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暴雨將至(2)
第二十七章暴雨將至(2)
天空雷聲隆隆。
子晴以為自己聽錯了,有那麽片刻的驚訝,方墨陽的表情竟不像平常那樣玩世不恭,反卻一副從未有過的肅然神色。
這時一道閃電自天空霹下,他的臉忽明忽暗,五官的陰影透射在臉上,像是陰詭地獄走出來的鬼魅一般。
“我爸爸?你知道他?!”
“從洪城到 K 三角,這條道上的人,向謙,向隊大名,不見其人,但聞其名。”
子晴警惕起來:“你怎麽知道他是我爸爸?我從沒跟你說過!”
“你身上那張照片,背後都寫著名字呢,不是自己的父母,誰會把別人的全家福珍而重之?”
“你什麽都了解,還需要我說什麽?”
“我了解的隻是作為緝毒隊長的向謙,並不了解作為父親的向謙。”
“你為什麽想知道?”
“反正現在也閑著沒事,八卦,好奇,可不可以?”
“要是我不想跟你說呢?”
“他現在也不在了,你還怕我去掘他的墳嗎?”
子晴仰起頭,走到那個很大的露台上,望著沉沉的天,天邊席卷而來的一大團烏雲,已經籠罩在了頭頂上,驟風四起,那一片廣袤的橡膠林被吹起了一陣陣浪。
“我爸爸……他在外麵是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人,在我麵前,卻是個特別慈祥的父親,打小他就特別疼愛我,甚至讓我覺得他對我有些保護過度,我記得在我 6 歲那年,和他一起去公園,不小心和他走散了,哭得很厲害,有好心人給我擦眼淚,他看到了,以為別人在欺負我,衝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推倒在地,把我抱起來離別人都遠遠的,就好像有人會把我搶走一樣,從那以後,每次和他出門他都緊張得不行,好像周遭所有人都是壞人……”
方墨陽吐出一個煙圈,說:“難怪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這個警察天真得不像警察,沒有一點人間煙火氣。”
“後來我要考警校,以為他會支持我,可沒想到他卻是反對得最厲害的,他說,讓我就去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安安穩穩,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但最後還是拗不過我……警校畢業之後,他四處托關係想讓我進戶籍科或者去搞後勤,做文職……”
“結果,你又一次沒聽他的話,進了緝毒隊。”
“於是他發怒了,很生氣,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理睬我,但我感覺到,他還是很關心我,很擔心我,叫我每天都要給他報平安,若有哪一日忘了或者電話去晚了,他都會滿世界找我,這不是擺明不相信我嗎,所以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必須盡快做出點成績來讓他刮目相看,我一定要立功,這樣才能讓他放心,後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子晴說完,喉頭發澀,眼眶也如這空氣般潮濕。
事情仿佛就發生在昨日,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殊不知背後,方懷源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她的後腦勺,尖利的槍聲響起,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卻是父親頭部中槍,倒在血泊中那觸目驚心的場麵。
這一切依然曆曆在目,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仍舊清晰地存在腦海中,存在眼前,頑固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這都是她的錯。
方墨陽掐滅煙頭,轉頭望著外麵:“那你媽媽呢?”
“我媽媽,從我記事起就患上了抑鬱症,為了治病,帶著我去南方住過一段時間,可能換了環境,她也慢慢開朗起來,就當大家都認為她已經好轉,甚至開始痊愈了的時候,那一天,毫無征兆地,她在浴缸裏割腕了,傷口深可見骨,流了好多血,把一整缸水都染紅了,鄰居們都擋著我的眼睛不讓我看,其實我都看到了……”
“她為什麽會有抑鬱症?”
“我不知道,爸爸也不讓我問。”
子晴沒有注意到,方墨陽背過身後,眼裏像是受了驚一般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隨即像是輕微地歎了口氣,輕微得根本不讓她察覺。
“說完了,怎麽樣,滿足了你的八卦心沒有?”
“向子晴……”方墨陽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她,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眼神依舊是冷冷的,“若是你爸爸在天有靈,聽到你剛才說的那喪氣話,不知道該有多失望。”
“方墨陽,你不過一個局外人,一個罪犯,有什麽資格這麽說我?你憑什麽?!”子晴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起來,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成串地滴落了下來,她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表情,而視線中方墨陽的表情卻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你說得沒錯,局外人,罪犯,那不過隻是你受感情驅使,站在你所謂正義的立場,而我,現在可以排除一切感情因素,暫時站在中間的立場來說,你爸爸,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我有說錯嗎?”
方墨陽用手撩開她額開的劉海,深深地看著她,唇邊掛著淡然的笑。
“不過,這才是你,向子晴,你不是那種女人,你也做不來那種女人……這個世界在你看來非黑即白,但在我看來,更多卻是中間地帶,是那一片灰色。”
子晴如木頭一樣呆立著,那種女人?方墨陽說的,到底是哪種女人?
不過有一點真的被他不幸言中,那就是她一直認為警察與罪犯,兩條平行線,涇渭分明,即便無限靠近卻永遠不會有交點。
若是僥幸不死,她最終一定會回到原來的生活裏,即便不再做緝毒警,她也會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簡單而平淡地活著,遇到她愛的人,一起攜手餘生,而他的生活也不會因為這一段經曆有任何的改變,追殺,被追殺,利益,爭鬥,掠奪,殺戮,無論有沒有被繩之以法,最後的結果注定都是不得善終。
她卻從未想過,那平行線相交的地方,籠罩著一片灰色的陰影,現在的她和他,都被困在這片陰影裏,搖擺不定。
而她竟然先被他動搖了。
正在發愣之時,方墨陽突然聽到門外似乎有什麽響動,立即警覺起來,拿起槍快步走過來把子晴拉到自己身邊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半天,那響動卻突然消失了。方墨陽皺皺眉頭慢慢把門打開一條縫隙,門外是一條走廊,並沒有人。
外麵屋頂上傳來其卡其卡的像是一大群老鼠跑過的聲響,令人汗毛倒立。子晴仰起頭盯著天花板,似乎下一秒那些聲音的製造者就會破頂而入。方墨陽抬起拿著槍的那隻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把門打開一些,側著身子小心地走了出去,走廊不長,除了樓梯口和這間房上方的燈亮著以外,其餘地方都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他側頭看她一眼,將她的腰一摟,把她固定在自己的胸前。
那些聲音又漸漸地消失了,接著是一陣輕緩的腳步聲。真的有人!子晴心裏一驚,眼睛向他們前方的那方深黑色的空間看去,腳步聲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女人窈窕的身影款款地從黑暗中逐漸顯現出來。
“若琦,是你,,”方墨陽收起槍,表情仍然保持著警惕。
子晴打量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女人,她長得非常美豔,一身緊身的黑色皮衣將緊緊貼合著她優美的身體曲線,皮膚白皙不像當地人一樣的黝黑,長長的黑發被高高挽起在腦後紮成一個利落的馬尾,女人的臉上帶著冷漠的笑容,塗抹著金色眼影的雙眼裏有一種毒蛇一樣的逼迫人的攻擊欲。
“方墨陽,好久不見了。”若琦走過來,眼睛在子晴身上一掃而過落到方墨陽臉上。
“你在這裏,那就是說,七爺也來了?”方墨陽看著她,把雙眼稍稍眯起來。
“七爺他老人家哪裏有這個閑工夫,隻是我聽九指黃說你在這裏,就想來看看你,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若琦臉上的笑散開來,眼光落在子晴身上。
“還真是受寵若驚,我有這麽好看麽,你從大老遠從太蘭跑過來就專門為了看我?”方墨陽的手臂緊了緊,子晴的肩頭在他的臂彎裏顯得尤其瘦小,骨頭裏一陣碎動讓她反射性地掙紮了幾下。
“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摟著女人呢,道上盛傳你不喜歡女人,嗬,男人長成你這樣,要是不喜歡女人的話還真可惜了,現在看起來,都是謠言吧,我可以放心了呢,,”若琦陰陰地笑著,目光定格在子晴的臉上。
“若琦,你不會為難我吧?”方墨陽把子晴往後拉了一些,戒備地看著若琦。
“就看看而已,這麽緊張幹什麽?”若琦湊近子晴的臉饒有興趣地左右端詳著。
盡管這個女人可以說是美豔不可方物,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逼人的危險氣息讓子晴對她提不起任何好感,甚至感到窒息,加上聽她和方墨陽的對話,該是七爺那邊的人,來者不善。
“你現在看到了,看夠了就請慢走,不送。”方墨陽摟著子晴轉過身去準備進屋。
“方墨陽!”若琦在背後叫住他,方墨陽站住,沒有回頭:“還有什麽事嗎?”
“我想提醒你,想來這個地方很容易,要離開的話,恐怕就沒那麽簡單了。”
方墨陽回過頭看著若琦,撇撇嘴笑道:“謝謝提醒。”
若琦盯著方墨陽看了一會,突然嫣然一笑,那嫵媚的笑容印在她的臉上卻讓子晴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接著她轉過身去消失在來時的那片黑暗中。
進了房間,方墨陽隨手將門反鎖住,然後放開子晴,吐出兩個字:“睡覺。”,接著就伸手關掉了燈,月光斜斜地照進來灑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裏看不出任何表情。
兩人在床上背對背側身躺著,小心地保持著中間不寬的距離。
子晴閉著眼強迫自己入睡,卻反而好像越來越清醒,耳朵貼著枕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有規律的心跳,她睜開眼輕輕地動了一下讓自己仰麵躺著,眼睛沒有焦點地望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慢慢開始僵硬起來,微微側了側頭,看到身邊方墨陽裸露的脊背,從她的視線看過去,幾乎擋住了所有了光源,她能看到他的肩頭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結實而寬厚的肌肉緊繃到幾乎能看到膨脹的血管,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的衝動,黑暗中她看不清那背上有多少傷疤,昭示著他行走刀尖的生活軌跡。
子晴想舒展一下快要抽筋的手,方墨陽毫無預兆地突然翻過身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肘,幽幽地說:“這間房有監視,不要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