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闖禍(二更合一)
第58章 闖禍(二更合一)
如果可以,北皎也不想這麽問的。
要說他對自己的臉長相很自信,主要也是因為從小到大聽別人誇他聽到耳朵起繭——
可是從來沒有人誇過他的好兄弟長得漂亮(。)啊?
張梁倒是熱愛在他洗澡的時候擠進廁所刷牙,他看過一兩回,每次都是“嘖嘖”完了比個大拇指,但那隻是誇好兄弟的體格很健壯,很達標,僅此而已。
這會兒他問完就住嘴,有些忐忑地盯著薑冉的唇,沒想好如果她說“不滿意”那可怎麽辦,剁掉也不能重新換個漂亮模樣長出來——
大約有十幾秒的沉默。
他耐心好得薑冉都驚了,酒精上頭昏昏沉沉,為了避免自己會錯了他的意,她不得不和他確認:“怎麽了?突然不說話什麽意思?別告訴我,你是認真在等我回答和評價?”
不評價就是不喜歡。
不評價就是不喜歡。
不評價就是不喜歡,重要的話說三遍。
他扭開頭,被雲遮住月光的陰沉黑夜,隻能就著洗手台上暗沉的那一點兒燈光看清楚他的側臉。
少年抿著唇,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雙眼盯著角落一顆禿瓢了的樹,聲音聽上去生無可戀:“沒事,不想說就算了。”
“……”
他甚至還委屈上了,他委屈什麽啊?
這種時候難道還要誇誇他不愧是“身心雙潔”,連好兄弟都閃爍著璀璨聖潔的光芒?
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否則不會零下幾度,鵝毛大雪的寒冷天,有溫暖的室內不回,就這樣站在雪地中央一臉冷靜地跟辛德瑞拉阿弟討論關於她沒有對他的某個重要組成器官不滿意,她隻是單純地……
沒看到。
“我什麽都沒看到。”
歎了口氣,她覺得自己話語真的足夠真誠。
所以當北皎眨眨眼,勉為其難地說“好吧”時,她就有一種很想打人的衝動。
“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奇怪啊?天那麽黑,我確實什麽都沒看見。”薑冉實話實說,“而且你背對著我,我當時隻是站在門外而已,門打開發現邱年不在裏麵,我就關上門,後退了。”
用詞很含蓄,其實是摔上門,然後落荒而逃。
還好他還算識相,並沒有跟她計較這個。
他原本盯著禿瓢樹的目光挪了回來,像個少女似的,腳尖在地上搓了搓,問,“所以,你為什麽會拉開有我在裏麵的廁所門找邱年啊?”
這行為不奇怪麽?
“你認識邱年?”
“不認識。”
隻是看過她的視頻,給你和林霜路過無數視頻的一個滑雪網紅,通過她的發型想起來這麽一號人,現在又通過你知道了她的名字,僅此而已。
”……”
在此之前,薑冉隻知道北皎不曉得從哪兒打聽到了林霜的事,並不知道北皎看過很多她以前的視頻,這會兒下意識地覺得哪裏不太對,“不認識你怎麽知道我要找的是個人?”
”不是人還能是條狗嗎?”他麵無表情地反問,“不管它是什麽,你當時很著急?”
“嗯?”
“你以為我會對她怎麽樣啊?”
他突然開始計較細節問題。
這副突然聰明起來的樣子讓薑冉有些始料未及,這回換她真的有些心虛,遲疑地說:“你出來得太久了,我擔心你——”
北皎冷哼一聲:“擔心我還是擔心那個邱年,是不是擔心我對她做什麽?”
他說完,完全滿意地看著薑冉露出一絲絲愧疚的神情。
他盯著她這個模樣欣賞了三秒。
介於要說他完全什麽都沒做那也是撒謊,口頭上的威脅還是拉滿了的。
所以北皎沒有再蹬鼻子上臉,而是長舒一口氣,淡淡道:“算了,你愛怎麽想怎麽想……我不跟你計較。”
他停頓了下,又說,“外麵好冷,回去吧。”
他說完,站在原地等著她。
薑冉沒料到他今天這麽好說話,就當他心情好了,抬腳往前走——
結果因為站在原地太久,膝蓋都被凍得發僵,她腳下滑了滑,膝蓋發軟往前踉蹌了一步。
抬起頭,便看見鼻尖跟前,有他理所當然地衝她伸出的手。
掌心向上攤開,在等待的過程中,有鵝毛大雪飄落在他手心,然後迅速消融。
“不要?”他從鼻腔深處哼哼了聲,發問。
猶豫了三秒,她把冰涼的指尖放到他的掌心。
北皎方才手一直踹在口袋裏,此時掌心還留有溫度,收攏起五指,將她凍僵的手和天上飄落的雪花一起攏入。
轉過頭,牽著她,向著一門之隔熱鬧溫暖的飯店大門方向走去。
……
第二天,薑冉還扶著額頭,在還昨天那一杯白酒和幾瓶白酒的罪,門被人從外麵敲響。
狗崽子抱著他的滑雪板竄了進來,像躲瘟神似的躲著宋家兄妹——
這兩天宋妍一直都是宋迭在教。
聽說是啥都不會首先教的摔倒了怎麽靠自己爬起來,然後再教個後刃推坡,宋迭自己就跑了。
跟北皎一塊兒較勁似的滑兩圈,宋燕給他發信息,自己會後刃推坡了,他又回去教個後刃落葉飄,然後再跑路。
如此反複。
不得不說宋妍也是堅強,就這,堅強地摔了一天,也學會了前刃和後刃的基本功,今天就能學換刃了。
而從始至終,北皎說不教就不教,連坐車都不肯跟她坐一排,可以說是把討厭她寫在臉上。
這會兒他坐在薑冉的房間,也不催促她趕第一趟進雪場的班車,就坐在那看著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地磨蹭——
隻是她走到哪,他的視線跟到哪,目光森森的。
盯得薑冉渾身不自在,自己磨蹭不下去了:“你不耐煩就先走,我頭疼得很,今天實在是滑不動!”
……“宿醉滑不動”應該是雪圈使用頻率最高的早起失敗理由。
北皎不懂這些,他抱著自己的板,下巴放在固定器背板上,表情異常乖巧粘人:“你可以現在出發然後早點回來,早上雪好,別浪費……你累的話,滑到中午回來就是。”
薑冉想了想也有道理,架不住他這樣狗眼發亮、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勉強支棱起來跟著去了。
結果呢?
頂著頭疼,陪著這些崽子們撲騰了一上午,除了要被他們死活改不了的各種小毛病氣,還要扯著嗓子在後麵喊他們注意動作規範……
到了中午,身心俱疲。
薑冉心想吃了飯就回去睡覺,沒想到北皎扒拉著飯盆,突然冒出一句:“我剛才在上廁所的時候,聽他們說那條夕陽道下午開放了。”
將軍山滑雪場夕陽道,素有全國最美落日點之一美稱,號稱“一生必看落日”,每次刷到某紅書APP這種tittle下麵都是橫屍遍野一片:散了吧散了吧!問過了,這最佳觀景點在山腰雪道上,不會滑雪的根本沒機會過去!
夕陽道其實是一條極其平緩的雪道,隻有一點點坡度,說是要會滑雪才有資格來,大概是因為半吊子很容易因為雪道太平緩直接擱淺……
機會難得。
所謂絕美落日,薑冉自然是已經看了好幾年,但是考慮到宋迭和北皎都沒去過那條雪道,於是心軟,一咬牙,陪著他們留到了下午落日。
吹著傍晚將軍山的晚風,夕陽之下,薑冉慢悠悠地往前滑。
倒影在雪麵上拉得老長,不遠處,就是雲海翻滾,落日餘暉隱秘於雲層,橙色的光透過雲層照射在雪道。
雪板摩擦雪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除此之外周圍隻有山風吹過的聲音,這樣靜謐卻動態的環境,很容易就讓人輕易領悟到關於滑雪這項極限運動的魅力——
當雪板從雪麵滑過,伴著風吹拂過耳畔。
微微眯起眼,身處浪漫環境之中,她正很不浪漫地琢磨“早點回”變成了“頂門進,頂門出”,她的所謂愛徒果然是華爾街詐騙犯——
正腹誹,突然不小心瞥見地上的倒影,原本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後的少年姿勢不太對。
她慢吞吞回了個頭,隻見少年跟在自己身後,手裏的手機正對準她。
薑冉:“?”
薑冉:“做什麽?”
北皎麵不改色放下手機:“給你錄一段,不要嗎?”
薑冉:“哦。”
到了山下,薑冉問北皎要錄像,他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沒錄好,手不穩,刪了。”
“……我就說麽,你那點技術能安然無恙一路滑過那段緩道都燒高香了,還整這些有的沒的。”
薑冉隨口搭話,就沒把這事兒放心上。
北皎難得沒有反駁她。
回去的車上,在女人看不見的後排位置,他做賊似的進入微信設置,更改了微信聊天背景圖——
從原本的係統自帶模式,變成了另一張圖。
圖裏有雲海,夕陽,日照金山與被夕陽染成橙黃的雪麵。
遠處一輪落日之下,女人的長發伴隨著山風輕揚,她微微側著臉望著不遠處的雲海,隻能看見一點點挺翹的鼻尖,與望著雲海的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其實是當鎖屏桌麵更合適的圖片。
他猶豫掙紮了十分鍾。
看著前麵一排坐沒坐相、整個人已經快掛在椅子上的女人,垂落的腦袋掛在扶手上有氣無力地晃啊晃,突然轉過頭:“怎麽了?”
他嚇了一跳,猛地把手機捂在胸口,複讀機似的反問:“怎麽了?”
薑冉麵無表情地盯著他:“你在後麵那股煩惱的氣氛熏到我了,是奴婢今日伺候您還伺候的不夠到位怎麽的?”
“……”
看看。
就這種濃烈嗆鼻的畫風。
他哪敢堂而皇之把她的照片放解鎖屏?
說不定有朝一日被看見了,她一個不高興,能把他腦袋給擰下來。
……
薑冉是真累。
這一天的操勞讓她第二天直接臥床不起。
睜開眼,她都懷疑人生,自己到底是來滑雪的還是來軍訓的。
無論北皎怎麽拉扯,怎麽嘲諷“你就這點體力”,薑冉都堅決地抱著自己的被子躺在床上,就連爬起來梳頭都不願意。
沒有辦法,勸了小半個小時,北皎隻好捏著鼻子和宋家兄妹組隊,獨自前往雪場。
這已經是他在室外雪場撒歡的第三天,滑過將軍山雪場的刻滑天堂,因為雪道寬,夠長,效率高,北皎每日進步飛快,忍不住心生感慨:廣州融創大概是回不去了,那平均十個刃坐一趟纜車的鬼地方,啐!
越這麽想,越舍不得離開這裏。
午餐過後,宋迭也覺得累,要提前回去,北皎還有一身的勁兒,準備滑到地老天荒,於是冷嘲熱諷地送走了宋迭,他自己抱著板上了纜車。
在纜車上他還在琢磨一會兒有個小動作可能要改。
下了纜車,遇見了宋妍,和一群他不認識的人在一起。
晦氣地皺皺眉,他準備繞開他們,然而剛往外走了兩步,就被宋妍叫住。
他不耐煩地回過頭,語氣很不客氣:“做什麽?”
“我們準備去滑野狼溝!”宋妍抱著她的板,一臉興奮,“前天下了雪,我朋友說現在野狼溝的雪很厚,可以滑野雪!從山後麵下山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回接駁車點,你要來嗎?”
野狼溝位於將軍山滑雪場背麵,夏天的時候就是一條山溝,聽說到了晚上會有野生狼群出沒,所以被附近村民取名野狼溝。
北皎也是來的時候聽車上的司機說的,因為宋迭第一天時候玩了一次野雪——所謂野雪,就是滑雪場防護網外飛機壓天然雪道。
宋迭滑了一次野雪,覺得也挺有意思,又聽說新疆本來就是野雪聖地,所以問了問附近是不是有野雪可以滑。
當時司機就提了一嘴野狼溝。
其實北皎挺心動的,他沒玩過野雪——第一天聽宋迭說了之後,就掀開網子探頭看了眼,就這一眼,都被薑冉拎著脖子拽回來。
但是他看了看麵前的宋妍和她身後那群不認識、也不知道她臨時從哪認識的人,頓時興致缺缺,說:“不去。”
停頓了下,又問宋妍:“你去滑野雪?”
會滑雪嗎,就滑野雪?活膩歪了?
“啊,我朋友說了,會換刃就能滑!”宋妍指了指身後那群人,“我會換刃了呀!就想去看看,就算下不去,我坐在板子上滑也能滑下來啊!”
北皎順著她指的方向抬抬頭,看著不遠處一群交頭接耳的人,其中一個和他目光對視上,衝他笑了笑——
“我認識你,用BC的RX,一順刻,高個兒……”
他說,“你是薑冉的徒弟。”
隔著護臉,北皎連禮貌地跟他笑一下都省略了。
“今天薑冉沒來,你跟我們一起玩玩啊!老跟小姑娘玩有什麽意思,哥們都是老手,滑了多少年野狼溝了,這才下午一點,離天黑早著呢!刨都能刨出野狼溝了!”
那人勸他。
周圍的人聽他形容詞豐富,各個哄笑起來。
北皎聽他們說話,就感覺不是很對勁,什麽“沒事,真折裏了,大不了叫救援隊”“我帶了衛星定位啊”“快走了快走了聽說今晚下雪天氣不好”……
十幾二十歲的少年,上學時候天天研究如何在合理範圍內摩擦校規的選手,你讓他規規矩矩確實為難人——
北皎蹙眉,很是心動地想玩野雪,同時也很是矛盾地不想跟這群人玩。
正猶豫要不要跟著,這時候肩從後麵被人拍了拍。
他回過頭,先是仗著身高優勢看見兩隻黑色毛茸茸的貓耳朵在眼皮子底下晃,他被雷了下,一低頭,和那個安全盔上長貓耳朵的女人對視上。
“我勸你別去。”
邱年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她抱著塊Gray的mach,看著是準備來練平花的,冰冷冷地說,“那些能是什麽好人,我在後麵都聽見了,帶剛學會換刃的女生去滑野雪大山——”
“你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北皎問。
“你管我從哪冒出來的!好心勸你!”邱年一把拉下護臉,像是生怕他看不清楚她臉上的暴躁,“薑冉知道你就等著給她磕頭吧……哦,磕頭都不一定原諒你?”
“你跟她熟啊?”
“一般。”
“那你前天灌她酒?”北皎問,“要不是前天喝多了今天她也沒借口在床上躺著——”
邱年聞言,居然“噗嗤”一樂,捂嘴說了句“她就這樣啊”,突然又想起來什麽似的,住了口,笑容從臉上消失。
“聽人勸,吃飽飯。”她麵癱著臉仰望北皎,“聽過沒?”
“在我上次對你出言不遜後?”
“你還知道你上次是出言不遜?”她有點驚訝。
北皎懶得跟她廢話,掀了掀眼皮子,原本還在動搖的,這會兒被邱年勸了兩句,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再加上身後那些人一直在喊他、催促他,好像他早就答應了他們會一起去似的,這會兒他們抱著板,衝他招手,喊他過去。
一個人掀起護網,宋妍已經穿好板在往道外爬。
北皎走過去,其中一個人接過他的板,從口袋裏掏出個起子,“固定器方向改改,一順不好滑野雪,先改八字,晚上你自己改回來就行。”
此時一切好像已經成定局。
北皎做出了前麵二十年人生的第一個錯誤選擇:跟著一群不認識的陌生人,進了野狼溝。
……
野狼溝其實到了冬天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山坡,站在山頂都能看見山下的車道,不太存在迷路的可能性。
站在山上,已經可以看見幾條被別人率先滑過的痕跡,大概是上午就有人從這兒滑下去過。
“重心往後一點,別推坡……看著點雪麵上的黑色色塊,一般可能是凸起來的石頭。”給北皎改固定器角度的那人看著是這夥人的領頭,“我看你滑行挺好的,這點野雪不用擔心。”
確實不用擔心。
野雪就是阻力大,雪質鬆軟,刻是不可能刻了,但是有一種在雪原乘風破浪的樂子——
北皎最開始耐著性子跟著這群人滑,但是他們很講風度,滑三米回頭等一下摔倒了、刨坑、起不來、累了、不會滑、在尖叫的宋妍。
北皎不耐煩,一溜煙自己滑到了半山腰。
眼瞅著快要到山下了,他突然又開始遲疑把宋妍一個人荒郊野外的扔給一群不認識的異性不太妥當——
腳下一個刹車,他原本想回頭看一眼。
結果此時此刻,他忘記了自己是在野雪而不是機壓雪道,這腳下沒數一蹬,就聽見“磕啦”一聲巨響,他整個人被掀飛出去,滾到雪麵!
不疼,但是爬起來費勁。
他甩著腦袋上的白雪,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剛才把他絆飛出去的是一塊隱藏在白雪皚皚下、巨大的岩石,他愣了愣,有點兒後怕。
這要是摔出來撞著一樣的石頭他就廢了。
慢吞吞地爬起來,他又想起來什麽似的翻過來看了看自己的雪板板底,一大條劃痕深深地刻在板底,黑色漆麵被掉,板芯刨花似的直接拉絲。
他倒吸一口涼氣。
人有點懵。
……
下山的時候天都快黑透了。
北皎跳下車,拎著雪板,看都懶得看身後跟著整個人精疲力盡到走路都腿軟的宋妍,自顧自腳下步伐有點兒著急地往自己屋子裏衝。
走半道就被叫住了。
少年身形一頓,發現自己破天荒地不想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
慢吞吞轉過身,就看見熟悉的木屋前,穿著長裙、寬容羽絨服、戴著頂毛茸茸帽子的女人站在那,她一身白,白的軟乎乎的,就像蛋糕上最新鮮的那坨奶油。
“怎麽這麽晚?”一隻手撐著木屋前的木欄杆,薑冉問,“都不餓的呀?”
她語氣相當和善,多少就是有點兒心虛,畢竟把阿弟騙來新疆,放他一個人上山,她自己卻在床上躺了一天……
這幼兒園園長當得好不稱職。
於是講話不自覺便放軟。
平日裏聽見她這樣講話,北皎必然是要順杆子往上爬,抱怨幾句,最好能抓緊機會蹭蹭她——
薑冉都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然而夜幕之下,卻看見站在那的少年動也沒動,悶頭鵝似的,隻是飛快地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說,還行,不算餓。
這魂不守舍的回答怎麽回事?
薑冉臉上原本的放鬆與和善收斂了些,不等北皎反應,她已經從木屋台階走下來,三兩步來到他跟前。
熟悉的甜香撲鼻而來,女人軟若無骨的指尖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頸脖……
他喉結滾動。
“怎麽了?”薑冉左右翻看他的臉,“受傷了?”
她微微蹙著眉,深褐色的瞳眸一掃平日睡不醒的貓似的懶散,略微透著擔憂。
北皎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略微冰涼的指尖凍得她一顫,抬起頭望向他,她因為緊張而輕抿的唇瓣就近在咫尺。
“沒事。”
他漆黑的眸微垂,目光停在她的鼻尖……嗓音沙啞,卻異常低柔。
“好好的站在這呢,緊張什麽?”
“……”
被他這麽一說,她也反應過來——
也是哦。
要真摔著了,他還能手腳全乎站在這,前一秒甚至還健步如飛麽?
她“哦”了聲,放下心來,後退一步,放開了他。
那原本將他包圍起來的熟悉氣息稍微減弱,隻剩下方才她指尖勾著他下頜的輕柔觸感仿佛還在。
“我回去換個衣服,”北皎不動聲色地把板往後收了收,“一會來叫你吃飯。”
“行。”
她看著有些個沒反應過來,就盯著他,又懵裏懵懂地點點頭。
北皎轉身走。
剛走出兩步,又被薑冉叫住。
滿心想快點走,他回過頭,語氣有點急地問:“又怎麽了?”
就看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白嫩如蔥的指尖指著他手裏的板:“是我眼花了嗎?你固定器怎麽改成八字站位了?”
北皎:“……”
操。
……
小狗能有什麽壞心思,他隻是在動真格要出事的劇本麵前,演技突然變得比較差勁而已。
薑冉靠近北皎時,隔著一米都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僵硬得快成了冰封的雕像,此時天上有飄起了雪,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卻仿佛毫無察覺。
她雙手舉著他的滑雪板,從他手裏抽出來。
板比她還長,她抽出來略微費勁,拖著滑雪板笨拙地立在空地,她彎腰看了眼,“噫”了聲:“還真改成八字了,幹什麽,你在雪道上聽了哪個邪教教徒蠱惑要改八字刻滑嗎——”
她帶著微嘲的聲音在她繞到板底那邊時,突然戛然而止。
北皎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薑冉站在板底那側,盯著那一道深深的劃痕,看了半晌又伸出手摸了摸,那劃痕深得,她指腹都能陷下去一塊……
哪怕是雪季末,那種全是碎冰碴、情況最垃圾的雪道,隻要還是道內的機壓雪道,就不可能把板底刮出這樣的傷痕。
再加上前麵的固定器改成了八字站位。
薑冉滑雪多少年了,什麽歪門邪道她沒見過、沒玩過?
此時此刻就是用腳趾,她都能猜出這塊板經曆了什麽。
可她不說,就是抬起頭,望著不遠處的少年——現在他已經像是鴕鳥似的,把腦袋轉開了,就好像隻要眼睛不看著她,就不會被她說教。
“下午去哪了?”
她問他,聲音慢吞吞的,語氣甚至不算嚴厲。
北皎沒說話,倒是頭擰回來了,望著她,臉上看著很掙紮。
可是掙紮什麽呢?
薑冉也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雙眼彎了彎,她衝他露出一個笑容,拎著那塊沉甸甸的滑雪板回到他身邊,把板還給他,順勢拍了拍他的手背。
“換衣服吧,”她平靜地說,“準備吃飯,我餓了。”
……
原本是等著狂風暴雨洗禮的,結果什麽也沒發生。
北皎回房換衣服時,整個人都沉浸在未知的恐懼中。
當他撈起衣服,套上常服加絨衛衣,不經意瞥見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他愣了愣,反應過來——
操。
她還不如罵他,剛才那一笑,要多滲人有多滲人。
此時,宋迭正坐在桌子旁研究北皎的戰損板,仿佛也被這惶恐的氣氛感染到,他歎息了一聲:“你這是滑石頭上了?這他媽也能滑上去,你是不是沒長眼睛?”
北皎懶得跟他解釋他是為了回頭看他的寶貝妹妹是不是還活著才分神滑上石頭的。
是真的一個字都懶得說。
他走過去,冷著臉拍掉宋迭放在他滑雪板上的手。
後者側了側臉,抬頭問他:“姐姐看見了?她什麽反應?”
北皎動了動唇,又想說“關你屁事”,然而一句話到了嘴邊,他發現自己不知道從哪一秒開始,已經徹底沒有了說話的欲望……
連罵宋迭都沒力氣。
少年木著臉,與他擦肩而過,打開房門,向著外麵走去。
……
晚餐還是在原來那家飯店,連續吃了三天,隻是店家變著法子的換新菜單,倒也吃不膩。
薑冉捧著碗,正在吃麵前擺著的那條紅燒魚,吃的很認真,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魚是本地人從河裏撈出來的,不知道什麽品種,刺很多,她吃得慢且斯文,和背後嘈雜著喝酒、上躥下跳的人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北皎就著青菜和一盤魚香肉絲三兩口吃完了自己的飯,囫圇吞棗,再加上心不在焉,他吃飯給人一種他在做的動作實際上和吃飯沒多大關係、隻是為了活下去而進行的一種酷刑。
飛快吃完一大碗飯,他一轉頭,發現薑冉那碗飯好像都沒怎麽動過,猶豫了下,筷子換了個方向,沉默地替她挑魚刺。
薑冉掀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隻一眼,大概是意會了他的意圖,她放棄了跟那條魚鬥爭,捧著碗安靜等吃。
薑冉就是個飯來張口的,挑魚刺這種活兒他的手比她靈活的多,選好的魚肉完整的一大塊,放進她碗裏,她點點頭說“謝謝”,然後低頭認真地把一塊魚吃掉。
他動幾次筷子,她就禮貌地說幾聲“謝謝”——
“……不要說謝謝。”
他壓低了嗓音,聲音沙啞到了極致。
“哦,”薑冉點點頭,“習慣了,抱歉。”
“……”
北皎感覺自己在被淩遲處死。
煩都煩死了。
而同樣感覺到這緊繃氣氛的還有宋妍,她看看北皎又看看薑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產生了愧疚心理,咬了咬下唇,換上了很可憐的語氣說:“薑冉,你別怪北皎,是我叫他去野狼溝,那個地方其實也不危險,就在山背麵,低頭都能看著下麵的村子。”
薑冉筷子在碗裏的魚肉上拂過,像是這會兒才意識到這裏還坐著個人,掀了掀眼皮子:“你是覺得,我沒去過?”
宋妍死死地咬著下唇。
北皎筷子在魚眼睛上一戳,麵無表情心想:閉嘴就對了,怎麽沒給她嘴縫上呢?
正當所有人以為這場可怕的對話至此就該結束了,沒想到宋妍又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其實也沒那麽危險,北皎也能滑的,事實上確實,原本他滑的好好的,也是為了回頭看我——”
北皎太陽穴“突突”地跳,難以置信這種時候還他媽有人火上澆油。
什麽綠茶發言,都是他心情好時候玩剩下的。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這女的是不是有病啊?
這次沒等薑冉說話,北皎先轉過頭,麵無表情地對宋妍說:“閉嘴。”
很凶。
北皎對宋妍,平日裏總是嘲諷和不屑多過一切,卻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樣充滿厭倦地跟她說過話。
宋妍聲音戛然而止。
氣氛一下子僵住。
也就在此時,飯店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熟悉的三人組從外麵推門而入,進來之後,不找別的空位,而是毫不猶豫地,直接在薑冉他們隔壁的空座坐下了。
坐下又不點菜,邱年那顆討人厭的頭顱伸了過來,第一時間嗅到了空氣中的尷尬與凝固。
“怎麽,這火葬場的氣氛,果然被抓了啊?”
她沒搭理薑冉,反而衝著北皎笑。
“我說什麽來著?”
笑完了,她轉頭,隨便抽取了那個花臂男親友作為幸運對話對象。
“好笑不?”
邱年的音量不加掩飾,足夠薑冉他們這桌子上的所有人聽見,“你猜猜,昨天還抓著我,衝我呲牙,不讓我給薑冉添一絲不痛快的人,今天自己又幹了什麽好事?”
北皎正夾著一筷子魚,手一抖,魚肉整個碎掉。
黃毛男發出一陣笑聲,花臂男麵無表情地伸手去捂邱年的嘴。
宋迭前所未有同情地望著北皎,他的臉上就差寫著:讓你別亂咬人樹敵,這下好了,輕而易舉被人吹響了反攻的號角。
然而北皎根本沒空搭理他,他就擰著脖子,脖子都快擰斷了還是擰著,直愣愣地盯著身邊的女人——
然而她卻不看他。
薑冉放下了碗筷,說:“吃飽了,叫老板來買單吧。”
北皎突然懂了什麽叫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