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火中取栗（2）
第四十三章火中取栗（2）
醒來的時候，子晴隻覺渾身無力，伸手一摸，身下的被褥竟全是濕乎乎的，滑膩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坐起來，才看到方墨陽站在不遠處的窗邊，青煙從他的唇邊悠悠飄起，他一麵用肩膀夾著一部小巧的衛星電話貼在耳邊，一麵飛快地在便簽上寫著什麽，然後撕了下來放進衣服上的口袋，掛掉了電話。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雙眼似乎是被汗水給模糊住了，耳朵卻清晰地聽到他在說什麽諾讓，後天之類的話。
過了一會兒，方墨陽走過來，什麽也沒說，端起一個水杯，遞到她的麵前。
子晴接過來，嚐了一小口，放到床頭櫃上，仰起臉看著他，視野中，他依舊麵無表情，嘴裏有回甘的味道，她想起昏迷之前，似乎有人往她的嘴裏灌了什麽，心中一驚，“你給我喝了什麽？”
“對你戒除這個癮有幫助的東西。”
“你為什麽這麽做？”
方墨陽沒有回答，而是從褲袋裏掏出一團揉皺了的紙，展平來，折疊了幾下，塞回子晴手裏：“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這種東西。”
正是那兩張畫有別墅構造和監控探頭所在的示意圖。
“既然你都發現了，不去揭發我？”子晴將紙片重新揉成團，捏在手心裏，聲音有些微弱的顫抖。
方墨陽注視了她許久，起身朝門口走去：“從現在起二十四小時內，你都得待在這裏……”
“為什麽？”
“那個藥的觀察時效是二十四小時，如果你再犯癮，會嚇著珍兒。”
大門在眼前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從外麵上了鎖。
子晴默然，從一開始，她就從未看清過這個男人，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活生生擰斷人的脖子，也可以麵不改色地將人一槍爆頭，更會沒有絲毫人性地製造一場海難，讓上百人葬身魚腹也無半分悔意，對於她，細細想來好像往往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恐嚇激怒的話沒少說，若有似無的曖昧逗弄仿佛也隻是存在於她的想象中，反之，他還不止一次在千鈞一發之際救過她的性命，然後又表現得像個憤世嫉俗的混蛋，很自然地將真實的目的囫圇掩蓋過去。
但他真實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她始終是迷惑的。
方墨陽，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頭還有些隱隱作痛，讓她無法繼續思考下去，眼下，這是被強製戒毒的待遇，真是諷刺，作為一名緝毒警，身陷在毒販的窩點，卻染上了毒癮，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人懊惱的了吧？
好在，現在已經學會了不再自怨自艾。
走到窗邊，看了一下，她驚異地發現這個房間的下麵，正對她苦苦尋找的那個牆洞，目光往右，隻見方墨陽站在窗戶平台，他隻要稍稍抬起眼睛，就能與她對視上，子晴往窗簾後躲了躲，還好，他並沒有看到她。
想起剛才方墨陽打的那個電話，諾讓？好像是個人的名字，分明是在哪裏聽過，有些耳熟，想了很久，看到窗台上留下來的那本便簽，旁邊胡亂丟著一隻鉛筆，突然心中一動，便拿起來，將鉛筆橫著在那字跡的淺淺壓痕上輕輕地塗抹著，慢慢地，顯出了一行有些潦草的英文字。
拿起來，迎著光照一看，還算清晰，幾乎沒費什麽功夫，就辨認了出來。
英文的大意是，12 月 4 日，晚 9 點，下城區北三公裏塑料廠。
這時，子晴想起來，諾讓，正是她曾經在國際刑警的專家講座上聽過的，控製著中南美洲至澳洲這一線毒品運輸線的墨西哥大毒梟，是個聲名狼藉的國際通緝犯，但他多年以來也隻是在自己的勢力範圍活動，看來終於是按捺不住，把手伸到 K 三角這一塊垂涎已久的肥肉來了。
而這個時間地點，應該就是諾讓和黑蛇約定的會麵時間了吧？來不及細想，子晴便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情報傳遞給韓睿。
可是該如何傳遞呢？
子晴看著這四麵牆，從外麵反鎖起來的門，如果翻窗出去，且不提那些一刻也不會眨眼的監控，那幾個也許會有疏忽的守衛，光是那道布滿了高壓電網的牆，都讓她這番計劃難於登天。
正想著，門突然又開了，子晴連忙把便簽紙藏了起來。
方墨陽靠在門邊，手上拿著一串鑰匙：“珍兒要出去一趟，你陪她一起去。”
“你不是說我二十四小時都要在這裏嗎？”
“如果不是珍兒哭著鬧著隻要你陪她去，你以為我想放你出來？”
“她要去哪裏？”
“威廉診所。”
“你們不是把醫生叫到這裏來給她看病的嗎？”
“這次不行，因為儀器沒法搬過來。”
子晴摸了摸口袋裏的那張便簽紙，遲疑了片刻，起身走出了門。
方珍看子晴出來，破涕為笑，子晴看著方墨陽將方珍從輪椅上抱起來放進車裏，小心地弓著身子，輕拿輕放的樣子，驀地想起那晚，也是這個男人，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地鬆手任由她摔在地上。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子晴垂了頭，默默地上了車，坐在方珍旁邊，對她笑了笑，沒說話。
“子晴姐姐，昨天你可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現在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方珍握住子晴的手，那雙手依舊冰涼，手背上還插著留置針，貼著膠布，泛著微微的青紫色。
子晴怔了一下，移開目光，“今天你是要去做什麽特別的檢查嗎？”
方珍點點頭：“說是現在最先進的什麽掃描，我也不懂，但是威廉醫生讓去，就得去，其實我很怕那些儀器的，總覺得它們像是怪獸要一口吞了我！”
“沒事的，我陪著你。”子晴寬慰地拍拍方珍的手，指尖上觸到針頭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戰均的那一針使她留下了陰影，竟讓她頭皮一陣發麻，忙縮回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針眼，微微硌手。
車駛出別墅大門沒多遠，子晴就發覺，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司機專注地開著車，方墨陽躺在副駕駛上，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方珍則捧著 iPad 看著偶像劇，一切都顯得十分平常。
子晴將車窗打開一點點，想透透氣，突然，她從前方的後視鏡中看到，在後麵不遠不近的距離，有一輛黑色的吉普車，似乎從他們出別墅開始就跟在後麵，保持著三輛車身長的距離，不疾不徐，像幽靈一樣靜靜地跟了一路。
本來以為是自己的神經經過這數月的錘煉變得有些敏感，但很快，子晴便發現，並不是她想太多，而是這輛車，的的確確是尾隨而來的。
可為什麽，就連方墨陽都沒有一點察覺呢？
子晴伸出半個頭，裝作不經意地往後看了一眼，那輛吉普車突然加了速，竟趕了上來，幾欲並駕齊驅。
方墨陽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像是真的睡沉了過去。
轉過臉那一瞬間，吉普車已經追了上來，子晴終於看清楚，那輛車裏的兩個人，正是她從回到別墅日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挖空心思想見的兩個人，韓睿和章延昌。
韓睿開著車，章延昌玩著手機遊戲，他們都沒有看子晴，但子晴知道，他們已經看到了她，而且他們是專門為她而來。
車流交錯間，恍如隔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僅僅是兩個眼神，子晴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內心翻湧澎湃。
她回過頭，恢複了正常坐姿，捋了捋眼前飛舞的亂發，隨意地將胳膊肘放到打開的車窗邊上，用手指在邊緣看似不著意地輕敲了兩下。
這個小動作並未引起車內任何人的注意，子晴便更加大膽起來，又接連敲擊了數下。
這時，韓睿將車放慢了速度往後錯了一些，迅速辨識出子晴敲擊的是摩斯密碼，他緊盯著子晴的動作，連眼都不敢眨一下，一邊說出子晴要傳遞的信息，章延昌捧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按著，把韓睿的話一字不漏地記錄了下來。
這摩斯密碼別看平時用處不大，但往往能在無法用語言交流的時候起到意想不到作用。
隻幾分鍾的時間，所有信息都敲成了密碼傳遞完畢，後視鏡裏的韓睿又對子晴眨了眨眼，目光刻意向下，似乎有所指。
子晴沒有再回應，把車窗關上，側頭看了看方墨陽，沒有醒過來，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暫時落了地。
一個小時後，車開到了一棟洋樓旁的小巷子口停了下來。
下車的時候，子晴刻意地往下看了看，發現左後輪胎的紋路中夾著一顆類似於玻璃珠的東西，韓睿最後那個眼神，是想告訴她這個嗎？
子晴不敢輕舉妄動，便當作沒看見，推著方珍的輪椅，順從地跟在方墨陽身後進了診所。
二十分鍾後，檢查完畢，方墨陽被請去了醫生辦公室詳談，隻剩下子晴和方珍二人坐在休息室百無聊賴，子晴又想起車胎上那顆“玻璃珠”，便找了個上洗手間的借口出了休息室，
為避免有人盯著，她裝作不認識路問了一名護士，然後繞了個圈去了洗手間，進了最後一格，鎖上門，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動，便踏著馬桶蓋，雙手抓著窗戶邊緣，一躍上了窗台。
這扇窗戶的結構並不複雜，下麵活動的一塊往上一抬便能打開，子晴扯下一張紙巾裹在手上，抬起窗子俯身爬了出去。
車就停在前麵一百多米處的巷子口，子晴身手敏捷地順著一棵矮樹攀落到地上，不敢有片刻停留，拔腿往車那邊跑去，迫不及待地將那顆“玻璃珠”從輪胎裏拔了出來，仔細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內有乾坤。
將玻璃珠磕碎，拿出一個耳針樣式的東西，看上去並不起眼，但子晴卻認得，這是個特製的通訊器，使用的是國際刑警獨有的無線頻段，常見的種種屏蔽手段也好，幹擾波段也好，大都對它無用，但最大的缺點就是通話範圍太窄，佩戴者若在一公裏的範圍之外，這東西便形同虛設。
既然韓睿給她這種通訊器，那也就是說，他會一直在距離她不會超過一公裏的範圍內活動，要說這韓睿作為男人也真算得是心細如發，竟能將這通訊器的樣子製成與子晴平常戴的耳針別無二致，就連做舊細節和劃痕都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拿下來仔細看，是根本不會發現這偷梁換柱。
子晴會心地笑了笑，將原來的耳針隨手扔進了旁邊的水溝中。
銀色花瓣的耳針在水流裏閃了一下，便沒入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