外走去，一轉眼便沒了影子。
“韓睿，章延昌，跟著她！”袁祥拋過另一把車鑰匙，“她有些激動，千萬不能出什麽事，要安全地把她帶回來。”
“是，長官。”兩個男人應了一聲，快步跟了過去。
袁祥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從辦公桌最下麵的抽屜中拿出一張照片，上書一行小字：
2016 年 3 月向謙、袁祥於老撾萬象合影留念
當年，為了表彰在搗毀老撾毒村的大案中各國表現突出的警察，國際刑警組織在行動大獲全勝之後舉行了一次大會，這張照片，就是剛剛領完獎的二人在後台的合影，也是唯一一次合影。
袁祥緊鎖著眉頭對著照片端詳了許久，微笑著說：“我對不起你，沒能把子晴這個秘密保守到最後，至於……唉，也許都是天意吧，如果你還在，又會怎麽做呢？”
子晴開著車在馬路上飛馳著，她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可以去哪裏，才能讓雜亂不已的心緒平複下來。
兩日之間，她最後一絲僥幸也宣告徹底破滅，仿佛從高空直直地墜落，身下卻是看不到底的黑暗深淵，齜牙咧嘴地張開血盆大口，獰笑著，對她呼喊著，召喚著，她想呼救，卻茫然地失了方向，讓她幾近崩潰，幾近歇斯底裏。
油門已經踩到了底，前方行駛的汽車紛紛給這一輛瘋狂的車讓道，現在的她，神佛難近。
章延昌開著車，韓睿坐在副駕上，兩個人都緊張地看著前方，生怕一眨眼，子晴的車就會從視野中消失。
“向警官也真是的，和長官吵架很正常，這樣發泄又是何苦？”章延昌一邊抱怨著，一邊拿下嘴上的煙頭彈出車窗外，“這女人啊都是這樣沒事的時候怎麽看怎麽可愛，一旦發起脾氣來，受苦的可都是男人，有這樣的女朋友，我有點同情你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隻是朋友。”韓睿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雙眼仍舊緊盯著前方在車流中若隱若現的車。
章延昌驚訝地啊了一聲，“看你們成天出雙入對的，還經常單獨待一起說悄悄話，我還以為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韓睿完全沒有心思聽章延昌這漫不經心的八卦調侃，他心中有一種十分糟糕的感覺，子晴一定是有什麽極其嚴重的事瞞著他，此刻的他，擔憂，焦慮，迫切地要找到子晴問個清楚。
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漫無目的地，一個上午過去了。
韓睿和章延昌換了座位，輪流著開車，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
到了一條三岔路口，對向一行車隊，足足十幾輛車駛了過來，子晴的車卻在路口紅綠燈變換的那一瞬間衝了過去，頓時沒入了車隊，消失在了前方。
被紅燈攔在另外一邊的二人臉色驟變，忙打開車窗探頭去看，車隊過後，轉過綠燈之時，哪裏還見得到車的影子。
韓睿重重地一拍方向盤，鮮有地與章延昌異口同聲地罵了句髒話。
這一日的時間，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
子晴在車裏驚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太陽正在緩緩地收起它刺眼的光芒，變得柔和起來。
車外，一個身著製服的警察在敲打著她的車窗。
子晴摸了摸自己的頭，放下車窗，警察很有禮貌地衝著她一笑，用口音極重的英語說：“女士，你的車停在這裏很久了，需要幫助嗎？”
看看周圍，竟怎麽也想不起她是如何把車開到這裏來，又是如何在車上睡過去的，像是醉酒斷片般，記憶恰到好處地和她玩起了捉迷藏。
“不好意思，我馬上就走。”子晴對警察抱歉地笑笑，發動了車。
車開過這一個街區，很快，子晴發現，她迷路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迷糊之間來到了什麽地方。
道路的兩旁並著兩排低矮的商店，已經亮起了燈光，幾條橫亙的小路把這一片區域劃為了迷宮般的無數塊，再遠一些的地方，坐落著幾棟高低不一的兩三層小樓，依稀能聽到幾聲犬吠，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摩托車以及當地人稱為噠噠車的公共交通工具，每個人都用好奇而警惕的目光看著她，看著這一個奇怪的女人獨自開著車，卻不知該去向何方。
將車停在路邊，掏出手機來，上麵全是韓睿章延昌甚至袁祥的未接電話，鋪滿了整個屏幕，看來他們很著急，如果再沒有消息，也許袁祥就該出動無人偵察機來找她了。
心裏湧起一陣愧疚，她何德何能讓這麽多人為她擔心？她又有什麽資格讓他們包容她的衝動任性？
正準備給韓睿回撥電話，不經意地一抬眼，隻見街對麵，一個年輕女人從噠噠車上下來，站在路邊，她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卻在強裝鎮定，她的懷裏抱著什麽東西，生怕引起旁邊人的注意，等過了幾輛摩托車之後，她撒腿跑了過來，然後有些慌張地左右看了看，跑進了一條岔道。
子晴忙退出手機的撥號界麵，打開相冊，找到那張在洪城福利院翻拍的照片，仔細看了看，難怪那個女人看著眼熟，原來不是別人，就是李成麗的女兒，那個嫁給了頌泰總裁乃巴頌的女人。
堂堂總裁夫人坐噠噠車，還在天黑之後慌慌張張地跑到這種平民區來？還是在她母親剛剛死於非命之後不久？
職業的敏感讓子晴覺得，事有蹊蹺。她忙披了一件外衣，下了車，尾隨著那女人的方向跟了過去。
這條小路很不好走，路麵坑窪不平，到處都是碎石，子晴一麵小心著腳下，一麵跟緊了那女人，走了不知道多遠，拐過了好幾條岔路，那女人來到了一處鐵門前，門口站著兩名花臂紋身的壯漢，女人和他們說了句什麽，壯漢打開一扇小門，讓她走了進去。
走近一些，子晴聽到有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隱約從鐵門裏傳出來，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狂歡。
她看看自己，想必藏在這種陰暗角落的地方，也不是她這種正常打扮的人能進得去的，環顧四下，隻有頭頂晾著一條顏色鮮豔的長裙，微微飄動著。
先借用一下吧，想著，她把迅速長發挽起換上長裙，發現竟然是低胸還露著後背的樣式，把前胸使勁地拉了拉，把手槍係在腿上，放下裙擺遮住，這才朝鐵門走了過去。
壯漢伸手攔住她，戒備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許久，然後兩個人對視一眼，裂開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然後為她打開了小門。
想過也許會有一番糾纏，但沒想到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輕易地進了去。
（作者的話：感謝最近給我投推薦票的那幾位，就不一一鳴謝了，因為我也看不到都是誰，也感謝“端妹”的 2 朵花，你們的支持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本文虐向，心情好的時候反而沒有靈感，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把編輯批評我的那條消息翻出來看，一下子就有想虐自己虐角色的心情了，也算另辟蹊徑吧 o(*￣︶￣*)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