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徒弟(上)
第42章 徒弟(上)
北皎親眼看著薑冉把那兩塊滑雪板掛上鹹魚,連同固定器一起,標題是【事故賠償抵押物】——
兩套板,楊一同的用的多些使用痕跡重,掛了四千五。
中年大叔的完完全全九五新,掛了六千五。
一起正好一萬一。
帶固定器,這價格實在是便宜。
才掛上沒多久,薑冉的鹹魚谘詢價格提示音絡繹不絕。
聽著那“叮叮咚咚”的聲音,北皎還有些恍惚,不小心想到了那句話——
當你的理解能力還停留在地表的時候,殊不知別人已經超越了大氣層。
“這樣不好吧?”
“怎麽了?”薑冉有些奇怪,“他們自己說要把板賠給我們的呀?而且吼得那麽大聲,半個雪場的人都快成我們的人證了。”
“……”
他想想還是覺得不太對,“明明賠個二千塊就可以了——”
“他們非得賠一萬一。”薑冉替他把話說完,“真是太客氣了,晚點賣完板了,提醒我在群裏跟他們說聲謝謝。”
“……”
她說得好有道理,北皎發現自己都沒有辦法反駁她。
北皎不再鬧她,乖乖坐在沙發另一端,捧著下巴看老頭給他修他的板。
這一修就到了中午,他從端坐在沙發,最後像是死狗一樣抱著沙發扶手昏昏欲睡,迷迷糊糊被肚子餓鬧醒了,他隱約聽見旁邊女人手裏手機微信提示音。
宋迭討人厭的聲音響起——
【姐姐,我前刃能摸著雪了。】
北皎瞬間清醒了。
在薑冉要點開宋迭發來的視頻時,就感覺到一團睡得暖烘烘的玩意兒湊了過來,身上還帶著迷迷糊糊的氣氛,他一隻手扒拉著她的手腕,腦袋伸過來要看她的手機。
她手被他搖晃的點不開視頻。
薑冉不耐煩地“哎呀”了聲。
北皎急了,直接伸手替她點了下播放。
視頻裏的人穿的和今天宋迭穿的雪服一模一樣,從高級道下來,他以基本站姿高姿態換了兩個刃,然後等速度起來後——
折疊。
後腿微屈,前腿蹬住固定器背板,腳踝勾起。
後手自然而然地扶到了前腿固定器背板……
這個動作帶來的高立刃,一瞬間就讓他整個人很貼近雪麵,而他的前手,自然而然地便從雪麵一拂而過。
……雖然動作還有很多瑕疵,但是勉強算的上是一個標準姿勢範疇下的刻滑前刃了。
北皎:“……”
很難形容那一刻心裏的想法。
看著薑冉單手打字“可以,這個前刃有那意思”,沒等她發送出去,他已經能想象手機那邊宋迭有多得意。
北皎指著手機屏幕:“你為什麽不罵他彎腰?”
薑冉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因為人家沒有彎腰。”
北皎停頓了下,露出個欲言又止的表情,顯然是還想跟她爭辯幾句又不太找得到站得住腳的詞……猶豫再三,最終那股悶氣還是憋死了他自己,他麵色一沉,身體“嗖”地往後一靠,重新蜷縮進了沙發角落裏。
大寫的“不高興”寫在臉上。
“你這是什麽表情?人家今天苦練了一個早上?”薑冉說,“有進步很正常。”
她不說還好,說完北皎更恨了,要不是被人撞了,他也能練一個早上的。
結果一早上都浪費了……
又不能打工賺錢又不能練習,在這浪費時間。
“而且他還比你早學很久,”她一邊打量他的臉色一邊琢磨著說,“你想想,你剛開始學穿板、推坡那天,他都會走刃了,雖然你們差不多前後腳一塊兒滑的一順——”
但是人家基礎比你強啊。
這後半句話她吞回肚子裏,因為她懷疑自己繼續再說一句誇宋迭的,他就能當著她的麵把自己埋進屁股下麵這張沙發的縫隙裏,然後憋死自己。
北皎蔫蔫地並不想搭理她。
薑冉以為他需要自我消化,於是注意力回到微信上,看視頻給宋迭遠程挑挑毛病,文字上課——
結果剛打兩行字。
“他不彎腰,我總是彎腰;他能高級道走刃,我連初級道換刃都換的不穩……”
悠悠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薑冉懸空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一頓。
抬起頭,正好看見狗崽子抬頭,望著天花板歎了口氣:“可能我不合適刻滑。”
語氣十分真誠。
讓薑冉想把正在老頭手底下敲敲打打的那塊滑雪板抽出來,然後直接敲到他的頭上。
她凶狠的氣氛影響到了他,感慨到一半,嗅到空氣裏的危險,他立刻閉嘴,飛快瞥了她一眼,臉上的懶散瞬間消失——
警惕地繃住唇角幾秒,他遲疑地開口:“我開玩笑的。”
薑冉沒說話,反而是手握著工匠小錘的老頭笑了起來。
沙發上一左一右的男女同時轉過頭看他,他扶了扶眼鏡卻頭也未抬,隻是笑眯眯,發言直擊心靈:“小夥子嫉妒啦?”
北皎:“?”
什麽嫉妒?
他這個複雜的心情是嫉妒?
嫉妒宋迭嗎?
他嫉妒宋迭?
北皎還在品味過來這句信息量極大的話,臉上的表情定格在了一個呆滯又迷茫的狀態上。
修雪板老頭:“你要知足,我好久沒見過薑冉帶徒弟來過我這啦……現在的人都說她又凶又沒愛心,帶不了徒弟——”
這回薑冉也懵逼了:“什麽?誰又凶又沒愛心?我?我在外麵的風評是這樣的?”
她顯得很震驚,很沒有自知之明到真情實感。
北皎剛從片刻茫然中回過神來,此時聞言,立刻表示讚同:“又凶又沒愛心這點也是真的,整個雪場的人都怕你怕得要死,我去廁所撒泡尿都能遇見至少三波人在討論你有多凶。”
討論完之後通常都會有“心中無愛自成神,她凶所以才滑的那麽好嗎嚶嚶嚶”,但是這段被他擅自剪掉了。
他一頓習慣性挑撥離間。
修雪板老頭:“今天可算是長了見識,原來她不僅帶徒弟,還要給徒弟做心理疏導,關鍵時刻知道哄哄人……講一碗水端平。”
這回不用薑冉發問了,北皎歪了歪腦袋,不嫌累地替老頭翻譯:“他說你是端水大師。”
薑冉:“?”
薑冉不理他,就是麵無表情地對老頭說:“您可能誤會了,他們不是我徒弟。”
北皎直起腰杆:“對的,不管宋迭是不是,反正我不是她徒弟!”
自己這麽說是一回事,他不承認那又是另一回事。
薑冉望著北皎。
北皎理直氣壯:“以後我要找個公園厲害的拜師,學公園!”
薑冉扭頭對修雪板老頭:“板別修了,劈開,拿去燒柴。”
今天一整天,自從拿完板半路上北皎說錯話,薑冉都是沒精打采的樣子,憋了一上午,現在好不容易能打起精神來……
也是被北皎氣的。
然而罪魁禍首毫無自知之明,站起來,遠離能被她腳踹到的攻擊範圍外,警惕地盯著她,嘴巴卻沒閑著:“昨天電視裏那個人,雖然現在暫時受傷了,但是估計不會退役,我可以找他拜師。”
薑冉彎腰,慢吞吞地脫下腳上踩著的拖鞋,在手裏掂量了幾下。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身上一砸——
“人家收費六千塊一個小時!就你這破水平,把腎割了夠跟他學個呲杆!”
……
北皎的板修理手續繁雜,過了中午飯的時間,他自己就坐不住了……第一次出去拎了外賣回來後,每隔五分鍾就嘟囔著“無聊”,從沙發上站起來,伸腦袋去看看自己的板修好了沒。
那副屁股下突然長了仙人掌的鬼樣子,薑冉冷眼看著,盲猜他就是看了宋迭的視頻才開始著急。
一般人可能為了男性尊嚴不會揭穿他,但是薑冉不是一般人,她沒有良心。
“不是要學公園麽?”
在北皎第四次從沙發上挪開自己的屁股時,薑冉咬了口充當午餐的三明治,“公園可不用摸雪滑行,看著別人摸到雪了,你著什麽急?”
“跟宋迭沒關係。”北皎嚴肅地說。
薑冉嗤笑一聲,全然不信。
等她慢吞吞地吃完一半三明治,剩下的大半吃不完了,招招手把上躥下跳的小崽子叫過來收拾殘局。
他也無所謂吃她吃剩下的,拿過來三兩口幹掉剩下的三明治,又咕嚕咕嚕喝完一瓶礦泉水,吃飽了開始拽她:“走吧,明天再拿板,我先借阿黃的。”
拽一下拽不動,很執著地再拽幾下。
薑冉滿臉無奈地被他從沙發上拎起來,扯著袖子往門邊走。
到了門外,換了鞋他“咻”一下就出去了,衝到電梯旁邊爭分奪秒地按電梯。
薑冉站在門邊慢悠悠地換鞋,被修雪板的老頭叫住。
她回過頭,老頭笑眯眯地望著她:“單崇受傷的事又讓你心情不好啦?”
她沒說話,隻是往上提鞋子的動作頓了頓。
“滑雪是極限運動,隻要在滑,受傷總是在所難免,你不受傷,你周圍的人也總會有受傷的,”老頭說,“你不能因噎廢食。”
聞言,薑冉停頓了下,目光微閃爍,低低地“嗯”了聲,顯然有點懶散。
“是時候也該收新徒弟了,薑冉,林霜是第一個但不應該是最後一個……你也不能總是一個人。”
老頭說完,縮回了腦袋。
沒一會兒,室內又傳來有規律的敲敲打打聲,就好像剛才那場對話從未存在過。
薑冉眨巴下眼,這時候,從門外有人叫她的名字。
“電梯來了,”站在不遠處,少年催促,“你在磨蹭什麽?”
懶洋洋地應了他一聲“著什麽急”,她抬腳,踏出了門檻。
……
北皎去纏著阿黃借了板,然後扔下了還要去換鞋換衣服的薑冉,跳進自己的滑雪鞋,一溜煙衝進了雪場。
下午一點時,北皎與宋迭重新在纜車入口閘門前匯合。
沒提前約,就是比較晦氣地正好遇見了。
這人卷的要死,都一點了,飯都不吃還擱這滑。
怎麽沒餓死他來著?
北皎心中感慨,宋迭自然毫不知情,見著北皎第一麵,他就跟他笑著說:“我前刃能摸著雪了。”
“……”
北皎動了動唇,原本想陰陽怪氣兩句“飯都不吃當然進步快”,臨門一腳覺得這台詞過酸不適宜講出來……
進而發現自己變成了啞巴,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他拉了拉護臉,遮住了麵部表情,含糊地“唔”了聲,意識到此處應該說“恭喜”。
但讓他說這個,還不如殺了他。
於是眼神兒心不在焉地開始飄忽,慢吞吞地飄向門口。
此時雪場自動門打開,抱著自己的滑雪板,身著橘色背帶褲、裏麵黑色連帽衛衣,長卷發女人不急不慢地走了進來,她手裏拎著還沒戴上的頭盔,走路帶風。
路過的人紛紛跟她打招呼,她懶得很,點點頭“啊”一聲就算敷衍完事。
儼然一副雪場武則天的架勢。
看她這個樣子,北皎來了點能給宋迭添堵的思路,在薑冉往這邊走時,他扭頭對宋迭說:“你知道嗎?今天在修雪板那塊,修雪板的老頭說我們是薑冉的徒弟,她不承認。”
這話一出,果然看見宋迭愣了愣。
少年漆黑雙眼瞬間迸發邪惡的光。
這一幕被薑冉盡收眼底,走到兩個高大的少年身邊,抬手就給了不老實的狗崽子一下:“你又在這妖言惑眾什麽?”
“沒什麽,”北皎說,“就是把在修雪板老頭那你說的話給他重複了一下,比如大家都是冰冷的金錢關係。”
薑冉被他幼稚得笑出聲,上下打量他:“我跟你有什麽金錢關係?”
“有,”他點點頭,“我欠你巨額。”
薑冉就抬手又給了他一下。
兩人打鬧間,北皎聽見宋迭突然毫無情緒輕笑一聲,他愣了愣回頭看他,就見他一掃之前那副有點傷心的樣子,笑的一如既往地溫吞。
“沒關係,我可能確實滑的還不夠好,不夠格當姐姐的徒弟。”
他伸手,接過了薑冉的雪板,笑著望著她的眼睛說,“但是我會努力的,技術都是雪道上刷出來的,所以那是遲早的事。”
薑冉滿臉欣慰,拍了拍宋迭的肩膀。
然後麵無表情地望著北皎:你看看人家這覺悟!
北皎:“……”
從頭到尾打量一圈宋迭,目光在他手裏抱著的薑冉的板子上轉了三圈,就像是為了看清楚活著的狗腿長什麽樣,正當宋迭和薑冉雙雙以為他還要陰陽怪氣點兒什麽時,就看見他雙眼突然微微一眯。
突然眼神變了。
“宋迭。”
他幽怨地望著宋迭,叫他的名字,然後期期艾艾、語調緩慢道——
“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呢?你怎麽能拿我當墊腳石,去討好薑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