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千裏明月（1）
第二十一章 千裏明月（1）
這時一陣奇怪的聲音從隔壁船艙傳來，隨著船身的起伏，那一直高低起伏的奇怪人聲卻隻增不減，越來越刺耳，甚至愈演愈烈。
隻用了幾秒鍾，子晴便立刻明白過來，臉頓時紅到了脖子根，別扭而又尷尬地將臉轉過去。
方墨陽抬頭看了看聲音的來源，忽然一笑，湊近子晴的臉：“害怕，還是害羞？”
子晴推開他，坐了起來，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些，一點也不願意示弱。
船突然劇烈地顛簸了幾下，子晴一個重心不穩向倒了下去，方墨陽想伸手拉住她，豈料自己也沒站穩，於是兩人抱作一團斜斜地摔倒在地上滾了一段距離之後船穩了一些，她在上他在下，他的手摟著她的腰，她的臉伏在他的脖子上。
子晴發現這個姿勢曖昧得來非常引人遐想，於是忙想掙脫他爬起來，卻發現自己似乎有一點暈船，有力氣也使不出來，方墨陽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撐起來，看著她緋紅的臉和閃爍的眼神，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麽呢？”他的眼裏滿是明亮的幽黑，還帶著玩味的神采。
方墨陽直起腰坐起來，順勢將子晴扶起來，站起來對著鐵柵欄那邊冷冷地用英語說了一句：“是不是嫌命長？都給我安靜點！”
隔壁船艙竟然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方墨陽說完那句話轉頭看看子晴，什麽也沒說就朝出口走去，子晴爬起來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他回過頭陰陰地笑著：“怎麽？舍不得我？”
子晴盯著他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回答。”
“方墨陽，你是不是有什麽秘密，怕被人知道？”
方墨陽轉過身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向子晴，不要自作聰明。”
“就這樣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不怕我等會跳下去跑了？”
方墨陽哈哈地幹笑了兩聲，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邪惡：“向子晴，我可還記得你是不會遊泳的，跳河對於你來說基本等於自殺……”說著，用手背在她的臉頰上曖昧地撫摸了一下，“漫漫長夜，我是個男人，你是個女人， 要是我忍不住對你做點什麽，也不是沒可能的。”
他總是能輕易地將她激怒，而憤怒之餘，本來已經虛弱的身體竟然有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你這是在嚇唬我？”
方墨陽仰起頭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去，他感到那隻小小的手冰涼沁人，看向她的臉，因為暈船蒼白得可怕，雙眼無神地垂著。他走到門邊將一袋東西拎過來遞到她手上，“老實呆在這兒，實在無聊就睡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冷冷地給她拋下一句話，打開船艙門走了出去。
子晴打開那個袋子，裏麵是幾個麵包和一瓶牛奶，還有一些水果。她拿起一個麵包咬了一口，還沒來得及下咽，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全吐了出來，煩躁地將剩下食物塞回口袋，扔到一邊。
或許她該認命了，乖乖地將自己擺在一個“人質”的位置上，但她又不能認命，她還有她的使命，道阻且艱。
而方墨陽，她怎麽會傻到認為這個男人會有惻隱之心？她是親眼見過他是怎樣果斷而狠毒地將人的脖子生生扭斷，麵不改色地把子彈射進別人的頭顱，血濺三尺，這樣的人，她怎麽還會僅僅通過他不經意的一些動作和表情，若有若無的關切來判斷他也許是善良而無害的？
傻的可笑，傻得危險。
在這樣一個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空間裏，時間也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在這個白天和黑夜都不太分明的船艙底部夾層裏，又度過了一天。船仍然是偶爾顛簸偶爾平穩，隔音效果不好的船艙壁經常能聽見海浪敲打的聲音，還有夜晚刮起風來的呼嘯聲。
子晴有時還會杞人憂天地想自己會不會因此就這樣葬身海底，就算幸運地活著被運回 K 三角，如果最後還是落到戰均那種人的手上，似乎還不如葬身海底。
很快又到了黃昏。
期間她沒有再見到方墨陽，隻有一個船員定時過來給她送飯。照例是幾個麵包加一瓶牛奶外加水果，子晴捂著餓極的肚子卻失去了胃口。
船艙的門似乎從外麵鎖死了，子晴拉了好幾次，紋絲不動。
隻能隔著門聽到外麵嘈雜的各種聲音，人聲，浪聲，還有其他分辨不出是什麽聲音，子晴爬上小舷窗往外看去，來來去去不少人，三五成群，有的在交談，有的在聊天，一派熱鬧。
看樣子天色尚早，子晴艱難地將頭探出舷窗，左右張望，隻見遠處的甲板上，有一個像是方墨陽的背影，靠著船舷，似乎正在和身旁的另外一個人說話。
那個背影看上去不太像是戰均，個子要矮一些，脊背有些佝僂著，帶著一頂碩大的鴨舌帽，距離太遠，也看不清楚長相。
子晴心中奇怪，方墨陽不是說船上除了他們二人和戰均以外，其他都是普通旅客嗎，那這個和他說話的男人貌似同他十分熟悉，這又是誰呢？
正想著，突然哐地一聲巨響從船的底部傳來，船身猛烈地搖晃了幾下，漸漸傾斜起來，子晴一下子被甩在地上向一邊滑下去，她慌忙伸手拉住一根固定住的鐵管。而船艙裏的嘈雜聲突然安靜了下來，像是有人豎著耳朵在聽著周圍的動靜，一秒鍾前還在外麵走來走去的人也都突然停下來，有的人含著還沒來得及咀嚼的東西張著嘴瞪著雙眼，驚恐而慌亂地看著四周。
子晴的手有些酸痛，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直覺告訴她，不是什麽好事，剛才那聲異響，難道觸礁了？她用力地抓著那根救命稻草般的鐵管，盡量將身子縮上來靠在一邊好省一點力氣。船還在微微地晃動著，但可以感覺到已經是停了下來，這使她稍稍有些安心。
“進水了！”
突然不知道誰一聲驚呼，如一聲炸雷，就在一瞬間船上就炸開了鍋。
子晴看到漸漸傾斜的底部，不知道什麽時候裂開了一個口子，水正在洶湧而入。
這時，子晴突然看到自己的頭頂艙壁掛著一個配電箱，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以前父親釣魚的時候坐過一艘電氣小船，她對著船上那個小小的配電盒十分感興趣，但父親總是告誡她，不能動那個盒子裏的按鈕，那是開啟底部出水口的開關，亂動可能導致沉船。
可現在這條船已經要沉了，這或者，也可以打開船艙門，給她打開一條生路？
水位漸漸上漲，一轉眼就沒到了腳踝處，人們爭先恐後地踩著別人的身體往上爬，不少人已經掉進了水裏，隻剩下一隻手在水麵上揮了揮很快便沒了影子。
子晴艱難地轉過頭尋找著那個按鈕，一種很強烈意念油然而生，不管他們是什麽人，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可是本來就沒有多少力氣的手臂卻開始支撐不住身體，緊咬著牙關，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卻完全使不上力氣。
終於她將身子挪動了一點距離，這已經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而水此時已經漫過了她的膝蓋，開始有了浮力的阻礙，前進更加艱難。她把一隻腳踩在已經幾乎是橫過來的柵欄上，放開一隻手盡量地伸向那個配電箱，隻差一點點，就一點點了，指尖已經碰到了箱蓋，隻需要再向前一點點就能掀開並按下那個按鈕了，可惜，始終就差了那麽一點點，如果再向前，她就會落入水裏。
子晴開始恨自己，生的機會就在眼前，卻怎麽也觸碰不到，而水已經到了她的腰部，她已經聞到海水鹹鹹的味道，那是一種死亡逼迫的味道。
以前看海難的電影，那種慘烈的場麵讓她記憶猶新，而印象再怎麽深刻也不及此時身臨其境般震撼，以及看著生命被吞噬卻無能為力的那種沮喪和自責的感覺。
很快，水就沒過了她的背，她的肩，到了她的耳垂邊，而另外一邊卻意外地安靜了下來，沒有了呼救，沒有了哀嚎，甚至再也沒看到一個人的影子。
她看著那一片藍幽幽的海水，一股鑽心的傷痛襲卷而來，她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手，讓自己的身體沉入了水中。
誰都救不了，她一個人也救不了，就連自己也救不了。
意識逐漸朦朧起來，耳邊隻有哄哄的水聲，而眼前卻突然浮現了父親的樣子，卻是如此清晰，她看到父親向她伸出手來，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爸爸，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突然，她感到父親好像伸手猛地推了她一下，那影像隨著水的波動一下子就不見了，身體好似被人托著迅速地上升，很快，眼前一亮，一股清新的風吹來，她被托出了水麵，那雙手換了個姿勢，從後麵攬住她的肩頭向前遊動著。
子晴昏昏沉沉地側過頭，眼睛怎麽也看不清楚，而那雙手，和呼吸的氣息她卻再也熟悉不過，她張開嘴想說救救其他人，卻沒有力氣掙紮，沒有力氣思考，甚至連哭都沒有了力氣。
不知道遊了多久，她被拖上了陸地，然後被打橫抱起來，終於看清楚麵前的這張臉，麵無表情，眉頭緊鎖，頭發和身上都濕透了，衣服緊貼著他堅實的肌肉線條，水滴順著他的胳流下來，傍晚的陽光從他的頭頂和肩膀後麵射下來，她不禁眯起來了眼睛，不久便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