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雲與海的距離(2)
第七十三章雲與海的距離(2)
夜幕徐徐降臨,一艘快艇在兩旁茂密的蘆葦蕩的掩映下劃開狹窄的水麵,自河岸而出,卻行進得很慢。
方墨陽坐在船頭,用紅外望遠鏡看了看遠處,對身後的黑衣男人打了個響指。
快艇瞬間加了速,伴著轟轟的聲音,翻開白色的浪花,像箭一般地朝遠處而去。
秦維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點燃了一支煙,看到方墨陽走過來,朝他揚了揚下巴。
“蛇爺怎麽樣了?”
“不太好,醫生說恐怕至少要休養兩個月。”
“上次我炸了車之後,長興早就已經按捺不住要來趁火打劫了,偏偏這時候蛇爺又出了事,多事之秋,讓人煩惱。”
“我聽說若琦那天回去之後暴跳如雷,接連斃了好幾個人還沒解氣,你到底是怎麽惹著她了?還炸了她手下的車?”
還沒等方墨陽回答,一個男人鑽出來叫秦維:“四哥,蛇爺找你。”
秦維點點頭,走了下去,這時從另一個黑衣男人從船尾走來,笑嘻嘻地湊近方墨陽,低聲道:“墨少,我那晚也在追龍寺,看到你那邊帶著一個身材火辣的女人去木屋了到天亮才出來,我還奇怪呢,論身材和相貌誰還會比得過若琦小姐?看來應該是那女人活兒特別好啊,那啥起來是不是特別爽?給兄弟分享分享……”
方墨陽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迅速沒入了眸底,然後微微笑著:“對啊,特別爽——”說著,迅猛地一把卡住男人的脖子,男人張嘴咂舌,同時他另一手操起一根尖利的鐵釺,自上而下刺穿了男人的嘴唇和舌頭,手起釺出,血流如注。
男人慘叫著捂住嘴倒在甲板上,極其痛苦地掙紮著。
方墨陽將鐵釺扔掉,蹲下來,冷笑著,“你現在是不是也特別爽?不過我這活兒幹得還不太好,感受嘛暫時沒法給兄弟你分享了。”
起身,又打了個響指,很快從船尾過來兩個人,看到滿甲板血的這場麵,又看看方墨陽,一動不敢動。
“他嘴巴太臭了,把他給我丟水裏去好好洗一洗……”方墨陽揮了揮手,看著那兩個人,“被我聽到誰再亂說話讓我不痛快,我也不介意給他動動手術,都聽清楚了嗎?”
兩個人順從地答了聲是,不顧地上的男人不斷求饒,抬起來就扔進了河裏,水麵泛起一陣猩紅,不一會兒便被水流帶走,淹沒不見。
“接下來蛇爺要養傷,這件事不必讓他知道,髒了他老人家的耳朵。”
方墨陽轉身走下船艙,拉開一間艙門走了進去,艙壁上開了一個圓圓的窗子,伸手從外麵拿進一個手機,屏幕幽幽地亮著,他隻淡淡地掃視了一眼,又將手機拿了出去,貼在了艙外壁上。
回到甲板上,意外地看到黑蛇不知什麽時候也出來了,坐在一張椅子上,肩膀和胳膊上都纏滿了紗布,雙手像握劍一眼握著拐杖,灰白色的眼珠中泛著冷光,靜靜地盯著水麵,醫生就提著藥箱和輸血袋站在旁邊,卻不敢開口勸一句。
方墨陽對醫生示意了一下,就走了過去。
“蛇爺,剛收到消息,就在今天早上三區出動了三輛車過了國境線,往洪城方向去了。”
黑蛇閉上眼,迎著夜晚的河風,沉默了許久,跺了跺拐杖,在鋼製的甲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料到了,這件事一出,三區一定會把她送回去以策安全。”
“您也不必這樣悲觀,後麵會怎樣還不一定。”
“現在我的兩個女兒都在警察手裏,一個是人質,一個要殺我,人老了,總是容易往悲觀的方麵想,殘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們……”
“您吩咐的話,我可以再跑一趟。”
“那邊可不比這邊,不是咱們的地盤,上次去差點就回不來,我不想連你也折在那裏,不過……我們過不去,也不是就意味著不可以讓她再過來。”
“蛇爺的意思是?”
“墨陽,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我帶你去釣魚的時候,你問過我,為什麽要帶很多不同的魚餌嗎?”
“記得,當時您說,因為魚的習性有不同,愛吃的餌料也有不同,為了增加魚上鉤的幾率,就得用合適的餌。”
“已經二十五年了,我不過才找到她,但從那天看來,瑾兒的個性像極了她媽媽,剛烈倔強,凡事都要追查出個結果來,我想,她回到洪城一定會繼續調查向謙留下的那些東西,而為了不讓她查出真相,袁祥和韓維希一定會用盡各種手段阻止她,那咱們隻需要放出她想要的那些東西,稍微幫她那麽一下,以她的性子,一定會再過來的。”
方墨陽沒有說話,他出神般地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河麵,眼中慢慢斂去了終年覆蓋在眸間的漠然冷淡。
“現在我受了傷,兩個月內都不會再出麵,但我會放出她最想要的魚餌,引導她查到底,待她知道了當年那些事,自然就會回到我身邊來的。”
“如果她還是堅持做向子晴,堅持做警察,還一心要殺了您替向謙報仇的話……”
“如果真到了那麽一天……”黑蛇的手握緊了拐杖,骨關節咯咯作響,他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語氣驟然降溫,“她媽媽當初豁出性命保得她活下來的機會,這麽年一個人在下麵,太孤單了,肯定和我一樣日夜都在想念這個女兒吧……誰說團聚,一定是要在人間?”
船行進的前方,依稀出現了點點燈光,有人站在門牆上用高強度的信號燈對逐漸靠近的船示意,映照出海麵上倒映著鱗次櫛的層雲,似乎很近,觸手可及而其實卻很遠,遠得就連用雙眼看去,也是一種奢侈。
船靠岸,方墨陽回過神來,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說:“我收拾東西,先送蛇爺回去休息。”
秦維看了看他,道:“別太久了。”
方墨陽點點頭,看一行人走遠,這才繞到船艙後,取下貼在外壁的手機,動作極快地拆開來,取下裏麵的卡,換上另外一塊,再重新組裝好,開機,便刷刷進來兩條消息,看上去像是通訊係統出了錯而隨機發出的亂碼。
他看了看遠處,走下船艙,從隔間夾縫拿出一台筆記本電腦,用數據線將手機和電腦相連,那兩行“亂碼”像是從手機滑到了電腦上,程序短暫運行之後,閃出一個視頻畫麵,下麵一行小字:
就知道你肯定忍不住會看,要看就點,時間有限,別磨磨蹭蹭的。
方墨陽看著這視頻,隻稍稍迷惑了半秒鍾,嘴角抹起一絲笑意。
“常浪,嗬……”
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下了播放鍵,緩衝了一會兒,出現的額畫麵光線有些暗,竟是子晴坐在車裏的圖像,鏡頭裏的她正閉著眼睛,身上披著像是韓睿的衣服,蜷縮在座位的一角睡著,她的臉在這黑暗的畫麵中顯得特別白皙,特別的安靜。
方墨陽怔了一下,有些慌張地想關掉視頻,手指僵了一下,終是沒能點下右上角那個叉。
有些回憶,本應該已經藏進了心底最深處,卻總是時不時地被這樣粗暴地提醒起來。
那晚,睡眠一向淺淡的他夜半醒來,借著屋外的月光默默地看著懷中熟睡的她,一縷頭發擾了他的視線,他卻並不想拂去,怕驚擾到她,又怕少了那麽一會兒的工夫可以那樣肆無忌憚地看著她,月光下她的臉,她的身體,泛著一種如雕塑般聖潔的光芒,美得如同幻覺。
的確,這一夜就是一場幻覺,太過美好,美好到讓一向桀驁不馴的他自慚形穢。
就這樣一直到了天微微亮起,最終,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起身,穿衣,安排好一切,留下鑰匙,然後決然離開。
他一無所有,她一無所知,這是他一夜冥思苦想之後唯一想到的能為她做的,就是遠離,再遠離。
既是注定不能靠近,至少可以做到,讓她遠離這一切,越遠越好。
此時,岸上已經有人在催促他,突然想起黑蛇剛才說的那一席話,他這才想起來,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忙關掉視頻,拔掉手機數據線,換回原來的卡,發了條消息,再次關掉電源,朝岸上回應了一聲,放好電腦,走出了船艙。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偶然一聲魚躍,衝破江夜的寂靜,接著又陷入無邊的靜謐。
方墨陽下了船,抬頭看著夜空,美塞與洪城的距離,雲與海的距離,不知道此時的那一邊,她是否也在仰望這同一片天空?
這樣,也好。
視頻已刪除,下次有這樣假公濟私的事煩請提前告知,別連累我。
六天後,哈克帕工廠,可得一敘。
常浪看著電腦屏幕上兩行亂碼慢慢地變成可讀懂的文字,拿掉嘴上的煙蒂,“嗬嗬,不領情?我假公濟私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方墨陽操碎了心?”
不過,從第二條消息看來,這個“賄賂”也並非全然白搭,對症下藥,就是奏效。
常浪想著,不禁為自己高超的雙商小小地驕傲了一下,“薑超上陣殺敵,諸葛亮運籌帷幄,誰能說誰還不是英雄呢……”
拔掉手機,正想關掉電腦,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個視頻連線請求。
點下接通鍵,常浪眯了眯眼,對著視頻那頭的人說:“我還正想跟你匯報呢,說曹操曹操就到啊,如你所願,他同意見你了,溫馨提示,先準備好降壓藥和速效救心丸吧……”
屏幕上的人沉默片刻,道:“這次這麽爽快?這小子可不是這樣的人,你給了他什麽好處?”
“你就這麽看我?我可是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循循善誘……”
“行了行了,你嘴裏就沒句靠譜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警告你,這樣假公濟私的行為是會記一大過的……”
“是會入檔案的,是會成為一大汙點的,你要說什麽我知道都會背了,省了吧,大不了下次我提前向你匯報。”
“還有下次?給我聽著,你這個行為風險是很高的,再有下次……”
“人年紀大了話多可以理解,但是這麽晚還不睡覺,熬夜可是會爆血管的哦,GoodNight!”
常浪說完,果斷關掉了視頻連線,看著瞬間黑掉的屏幕,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打開抽屜底層,把電腦合上放了進去,關上的時候,他的目光瞥到抽屜裏躺著的那個相框,從他到太蘭那天開始,這個相框就被他一直放在這裏,五年了,像一根咽不下又拔不出的魚刺,就那樣橫亙在他的心上,不動,也不去。
拿出相框,看著裏麵有些泛黃模糊的黑白照片,是一對年輕男女合影,下麵用英文寫著:
1988 年 3 月 23 日,於太蘭島碼頭。
常浪收起了嬉笑的神情,目光變得深沉起來。
“媽,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麽囉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