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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的夢想

  第88章 我的夢想

    回家的時候,因為大腦嗡嗡的,薑冉發現自己暫時性地失去了整理這一切複雜情況的能力,把滑雪包扔上車後座,她跳上車,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鎖車門。


    說她慫也是好的,反正此時她心跳都快上120,仿佛身後有鬼在追。


    坐在車上試圖平複了下心情,然而一安靜下來,耳邊就響起了黑發年輕人那向著成熟期過度特有的沙啞嗓音——


    【我說了,不要讓我抓到你。】


    她額頭冒出冷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腿也軟得一塌糊塗,腦袋砸向方向盤,抱著方向盤掙紮了十分鍾,然後,她動作純熟地叫了個代駕——


    安全駕駛,人人有責,切忌帶情緒開車。


    一路上,代駕有心閑聊,見後排坐著的女人麵色比粑粑還臭,又歇菜了閑聊之心。


    薑冉忍不住用手機搜了搜北皎的短視頻APP——


    之前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搜不要去看,而現在她徹底擺爛了,畢竟這樣近乎於變態地強迫自己之後,日子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好過一點。


    她就想看看他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北皎的短視頻APP賬號已經神奇地漲到了二萬粉絲,最近的一條點讚高達十萬,顯然算是一條流量出圈的視頻。


    薑冉點進去看了眼,視頻是他蹦nollie 540°出活的那一刻。


    整個視頻,從他的360°向著540°過渡開始剪——


    一開始就是各種花式摔,前滾翻、後滾翻、打著滾側飛、橫著甩出去……


    十幾秒能換五六種摔法。


    中間片段是他逐漸不摔了,540°有了雛形,雪板有懸空轉過來的趨勢,有那麽一個幾乎成了,畫外音是大頭的聲音:

    【喲,差一點,這個搓雪搓過去的,不算啊不算!】


    然後,是連續的剪輯,起跳,轉身,彈板,視線引導——


    每一個簡單的步驟,他都擁有起碼十幾個不同的練習素材,拚接在一起,可以看出他就為了一個簡單的Nollie,540°,付出了多少心血。


    也許每一個動作,都拆解練習了無數遍。


    最後一段,是一個完整的nollie 540°。


    黑發年輕人高速刻滑迅速從山頂往下,至鏡頭跟前,下壓,起身,踩板施壓,彈板,視線轉——


    雪板高高彈起,在半空高速旋轉,在轉夠度數後,再重重落下!


    畫外音是一群人的歡呼。


    視頻畫麵一黑,短暫兩秒的沉默後,是蠟筆小新的萌兮兮的自動配音:【出活了,師父。】


    如果放在之前,薑冉肯定看完也就看完了,隻覺得這個渣男野狗又在跟他那個神秘新師父隔空喊話秀恩愛,然後又被他騷操作活生生氣死一回……


    但這次她多了個心眼,把視頻重新拉回去第一張圖看了看日期,從他剪輯的第一個練習動作上方有日期,明明白白的記錄著,這一天正好就是她發540°教程的那一天。


    而薑冉記得,他其實早就開始練習540°。


    可笑的是評論區那些人並沒有一個人發現哪裏不對。


    他們還在下麵嗷嗷嗷地喊著北皎快@出他的師父出來讓大家瞻仰膜拜,他們想知道他的神仙師父到底是圈內哪個大神。


    【一定是個狠心又犀利的大佬,一般人哪舍得讓徒弟這麽摔得鼻青臉腫,就為了一個540°!】


    薑冉:“……”


    她猛地扣下手機。


    ……


    邱年並不知道薑冉在融創發生了什麽,就看見她背著滑雪包像是殺豬屠夫似的野蠻一腳踹開家門,滑雪包隨手一扔,她衝進了房間。


    邱年茫然地跟在她的身後,看她撲向了生日那天收到的一大堆禮物,雙手同時作用開始刨,原本堆放得整整齊齊的禮物們瞬間被弄得亂七八糟。


    “怎麽了?”邱年抱著胳膊問,“找什麽呢?”


    她一邊問,看著薑冉從一片廢墟裏拖出那本被她嘲笑過得《詩經》,“啪”地一下甩到地上,她抱著膝蓋,蹲在這本《詩經》旁邊,猶如瞪什麽深仇大恨的玩意。


    邱年:“幹什麽,不幸懷孕了?要給女兒還是兒子取名字——”


    薑冉衝她勾勾手指:“手機拿來。”


    邱年不明所以地把手機遞了出去,薑冉翻出了北皎那天的朋友圈,看見他那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定位和時間,恨得磨了磨牙。


    打開了他的配圖,在無數小學一年級的練習冊貨架的邊緣,還有一個之前她沒注意到的分類,叫“兒童推薦書籍”。


    在下麵的第一排,緊挨著數學練習冊的旁邊,放著一大排一模一樣封麵的《詩經》。


    ——他就是明目張膽的作案。


    就好像變態反社會人格的罪犯,生怕自己犯罪手法太高明,逃離犯罪現場之前,甚至體貼地留下了犯罪證據和線索。


    他在宣戰。


    她麵無表情地把手機遞回邱年,後者拿過手機看了眼,圖片還停留在放大的狀態,深褐色的《詩經》封麵就在眼皮子下麵。


    邱年下意識地“噢”了一聲,停頓了下,又有點震驚地“噢”了一聲。


    眨眨眼,她茫然地說:“那晚真的是他?”


    她語氣很真誠。


    看著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薑冉胸口的鬱結稍微散去一些。


    “我應該謝謝他,起碼還沒有瘋到來收買你們,讓你們都成他的幫凶。”薑冉冷冷地說,“否則我現在隻會覺得自己真的穿越到《名偵探柯南》裏,穿成黑衣組織的琴酒,然後你猜怎麽著?除了自己,組織裏身邊人全是臥底,七歲小孩都他媽能用小天才手表做聯絡工具,我被有計劃的圍追堵截——”


    邱年聽她胡言亂語的抱怨,慢悠悠翻開詩經的第一頁,《關雎》。


    翻開第二頁,《蒹葭》。


    邱年:“噗。”


    在薑冉見了鬼似的瞪視中,邱年把那一本書扔回了她眼皮子底下,似笑非笑地說:“你前男友送了一整本的情書給你呢,怪浪漫的。”


    “別侮辱‘浪漫‘這個詞了。”


    “上過語文課嗎,”邱年搶回書來,隨手翻開一頁,“‘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閉嘴吧,土死了。”


    薑冉黑著臉把書從邱年的手裏抽回來,像是拿著什麽邪惡可怕書籍似的,把那本小學生必讀推薦書籍用力塞回了廢墟最底下。


    邱年看她的抗拒動作,挨著她坐下來,用肩膀撞了下她的肩膀:“他想你了。”


    這四個字如同核彈在薑冉腦子裏炸裂開。


    也不是驚訝,就是感覺有什麽難以啟齒的東西突然被昭然若揭——


    “他隻是心血來潮。”薑冉嘴硬地說,“就是那天我過生日你們動靜太大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在搞雪圈春節聯歡晚會,所以才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家裏來!”


    邱年:“那你臉紅什麽?”


    薑冉:“……”


    邱年:“那晚門開著別關,隨便誰愛來來愛走走也是你自己的主意。”


    薑冉:“……”


    邱年不忍目睹好友滿臉想自殺的窘迫,提到北皎這號人了難免又想看看他最近的動態,翻了翻他的短視頻APP,看完了他nollie 540°的出活兒視頻……


    她又再次發出了“噢”的聲音:“看來是蓄謀已久。”


    薑冉麵無表情地轉過頭,意思是你有何高見?

    “你看看,還在短視頻裏跟你喊話呢?”邱年指著手機,“這還是錄下來的,沒人錄的時候他心裏念著你在雪道上摔了幾百次狗啃粑粑啊?然後再念著你的名字爬起來,拍拍屁股繼續摔——”


    她說的也太有畫麵感了,薑冉忍不住腦補那個畫麵。


    抱著膝蓋的手無聲地在空氣中抓了抓,卻不說話。


    “這下羅曼蒂克了不?”


    “羅個屁。”


    見薑冉毫無反應。


    她用手捅了捅她的腰:“師父父,別這麽無情嘛!你愛徒出540°了耶!多犀利啊,再過一年我懷疑他都能追上你了……要不要留言誇誇他啊?”


    薑冉冷著臉拍開她的手,邱年笑著,順手給北皎點了個讚。


    在她點讚的時候,薑冉蹲在旁邊改簽機票變成了今晚就走。


    她一秒都不想多等,生怕等到明天行程暴露了,他能追到機場來殺她。


    ——以前可能還沒那麽多想法,但現在薑冉覺得,那條狗瘋起來,應該什麽都幹得出來。


    ……


    第二天。


    薑冉的飛機降落於哈爾濱太平機場。


    飛機落地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踏實了許多,再也沒有那種擔心走兩步就遇見鬼的驚心動魄。


    哈爾濱融創與廣州融創、成都融創並稱國內三大冰箱,但因為地理位置偏遠,所以哪怕在三大融創中它擁有最陡峭、最長的高級道,卻總是人煙稀少。


    哈融的三條高級道一條比一條陡,最左邊的那條幾乎能趕上鬆北雪場的著名奔頭。


    而最右邊的那條因為長度夠長,坡度也適宜,成為了各省、市單板、雙板競速訓練隊的心頭好。


    哈融人不多,但是因為有專業訓練隊在,一大群人一趟又一趟的練,每天下午雪就爛到超乎人的想象,雪又鬆雪包也多,新手上道滑著滑著板頭插雪堆裏動彈不得,或者幹脆被雪包顛飛,那是常有的事。


    所以到了下午訓練隊入場後,雪道上的人就會變得更少。


    雖然不少滑雪愛好者對此怨聲載道,但在薑冉看來其實訓練隊已經算是很有禮貌,他們會把需要繞的旗門插在雪道的最右側或者最左側,並且盡量控製彎形不會大回轉,隻占據三分之一的雪道寬度……


    無視雪質問題,他們的存在並不影響一般滑雪愛好者使用雪道。


    隻是對於薑冉這種睜開眼中午十二點,還要洗澡上個防曬梳梳頭磨嘰一會兒的人來說,下午抱著板和訓練隊一塊兒擠擠就成為了既定劇本。


    薑冉到了哈爾濱休息了幾天才進冰箱。


    這一天依然是下午,她到融創的時候都沒什麽人了,就剩訓練隊的小孩們在嘰嘰喳喳,她單腳穿了板就跟在隊伍最後,準備排隊上纜車。


    今天在這訓練的是男隊,前方都是十來二十歲出頭的少年,踩著競速專用的那種競速板和鞋——


    通常情況下,正常選滑雪板如果隻是基礎滑行,就可以套用身高減掉20CM的公式,但是再往深了選,根據平地花式、公園地形、刻滑三種不同的分支玩法,選板又各有不同。


    平花板要求偏短,板軟,彈性大。


    公園地形要求長度與身高和體重匹配適中,相比起平花板稍硬,板腰寬,彈性也稍弱。


    刻滑板一般偏長,根據個人滑行習慣身高減掉5,10CM都是合理的選擇範圍,雪板硬度大,彈性差。


    而和大眾技術滑行不同,競速專用的競速板不僅板腰特別窄,長度也通常和使用者的身高基本相同。


    他們的鞋也不一樣。


    市麵上普通滑雪鞋無論是品牌還是軟硬程度、外觀、穿戴方式五花八門,被統一稱為“軟鞋”;

    而競速專用的雪鞋,外貌上基本都是統一的黃色,鞋硬度大,基本沒有“壓鞋舌”或者“舒適度”的說法,就像是雙板雪鞋一樣直挺挺地捅進去。


    這樣的雪板和雪鞋,幫助他們更好的折疊與施壓加速,一切為速度服務。


    唯一和大眾技術滑行也就是所謂刻滑相同的是,他們的施壓方式基本遵循刻滑JSBA相同姿態,而固定器角度也是統一的一順站位。


    這就導致了無論是搞刻滑的還是搞競速的,大家都有個莫名其妙的毛病,雪場裏遇見個陌生人,看他首先不看臉,先低頭看看固定器角度——


    大家都是一順,那就是家裏人。


    比如現在站在薑冉前麵的那個小孩。


    他很高,目測有一米九,皮膚黝黑,也不知道是哪裏人,這會兒薑冉單腳穿著板往前挪,不小心撞著他的板了,就輕輕磕了下,他下意識回過頭,低頭看了眼。


    先看到後麵那人的錘頭板和一順朝向固定器,又聽見個女聲淡淡道:“不好意思。”


    他就覺得這聲音挺耳熟。


    猶豫了下,他插著腰,用力折下腰,透過雪鏡認真地打量麵前的女人,然後用低沉的聲音喊:“小冉姐?是你麽?”


    “?”


    薑冉驚了。


    她都多少年沒玩競速了,而且當年玩兒的時候也在國外,她不記得自己在國內的哪個職業競速隊有個狗熊似的弟弟。


    在她愣神時,麵前的狗熊弟弟摘下雪鏡和護臉,露出了後麵帶笑的眼,單眼皮,眉像刀,薄唇,五官立體得像是刀削刻出來的。


    他衝她笑了笑:“真是你呀,沒想到你還會滑雪?”


    薑冉這就認出來了,眼前的人是謝宇,山東C大籃球隊隊長,前幾年在北皎和宋迭他們學校搞大學生運動會時,有過一麵之緣。


    沒想到在這碰上了。


    ……


    謝宇拋棄了隊友,硬跟薑冉一塊兒上了趟纜車,他一坐上來,薑冉腦海裏閃過“曹衝稱象”,就那艘大象踩上去以後極度傾斜的船,就跟他們現在坐著的纜車一模一樣。


    她頓時覺得自己好瘦弱,今晚可以多吃一碗飯。


    謝宇說他本來就是體育特長生,去年冬天的時候滑雪隊缺人來他們學校校招,他就來了。


    從接觸單板滑雪開始他就是競速鞋和競速板,辛苦了一年,今年才有了進省隊的資格。


    “沒想到你也會滑雪!早知道去年冬天我就該找你玩。”


    說到這件事,薑冉覺得無比尷尬,因為其實她的朋友圈經常會發一點兒滑雪相關的東西,但是因為謝宇這號人幾乎消失在了人海,她習慣性地把他劃分到了“可以無交集的路人”組,對他屏蔽了朋友圈。


    “你學滑雪多長時間了?”謝宇指著她的刻滑板,“女的願意滑這個的不太多,都玩平花去了,花樣多還好看。”


    “滑挺久了。”


    “哦,那你應該挺厲害。”


    薑冉笑了笑,用這兩天找個時間請謝宇吃飯岔開了話題。


    此時纜車到了山上,他們又一塊下了纜車。


    哈爾濱融創一共有三條高級道,在最右邊的那條雪道邊,已經插好了訓練隊用的旗門,此時是下午兩點多,他們應該已經練了一會兒的。


    靠那條雪道最左邊插了一排旗門,而靠雪道最右邊,工作人員剛插好最後一個。


    等於是今日訓練隊在同一條雪道左右對稱點插了兩排旗門。


    身上穿著棉襖,掐著秒表,看著是訓練隊教練的人站在山頭,衝上山來的隊員們招手,讓他們到右邊那側去。


    “一會兒左邊的那排就拔了,滑好幾趟了。”謝宇解釋,“哈融雪鬆的很。”


    聽他語氣,可能也覺得訓練隊的旗門占著兩邊雪道,有些不好意思。


    薑冉根本無所謂這個,擺擺手。


    “你一會兒慢點,咱們訓練過的地方雪包多,旗門杆子沒拔,別撞了,別看這杆子看著軟,撞上去也挺疼的。”


    謝宇操碎了心,話語剛落,就看見身邊的女人轉過頭,望著他,眯起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這時候教練點名謝宇讓他過去準備別聊了,他“哦”了聲,單腳撐著板滑了過去,壓在旗門出發的扶手上伸展了下。


    忍不住往旁邊看了眼薑冉,想看看她滑怎麽樣,卻發現她站在另一頭旗門邊上彎腰,慢悠悠地穿板。


    “謝宇!幹嘛呢!”


    耳邊教練一聲嘶吼,謝宇嚇得一個激靈。


    他“哦”了聲,等教練一聲令下,掐了秒表,他就出發了——


    因為琢磨搞不好小冉姐在看他,這把他滑的格外賣力,力求姿勢優雅,不撞杆,不打滑,不漏旗門!


    他使了洪荒之力,拿出比賽時候才有的正經精神,“嗖嗖”往下滑,等繞過最後一個旗門,準備進入中級道,他訓練路線至此結束。


    他立刻回頭找薑冉在哪,有沒有看見他的英姿——


    沒找著。


    從高級道與中級道匯合緩衝帶回頭,能看見大半條高級道全景,他卻並沒有在雪道上找到熟悉的身影。


    他楞了楞,還在琢磨,哪怕是軟鞋的滑行,那玩兒刻滑不應該這麽慢啊,難道是摔在半山腰了?


    還是根本沒出發?

    隔著頭盔忍不住想要撓頭,他悻悻地回過頭正想一會兒微信問問——


    這時候,卻發現前麵下去中級道的半山腰,他想找的那個人正折疊後刃摸著雪,手一撐,蹦了個nollie 540°。


    謝宇:“?”


    謝宇愣了愣,追上了薑冉。


    第二趟再次一起上纜車,謝宇剛坐穩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薑冉:“小冉姐,我剛還回頭找你呢,沒想到你滑得還挺快。”


    薑冉說:“嘿嘿。”


    此時他還沒發現哪裏不太對。


    直到纜車上了山,謝宇發現隊友看他眼神兒不大對勁——


    莫名其妙的目露複雜情緒。


    謝宇不知道自己哪做錯了,剛他滑的不挺好的麽?

    沒來得及問呢,就看見教練炯炯有神地望著他們這邊:“謝宇,你再來一趟!”


    謝宇:“啊?”


    教練:“啊個屁?”


    謝宇:“不是,我這剛上來怎麽就又來一趟!小星他們沒滑呢!”


    教練:“讓你來你就來,攏共就二三百米雪道,多滑一趟累死你麽?”


    謝宇:“……”


    他還想和小冉姐再聊幾句呢!


    他氣哼哼地挪到教練旁邊,剛站穩就聽見教練問了句:“那女的誰,你認識?”


    謝宇困惑地“嗯”了聲:“我二十二了。”


    教練:“?我問你多大了?”


    謝宇:“隊裏不讓談戀愛?”


    教練:“你跟她談戀愛?”


    謝宇:“?未來,夢想,緣分。”


    謝宇想了想,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主動發問。


    謝宇:“對了,隔壁旗門怎麽還不拔?”


    教練:“要你操這空心?”


    謝宇:“別讓人家業餘滑雪愛好者撞著杆了,還得賠醫藥費。”


    教練:“……業餘滑雪愛好者?誰?你?”


    謝宇:“啊?”


    教練:“先不著急拔。”


    謝宇:“嗯?”


    教練:“滑你的,別廢話。”


    謝宇不明所以,隻能又來了一回——


    但是這次氣氛太奇怪了,再加上教練多嘴問了一句薑冉……他們這個教練什麽人啊,訓練狂魔,老婆生日都記不得的卻記得每一個省隊王牌目前的記錄詳細到零點幾幾秒,這種人不像是沒事操心隊員戀愛的。


    所以謝宇在下去的時候,餘光往隔壁雪道多注意了下——


    這不看還好,一看大吃一驚,他發現薑冉踩著她的刻滑板和軟鞋,也在繞左側沒來得及拔掉的旗門!


    幾乎和他一同出發,也許是因為他短暫分神,在過第二個旗門的時候,他已經不用餘光,基本稍微側目就能看見薑冉整個背影——


    她已經超過他一個半旗門的身距。


    軟鞋。


    大眾品牌刻滑板(甚至就是Gray基礎款,不是最頂級的那個型號)。


    到了最後一個旗門,謝宇繞過去的時候,薑冉已經又在中級道半山腰了。


    此時謝宇大腦一片空白,恍然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滿腦子都是剛才女人長發飛舞,摸著雪瀟灑繞過每一個旗門的英姿——


    這次纜車上,他甚至沒敢問“姐姐你怎麽還會玩兒旗門”,一路保持了應有的沉默,想著剛才自己還一本正經地讓她別被雪包絆倒或者撞著杆……


    他這輩子沒那麽尷尬過。


    上了山,他就又被教練叫過去了。


    “把你的夢想微信推給我,”教練淡定地說。


    謝宇:“什麽?”


    教練點點頭:“現在她是我的夢想了。”


    謝宇:“……”


    ……


    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項目於2002年,在美國鹽湖城冬奧會,正式成為冬奧會比賽項目之一。


    至此,單板滑雪技術滑行才算是正式進入大眾視野。


    那時候薑冉才多大,剛剛上小學,才在北歐度假時第一次接觸單板滑雪,還是個磕磕巴巴學換刃的選手。


    後來薑冉留學到了國外。


    在北美和歐洲,相比起國內近些年冰雪運動才因為冬奧得到推廣,國外的滑雪運動起源早,氛圍足……


    基本家家戶戶稍微有點兒經濟實力的小孩都會滑雪。


    特別在加拿大、瑞典、挪威等冰雪大國,他們的孩子更有比學會走路先學會滑雪的說法。


    薑冉在那時候開始係統學滑雪,跟著當時的同學和朋友接觸技術滑行,她哪有的選,同學都是玩兒硬鞋的,就是後來她給北皎和宋迭科普過的EC體係,傳說中的腋毛大回轉。


    後來回了國,認識了一堆的朋友,發現亞洲這邊玩兒硬鞋純搞技術滑行的特別少,大家都是穿軟鞋,技術滑行外加一些個人風格的高速平地花式……


    那時候技術滑行甚至就叫技術滑行,不叫刻滑。


    這名字還是後來國人為了好聽發明出來的。


    她隨波逐流換了軟鞋,滑慣了硬鞋的換軟鞋,在滑行方麵就是降維打擊啊——


    她發現自己不小心就站在了金字塔尖,有點樂嗬,就繼續研究高速平花,坐在金字塔尖再也沒下去過。


    這些年,她的滑行姿態已經從最開始的純技術滑行那種追求高速、穩定的折疊姿態,逐漸轉變有了一些個人風格,更開放,更自由,也更好看。


    直到兩年前林霜被一車的老外刺激心血來潮要玩兒競速,她才重新撿起來硬鞋和競速版——


    隻是還沒來得及徹底重新回歸競速模式,單單隻是零星參加了幾場國外的積分賽熱身,也還沒拿到前幾名的高積分,林霜就沒了。


    硬鞋和競速板再次被束之高閣。


    事到如今,林林總總,她接觸單板滑雪已經將近九個年頭——


    有時候她忍不住在想,也許她就是跟競速滑行沒有什麽緣分,才一路走來變了又變,始終遊離在邊緣……


    她自詡不是什麽天才,如今能夠在國內單板滑雪刻滑圈子占有一席之地、和男滑手們平起平坐成為天花板之一,靠的小半是天賦,大半是努力。


    除了來自雪圈人的肯定,被他們視作大佬之一,薑冉很少接觸到國內正經職業隊的人。


    所以當晚被聶辛加微信,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聶辛這個人,帶著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項目的黑龍江省隊,致力於為國家隊輸送人才,夢想就是,自己輸送的人才有一天能在冬奧會(最好是2022首都冬奧會)發光發熱,他方可含笑九泉。


    ……但是技術滑行這塊,無論男女,別說國內,整個亞洲也沒幾個特別行的。


    單板滑雪大跳台和U型槽還能扒拉出幾個人能稍微在世界上排的上號的——


    平行大回轉這邊真有些夠嗆。


    今天看見薑冉踩著軟鞋、普通刻滑板,把在省隊裏水平算中等偏上的謝宇摁在地上摩擦,他覺得自己頭頂的天都亮了。


    【聶辛苦不辛苦:姐姐,人生那麽長,需要多嚐試,你看光滑個大眾技術滑行多沒意思,搞來搞去就那些玩意……一年後家門口冬奧會的金牌樣式你喜歡不?】


    【聶辛苦不辛苦:啊,你廣東人。】


    【聶辛苦不辛苦:奧運金牌掛玄關有助於家門興旺風水。】


    【是誰的冉冉鴨:……】


    薑冉委婉的表示,自己剛過完二十六歲生日。


    聶辛反手給她來了一連串的問號,然後茫然地問,怎麽了,不挺年輕的嗎?


    薑冉這才恍惚想起,單板滑雪屆被譽為“單板之神”的肖恩·懷特生於1986年,其訓練生涯沉浮多年,傷病無數,今年剛剛宣布會參加2022冬奧會,至那天,他都已經36歲。


    滑雪這項運動不比冰上花滑、體操等,賽場上老將比比皆是,26歲確實不值得一提。


    【是誰的冉冉鴨:我考慮一下。】


    鄭重發出這條信息,薑冉放下了手機。


    腦子嗡嗡的,她轉身準備幹點兒家務活轉移注意力——


    哈爾濱這邊的房子來之前已經叫了阿姨打掃衛生,她能幹的活兒也不多,於是從箱子裏掏出還沒來得及掏出來的行李成為了她唯一能轉移注意力的事。


    掏啊掏就掏出一本《詩經》。


    這本原本被她胡亂塞進生日禮物存放地最底端的玩意兒這會兒被偷偷摸摸放進了行李箱,她麵無表情地將它拿出來,想放進床頭的書櫃。


    剛拎起那本書,書皮鬆脫,書內芯掉落,“嘩啦啦”落在地上的書攤開,從書中掉出另一張被她珍重收藏的明信片——


    來自羅瓦涅米聖誕老人村的黑色郵戳清晰可見,上麵的字跡曾經被薑冉看了一遍又一遍:

    【要拿平昌冬奧會平行大回轉亞軍嗷!林霜】


    撿起明信片,薑冉先是放空,良久,嗤笑一聲。


    有時候她還真覺得林霜就是還在身邊……


    這會兒也許飄在半空抱著她的脖子在她耳邊洗腦“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小心翼翼地將明信片夾回《詩經》裏,壓了壓剛才被一落地壓出一點兒褶子的書皮,薑冉把它們在床頭放好。


    順勢在床邊坐下,她回了信息——


    【是誰的冉冉鴨:那就試試吧?】


    【是誰的冉冉鴨:隻是我好多年沒碰競速板,滑行姿態也變了,不知道行不行。】


    ……


    薑冉自然不知道,她的一個簡單的答應,讓幾公裏外的公寓裏,一個中年男子蹦起來衝空中揮舞拳頭。


    聶辛瘋狂劃拉著好友名單,衝圈內好友、國家單板滑雪隊平行大回轉項目女隊帶隊教練好友咆哮——


    “我就知道她一定玩兒過競速板!!!!那滑行姿態和繞旗門姿態準錯不了!!!”


    “你聽聽她怎麽說的,‘滑行姿態變了‘,怎麽說,一般人能知道競速滑行和普通刻滑JSBA體係的姿態其實並不完全一樣?!!!!”


    “王佳明!我給你撿著寶了,下次見麵給我磕頭!!!”


    “必須磕頭!!長跪不起!!!”


    ……


    要加入省隊,還有一堆的手續甚至是資格考核。


    薑冉時間緊、任務重,沒工夫為了個身份耽誤太多,反正滑雪賽事與一般體育賽事不同,不管多大的比賽,甚至是奧運會積分賽比如世界杯那種,以自由人的身份參與比賽都是可以的——


    甚至大家基本都這麽幹。


    等正式比賽的時候,再代表省隊或者國家隊出征就行。


    所以幾乎是接受邀請的第一周周末,她便跟著訓練隊開始做回複訓練。


    這些年,為了更方便蹦高速平花,薑冉的滑行姿態正如她所說發生了改變——


    以右腳為主動腿為例。


    現在薑冉滑的,更多的是後腿彎曲較大,前腿也就是主動腿蹬住雪板,勾住鎖死腳踝,身體反折疊,重心居中,滑行起來更加輕盈、飄逸,也方便她做各種高速下的平地花式。


    從外觀上看,她滑行時,後刃後腿幾乎大彎曲,而前腿微彎,不仔細看就以為是蹬直。


    而一般競速滑行的滑行姿態,後刃時,前後兩條腿的施壓都是往雪鞋的右前方壓住,以後腳踩穩的前提下,前腳壓下。


    這樣的施壓方式,能讓重心穩穩始終居中,從外形上看,大概就是前後腳同時朝一個方向屈膝彎折。


    薑冉曾經從後者改成前者,現在又要改回原來的姿態。


    她取出了曾經束之高閣的小黃鞋和競速板,永於麵對改姿勢的自己,每天訓練完,讓謝宇給自己錄兩趟滑行視頻,方便她回家睡覺前複盤,順便總結和前一天的變化。


    除了機緣巧合預備加入職業隊這事兒沒說,重新開始玩競速板她倒是沒瞞著誰,光明正大的滑——


    某日,她練的差不多準備回家了,玩了點花的。


    從中間那條又陡又寬的雪道往下滑,她腳上踩著黃色硬鞋和164CM長的雪板,滑了兩個刃,速度起來後,後刃一個撐地就想起跳——


    然後因為板太長太硬,直接插雪裏,“啪”一一聲,她整個人像是坐著蹺蹺板似的撲騰著飛出去!

    隻看見身穿黑色雪服、腳下踩著定製競速板的女人在雪道上滾了一圈,最後頭朝下大字往下呲溜三五米……


    在旁邊幫忙錄視頻的謝宇沒想到她還有這出戲,“哎喲”一聲,樂得不行:“這要是能讓你跳過去了,隔壁公園地形的王鑫不得來瘋狂搶人?”


    王鑫是單板滑雪國家隊公園地形相關項目的主教練。


    薑冉從雪地上爬起來,坐在雪包上大笑。


    回家路上,她覺得好玩,隨手把這段剪輯都沒剪輯的視頻原封不動直接扔上了短視頻APP,配字:【今日玩點兒花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


    驚呆了廣融那些刻滑圈的。


    【硬鞋?】


    【硬鞋nollie 360°,可以,牛批,還好沒蹦出來,不然不得比你720°出活還驚人?】


    【哈爾濱有毒?在那的不滑硬鞋玩不了?】


    【…………不愧是我冉姐,這就玩起硬鞋了!】


    【不是,你哪來的硬鞋!】


    【哎喲,JSBA轉硬鞋就是狠,說玩就能玩上,JSBA天下第一!】


    ……


    【哈融的兄弟不厚道啊,見你們冉姐玩兒硬鞋怎麽都沒人提一嘴?整得我們這邊像尼瑪村通網似的。】


    【畫外音那個誰啊?花的是玩法還是人?】


    最後兩條回複被頂置到前麵。


    第一條是因為哈融這邊的人爭相回答——


    【不是不厚道,就這有啥好提的,社會你冉姐,誰她不認識,認識幾個職業隊的跟著玩有什麽好八卦的?】


    【等她出720°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們讓你們失眠:)】


    【她跟職業隊的小夥和小姑娘玩,那不得隨波逐流換硬鞋麽,這也要報告?】


    第二條提問是邱年問的,她的重點一如既往的跑偏,所以薑冉什麽也沒說,就覺得這女人荒謬,順手回了個「Goge」小黃狗臉。


    這時候她還不知道,通常狀態下用這個黃狗表情包回複這個問題,就代表默認:是的,我有情況。


    所以薑冉剛到家,邱年的電話就來了。


    她一邊踢掉鞋子接了電話:“動作這麽快,以後不滑了考慮當娛樂記者啊?”


    邱年:“不算快,要不是被一個電話耽誤了,我還能更快。”


    薑冉:“什麽?”


    邱年冷笑一聲:“有隻狗在你發完狗頭表情的第二分鍾就給我來電話了,要不是我摁住他,告訴他別和不怎麽上網衝浪微信定位啥情況都整不明白的人一般見識,否則順利的話,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定機票飛哈爾濱了。”


    薑冉:“……”


    邱年:“然後更順利的話,你明天早上能早起趕上第一批防疫站打狂犬疫苗?”


    薑冉頭皮麻了:“那是謝宇——他認識的!跟我能有什麽!”


    邱年“哦”了聲:“他為什麽會認識那個,謝宇?”


    薑冉隨口答:“那時候你們不在,沒人陪我喝酒,我偶爾寂寞了就隨便微信搖人上北皎打工的酒吧喝酒,謝宇是去北皎他們學校參假大學生運動會那會兒和我加了微信,我就叫過他幾回——”


    邱年:“哦,那這個人你可捂好了,千萬別讓土狗知道。”


    薑冉都懷疑邱年是不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麽:“都說了他認識謝宇,應該記得他這號人的!”


    邱年:“應該也記得你邀請謝宇去酒吧在他眼皮子底下喝酒?”


    薑冉:“……”


    薑冉反應過來了,手一抖,直接進短視頻APP,把剛才那條動態刪掉了。


    前腳剛刪,邱年那邊微信提示音又瘋狂地響起來。


    兩人隔著電話相對靜默片刻。


    邱年忽然開口問:“你在祈禱不是他,對嗎?”


    薑冉:“……”


    邱年:“死心吧,這發信息的頻率,隻能是他——我就沒見過比他打字更快的男人,李星楠和他比,像八十歲老頭在玩小霸王學習機。”


    邱年連著電話切去了微信,過了一會兒,用淡定的聲音“哦”了聲:“刪的好啊,姐妹!土狗現在又開始土狗淘氣三千問了,來,第一……第一連串的問題:她刪視頻幹什麽?你跟她說了什麽?她心虛?不心虛刪什麽視頻?”


    薑冉動了動唇,剛想解釋。


    下一秒反應過來,怒了:“什麽東西?我刪個視頻還要跟前男友打報告嗎!”


    “呀,你就作吧!親親,這邊的建議是不必要但提倡哦!”


    邱年停頓了下,補充,“畢竟打狂犬疫苗得自費。”


    “……”


    “我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不活在他的陰影裏?”


    “不知道,下輩子?”


    “……都分手多久了。”


    “沒人分手還親嘴的。”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你給人臉扇那樣了還怕人問啊,他臉腫了三天……你徒孫告訴我的,小孩子嗓門也大,現在可能半個廣融都知道他們北哥被一個不知名的猛女扇了。”


    “……啊啊啊啊!”


    “別喊。”邱年溫和地說,“哦不對,喊也行,實在想發泄就打開窗戶衝外頭喊喊,但瞎搞男人不行,答應我,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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