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火中取栗(5)
第四十六章火中取栗(5)
從方珍的房間出來,方墨陽帶著子晴徑直上了樓頂。
這是整個別墅莊園的製高點,可以俯瞰全貌,樓頂立著一架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觀察的遠望鏡,相當於一座塔哨。
今夜的空氣很好,好到透明,能見度極高,別墅之外,漆黑廣袤,零星點綴著些許燈光,公路上稀稀落落的微弱路燈,偶爾過往的車輛,夜晚的 K 三角,除卻深沉悠遠,更多了幾分詭秘,不知有多少罪惡假黑夜而行之。
方墨陽指著望遠鏡說:“西側,九點鍾方向,往下。”
子晴握住望遠鏡,視野中清晰地呈現出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腹部開裂了一個大口子,腸腸肚肚流淌了一地,太陽穴上一個黑洞洞的槍孔,扭曲的臉上還保留著臨死之際痛苦而恐懼的神情,令人汗毛倒豎,不寒而栗。
第一反應,本能地想把眼睛從望遠鏡上移開,方墨陽卻鉗住她的頭,將望遠鏡強行拉到她眼前:“再看一會兒,看仔細了!”
“不……不要!”子晴掙脫不得,唯有緊閉雙眼。
“你知道他為什麽會死嗎?是因為你,他必須做這個替死鬼!”
“你說什麽……”
子晴驚了一下睜開眼,望遠鏡中已不是那具麵目可憎的屍體,而是換了個方向,她看到,黑蛇正在和一名卷發男人握手,二人似乎談得非常愉快。
“看到了嗎,你不會不認識那個人吧?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榜首諾讓,托了你的福,才讓我這個計策實施得這樣順利。”
子晴訕訕地笑了一下,“便簽,還有去診所的車上,你都是故意的……”
方墨陽放開她,淺笑:“終於不算太蠢了,真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子晴轉過身來,仰起臉盯著方墨陽,表情並不驚訝,也不迷惑。
“你不殺我,甚至多次救我,都隻是為了利用我向三區傳遞消息,攪亂警方的視線,鷸蚌相爭方便你漁翁得利,對外截胡長興,就連三區也被你當槍使,七爺現在指不定怎麽暴跳如雷,被追殺的仇也算是報了,對內還把所謂內鬼給找了出來,堵了方憶瀚的嘴,你立下一大功,方墨陽,你這一箭雙雕的把戲,還玩得真不錯……”
方墨陽抱起雙臂,饒有興味地看著子晴,俊朗的臉上笑意盎然,並不出言打斷她。
“所以,你的想法應該是,既然已經蹚了這趟渾水,為什麽不好好做一根攪屎棍,把水攪得更濁呢,或者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我說得對嗎?”
方墨陽點著頭鼓了幾下掌:“不錯,分析得有條有理,你也應該慶幸你對我還有利用價值,留著你這麽久,還以為我良心發現是吧?”
“良心?你有那玩意兒嗎?那現在你利用完我了,目的也達到了,為什麽還找個替死鬼?是你壓根不敢殺了我,還是你還有什麽別的用意?”
方墨陽側頭,微笑:“能有什麽用意,我舍不得你死啊,像你這樣堅持所謂正義,長得還夠漂亮的女人,簡直太少見了。”
“夠了,方墨陽,你總是在努力表現得像個混蛋,這樣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有意思嗎?我清楚你是什麽人,你也清楚我是什麽人,咱們也別再打啞謎猜來猜去,不如痛快點,你讓我活著,到底是想得到什麽?”
“得到你。”
子晴的心猛地顫了一下,眸子裏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慌,但又很快恢複了冷漠而戒備的神情。
方墨陽笑意更甚,靠近過來,捏著子晴的下巴:“你就從來沒有一點點的覺得,我會對你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興趣?”
“方墨陽,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誰能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世間萬事萬物,假亦真來真亦假,就像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完美無瑕的人隻存在於追悼會上,像我們這樣的人,活著本身都是幻覺,及時行樂最重要,又何必如此較真?”
子晴退後幾步,下意識地想遠離他。
死一般的黑暗中,方墨陽的臉,聲音,一成不變的冷淡,戲謔,不屑,麵不改色地說著曖昧的話,而下一秒也許就會用冰冷的槍口指著她。
“你這樣的男人,不過是想馴服一匹烈馬,滿足某種變態的征服欲而已,從始至終,我隻是你想完全掌控的獵物。”
“似乎的確是這樣,你看起來好像很失望啊,那你又想得到什麽呢?”
“我想得到的,你給不起。”
“還是那句話,何必這麽較真?”
“我偏要較真,可惜啊……”她又慢慢靠近他,凝望著,低聲淺語:“方墨陽,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
夜空中撲啦啦幾聲,飛過了一隻落單的鳥兒,撲棱著方寸大亂的雙翅,迎麵而來的強大逆風,沉淪,寸步難再行。
一顆石子投進了一灘死水,方墨陽眼波微動,表情卻似乎輕鬆了許多,“這樣也好。”
子晴不想知道他說“這樣也好”是什麽意思,隻是沉默地笑著,將喉頭那一股不知所起的澀味吞咽了下去。
一次考驗,一次試探,僅此而已。
是夜,回到方珍的房間之後,她才發現,耳朵上的通訊器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發出了信號接通的聲音,這聲音仿佛是剛出現的,又仿佛是出現了很久了。
方才在屋頂與方墨陽的對話,已經被那一頭監聽的韓睿一字不漏全聽到了。
她覺得有些窘,偷糖果被發現的感覺又不合時宜地湧上了心頭。
“子晴……”
“子晴,你在嗎?聽得到嗎?”
韓睿的聲音,近在耳邊,卻輕盈得像是從悠遠的隧洞中傳來,顯得有些緊張。
子晴回過神來,望了一眼門口,方珍還在輸液,兩名護士守在床邊,沒有人注意到她,於是稍稍背過身去,用手指在耳邊點了幾下。
,我在,我聽得到。
“太好了,昨天突然斷了,我還擔心你來著……”韓睿鬆了口氣,繼續道:“如果不方便,就繼續敲摩斯密碼吧,我問,你聽著……”
,好。
“諾讓是不是在義鋒?”
,是。
“方墨陽做的?”
,是。
“諾讓和黑蛇談了些什麽你知道嗎?”
,我被注射了少量的嗎啡,這裏到處都是監控,我無法行動。
韓睿驟然又緊張起來,急急問道:“那你現在怎麽樣?如果你想立刻結束任務,我隨時接應你!”
,吃過了藥,暫時控製下來了,放心,我能戒得掉的。
“子晴,你聽著,章警官這邊剛得到個線報,可能會對你不利……大概五六天之前,戰均用假護照過了邊境,往洪城去了,開始我們都認為是有什麽交易,但是據可靠線人那邊得到的消息是,義鋒在洪城的所有拆家最近都沒什麽動作,也沒有聽到任何有關風聲,甚至都不知道他人在洪城,所以我們懷疑,他可能得到黑蛇的授意暗中調查你,我已經通知了洪城那邊,上麵的指示是,如果被他查出你是警察的任何端倪,你必須第一時間無條件結束任務歸隊,知道嗎?”
聽到這話,子晴想起,地下室那些卷宗所記載的案件,表麵看毫無關聯甚至雜亂無章,而細細推敲,才發現那些所謂的不相關都是一葉障目,黑蛇對她的疑心並沒有因為方墨陽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而消除,這一點上她從未未質疑過,所以,戰均去洪城的目的是否也並非韓睿他們推測的這樣簡單,說不定,也是個幌子。
手指抖動,傳遞過去一句讓韓睿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
,最近洪城有沒有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
“你指的是什麽事?”
,大小事,什麽事都可以。
韓睿側頭與旁邊的章延昌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些疑惑。
子晴良久沒有等來回話,以為信號中斷了,下意識地靠近窗口,這時,韓睿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卻清晰很多。
“還真有一件,洪城那邊前些天發生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案子,福利院被盜了,手法很專業,但奇怪的是沒有丟失任何財物,隻不見了一批舊檔案,因為那批檔案已經有二十多年了本來就準備銷毀的,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所以最後也隻是讓派出所備了個案了事……你問這個,和義鋒有什麽關係嗎?”
福利院?舊檔案丟失?還是專業盜賊所為?
這行事風格不太像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戰均所為,但如果是他所為,他完全可以雇傭別人,自己躲在幕後不露麵,但如韓睿所說戰均是得了黑蛇的命令去洪城調查她的底細,那為什麽突然要專門去盜取福利院的陳年檔案?對於義鋒來說,那些檔案就是廢紙一堆,要麽這個案子和戰均並沒什麽關係,要麽就是這其中還另有隱情?
子晴百思不得其解,也讓她感到特別沮喪和挫敗。
這就好像一場解密遊戲,擺在麵前的都是各種線索,看似很有幫助的提示道具,以為每往前一步解開一個謎團便距離真相更進一步,卻沒想到,這竟然是個有很多線頭的線團,帶來的會是更多更沒有頭緒的未解之謎。
窗外月色沁人心脾,K 三角的月光,似乎也和洪城沒什麽兩樣,隻不過,在子晴的眼裏,那涼涼的銀白色鋪灑在地上,更添幾分詭異和寒涼。
“狗喂得差不多了,趕緊收拾幹淨了,放那裏就生蛆了。”
方墨陽的聲音。
他依然站在屋頂,舉著擴音喇叭,對著後院的幾名守衛喊著話,聲音響徹整個莊園,自然也通過子晴耳邊的通話器傳到了那頭的韓睿和章延昌耳中。
章延昌心生疑惑,有一種奇怪的直覺,方墨陽的這句話,並不像是平白無故,倒像是,在和誰隔空喊話,而那個人,應該並不在義鋒。
“子晴,你還在聽嗎?”
“子晴,你怎麽了?”
韓睿接連呼叫了數聲,沒有再聽到子晴回答,徒留電流的呲呲聲,這一次,本就微弱的信號是真正的中斷了。
他取下通話器,焦急地對章延昌道:“章警官,咱們不能再等了,夜長夢多,行動需要提前,如果被戰均查出點什麽搶先告知黑蛇,或者這期間方墨陽那邊又生出什麽變數來,子晴的安危……”
章延昌雙手交握,看得出他的焦躁相較韓睿,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說得不錯,明日一早我就去向上級請示行動時間……對了,剛才聽你提到洪城福利院那樁盜竊案,我想起我剛到三區的那兩年聽人說過的一件陳年往事,興許和這個案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