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是劫(2)
第七十一章是劫(2)
深夜,又下起雨來。
11 點,是一天之中醫生最後一次查房的時間,帶了兩名護士,仔細地查看了子晴的傷勢,還好,並沒有感染的跡象。
子晴再也沒有睡意,索性坐了起來,讓醫生查看完畢,回頭來卻忽然覺得似乎有什麽事不太對勁,她明明記得,昨日醫生查房都隻帶一名護士,今日為何多了一名?
正想著,剛才關上的病房門又開了,進來一名護士,手裏拿著注射器,說是要打消炎針。
“不是沒有發炎嗎?為什麽要打針?”
子晴心中疑惑著,眼角的餘光驟然瞥到病房門被反鎖了起來,心裏猛地一驚,看向那個護士,正要翻身下床,護士將她一把按了回去,口鼻迅速被捂住,這一次,她卻沒有來得及屏住呼吸。
尚有一絲意識殘留之際,她伸手抓下了那名護士的口罩,一張完全陌生的女人臉,她是誰?為什麽……
接著,眼前驟然一黑,昏迷了過去。
護士重新戴好口罩,拿出一個手機,“蛇爺,看清楚了,的確有,人控製住了……”
窗外跳進來兩個人,用床單將子晴裹起來扛在肩上,又從窗戶鑽了出去,順著平台下到底樓,輕車熟路地避開值守的警察,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車,黑暗中,向著夜色濃重的方向疾馳而去。
逐漸恢複意識的時候,子晴聞到一股刺鼻的橡膠味,還夾雜著膩人的汽油味,機油味,以及金屬焊燒時候發出的嗆人煙味,卻沒有聽到任何人的聲音,仿佛是置身一片寂靜的森林之中,耳邊隻有偶爾的鳥叫聲,持續不斷令人煩躁的蟲鳴聲,似乎還有風吹過樹林的嘩啦聲。
這是在哪裏?
子晴努力地睜開眼睛,一盞老舊的吊扇,搖搖欲墜地吊在木質房梁上,扇翼已經生了鏽,無力地轉動著,四周,除了她躺著的這張床,和一把鐵椅子,什麽也沒有,屋裏悶熱難耐,吊扇的風似有若無,並不能緩解。
她爬起來,警覺地看了看自己,衣衫完整,還是昨夜在醫院穿的那一身白色長裙,又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完好無損,摸了摸臉,似乎一切正常。
這時,一個女人從門口走了進來,子晴立刻就認出來,這個女人就是昨夜迷暈她的那個護士。
女人盤著發辮,穿著短衫短裙,露出修長的大腿,上麵別著一支手槍,麵帶微笑,不疾不徐地朝子晴走了過來。
“你是什麽人?這裏是哪裏?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來?!”子晴下了床,與女人保持著距離。
女人笑了笑,端詳了她一番,什麽也沒說,轉身走到門口,“她醒了,正常。”似乎是在對什麽人說話,語氣十分恭敬,說完側身讓到一旁,半低著頭,將門打開。
子晴抬頭望去,隻見黑蛇拄著拐杖,像是迫不及待般地走了進來,他的情緒少見地激動,甚至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
子晴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兩步。
黑蛇徑直走上前來,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子晴,“我就說怎麽會這麽眼熟,像,太像了……”說著,竟要伸出手來摸子晴的臉,子晴別過臉去躲開,厭惡地看了黑蛇一眼。
黑蛇的手僵滯了一下,放下來握住拐杖的手柄。“不怪你,二十五年了,不怪你……”
“方懷源,你殺了我爸爸,現在你到底想怎麽樣?”
黑蛇唇角劇烈顫抖著,“你爸爸?我才是你爸爸!”
子晴像看怪物一般冷笑幾聲,扭過頭去。
黑蛇突然平靜下來,抬手一揮,身後上前來兩個人,抓住子晴的胳膊,將她按在椅子上。
“你身上的烏木牌子,你腿上的胎記,看來這二十五年,向謙什麽也沒告訴過你吧?”
“什麽?”子晴又驚又怒,疑惑地看著黑蛇。
“方瑾,你是瑾兒,我的瑾兒!”黑蛇丟掉拐杖,雙手握住子晴的頭,雙眼幾乎都要瞪出來,“要不是戰均告訴我,我還不知道我方懷源找了二十五年的女兒,居然是警察?!是警察把你養大,再把你培養成警察來殺我, 這難道不是上天降給我最大,最諷刺的懲罰嗎?!”
子晴抬起腿,一腳將黑蛇踢開,趁著身後兩個人忙不迭去扶他的那幾秒,迅速地起身,搶過其中一個人插在腰間的槍,退到了牆邊。
門外立刻湧入幾個人,見狀忙掏出槍對著子晴,黑蛇卻大吼一聲:“都給我放下槍,誰要敢傷著大小姐一根頭發,誰就死!”
眾人麵麵相覷,大小姐?眼前這個滿臉怒火,舉著槍對著黑蛇的女人,竟然是大小姐?但黑蛇的命令卻無人敢不從,隻得收回槍,小心地看著子晴,誰也不敢上前。
“瑾兒……”黑蛇推開扶著自己的人,向前走了兩步,“隻要你肯叫我一聲爸爸,隻要你肯脫離警察身份回到我身邊,以往的一切都可以不計較,你不要忘了,是警察害死了你媽媽!”
“方懷源,我不知道你哪根神經錯亂這樣胡說,我隻知道我叫向子晴,我也隻有一個爸爸叫向謙,他死在你的槍口之下,而我活著不僅僅是為了把你繩之以法,還要為爸爸報仇!”
子晴果斷扣下了扳機,砰地一聲,眾人忙拉著黑蛇往旁邊閃躲而去,子彈不偏不倚,竟打穿了黑蛇的肩膀,他哼了一聲,倒了下去。
接著又是一槍,緊挨著黑蛇身邊的一個男人額頭中槍,腥臭的血噴湧而出。
眾人大驚,也顧不得命令,紛紛拿出槍來,子晴身子一低,往床下一滑,子彈打在地上和床上,整個場麵頓時混亂不堪,有忙中錯亂開槍卻打中自己人的,有看到黑蛇中槍驚慌失措的,還有人已經蹲下來準備朝著床下開槍。
“不要開槍,不要傷著她!”黑蛇聲嘶力竭地大叫著,子晴飛快地從床下滑出來,對準黑蛇又是一槍,這次卻打在了他的手臂上,血流了一地。
子晴則趁亂從床和牆壁之間的縫隙爬了上去,翻過上麵的窗戶,出了屋子,不顧一切地向前跑去。
這裏果然是一片叢林,一片橡膠林,周圍密密麻麻遍布著高大的橡膠樹,茂密的枝葉遮天蔽日,腳下是灌木叢,還有經年累月的腐敗的樹葉枯枝,一時間,子晴竟無法辨別方向。
“都給我去追,一定要把大小姐追回來!”
黑蛇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子晴加快了腳步,一心隻想著先逃離這座木屋,越遠越好。
跑了不知道多遠的距離,她仿佛聽到身後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忙躲到一棵粗壯橡膠樹後,小心地探頭往回看去,遠處有數不清的人影正快速地朝著這邊而來,她心中一驚,忙縮回頭,握著槍的手因為太緊而有些抽筋,環顧四下,跑了這麽久,周圍的景致竟別無二致,這片橡膠林一望無際,似乎永不到盡頭。
子晴俯下身,將自己藏在灌木叢中,努力冷靜下來。
在這樣的叢林中,迷失方向是比被圍追堵截更為可怕的事,她不知道周圍有多少黑蛇的人正在悄悄向她靠近,或許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早已被包圍了。
子晴扶著樹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勉強往前挪動了一步,這才看清對麵,像是一塊豎起來的石壁,被樹上垂下來的藤蔓虛掩著,好像遮蓋著什麽東西。
這藤蔓出現在這橡膠林裏,顯得尤為突兀,這樣的氣候下,按理說是不應該生長有這種藤蔓植物的,就好像有人故意為之。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手扒開藤蔓,眼前赫然出現一條一人高的狹窄甬道,裏麵黑洞洞的,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通往哪裏,什麽也看不清楚,吹出陰風陣陣,寒意沁人心脾,她忍不住捂住嘴打了個噴嚏,心想這或許又是這一帶的毒梟為了躲避追捕設的一條出路,在洞口貓了一會兒,從灌木間隙之間,看到有不少人拿著槍走來走去,粗魯地扒開草叢,焦急地尋找著她。
看來,黑蛇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而眼下,除了身後這條甬道,她別無出路。
子晴思索良久,決定賭一把,於是小心地移動著身子,剛邁進那洞口,突然,一隻有力的大手從身後伸了過來,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子晴猛地一驚,張嘴狠狠地在那手上咬了下去,那隻手吃痛縮了縮,一把將她拉進了甬道,她急速轉身舉起槍,接著竟聽到耳邊重重的喘息聲,“別亂動!”
甬道裏幾乎沒什麽光線,子晴看不清對麵的人,卻分明辨出這聲音,是方墨陽。
“你……你是誰?”
“……”
黑暗中,氣氛沉默如冰。
“再不說話,我開槍了!”子晴的聲音顫抖起來。
對方依舊沒有說話,似乎也並不懼怕她的威脅,就這樣隔著這不見天日默默地觀察著她。
“我知道是你,說話!”
僅僅往前挪動了半步,子晴就感覺槍口被什麽東西抵住了,下意識地伸手摸去,手掌下有力不紊的心跳,她驚慌地縮回手,是他,這心跳,她不會認錯。
還來不及再說話,對方又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以極快的速度向甬道深處飛奔而去。
甬道內的道路隨著逐漸深入而逐漸變寬, 長達幾百米,跑了好一陣,前麵突閃一道亮光,洞口快到了。
距離洞口還有幾米遠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光讓她睜不開眼,而拉住她的那隻手卻將她一甩,身子幾乎是飛著砸向了洞口,她反應迅速地死死拽住那隻手,一拉,他躲閃不及,一轉身和她撞了個滿懷,她順勢把他抵在了牆上,雙臂死死地環住了他的腰,他仿佛受了驚推了她一下,卻沒用力氣,然後,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子晴感到他不再動彈,仰起頭看去,從洞口的藤蔓縫隙射進來的一道光恰好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下頜硬朗的線條。
“不是說不複相見嗎?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像根木頭一樣被她抱著,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現在隻想逃開。
“給我說話啊!這樣不聲不響到底算什麽?”
聲音在洞壁內回蕩,遠處隱約傳來警笛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明亮。
沉默許久,終於,他輕輕吐出兩個字:“走吧……”然後握住她的雙肩用力一推,將她一把推出了洞口,摔在了地上。
顧不得腿上傷口劇痛,忙爬起來,扒開散亂的藤蔓,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洞內,隻隱隱回蕩著那隨著逐漸遠去而消失的腳步聲。
低下頭一看,奔逃途中不小心讓傷口又撕裂了開來,血順著腿淌了下來,血跡已經幹涸凝固,摸上去濕滑粘稠,而傷口處不知何時又重新裹上了一條止血繃帶。
子晴笑了一下,眼淚卻隨著這一笑瞬間奔湧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