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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野犬

  第23章 野犬

    把流浪在外準備睡橋洞底下的便宜阿弟帶回家這件事突然變得無比順利。


    就像一盆好好的飯放那,家裏被慣壞的祖宗死活不肯吃,張牙舞爪地圍著食盆轉圈圈順便挑三揀四,直到隔壁家的狗子來竄門,伸頭往飯盆那聞了聞……


    那就不行了。


    三兩口吃個一幹二淨,恨不得連食盆都一塊兒吞肚子裏。


    第二天薑冉開車去給北皎收拾行李時,忍不住一邊開車一邊用餘光瞥坐在副駕駛那位——此時此刻後者胳膊肘杵著車門,單手撐著下巴,正一臉生無可戀地看窗外略過的街景。


    他不張口狗叫的時候,看著還是溫馴的。


    ……雖然也溫馴不了幾秒。


    到了地方,北皎不讓薑冉下車,讓她在車上等著。


    “憑什麽不讓我下車?”薑冉也沒跟他客氣,被荒謬笑了,“我醜?見不得人?”


    北皎的目光在她臉上來來回回打了幾個圈,像是在認真思考她氣急敗壞之下提出的這個問題……這副認真勁兒又給薑冉氣到第二次,連假笑都笑不出來了,心想:我刀呢?

    “看什麽看?”她雙手在他鼻尖跟前拍了個巴掌,“眼睛不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北皎往後躲了躲。


    又回過頭看了看窗外,學校門口很多人。


    不僅有學生,還有很多來接本地晚回家學生的家長,大部分家長手上都大包小包的……在車子外麵五米左右,一個看著是媽媽的中年婦女,正抬手撥弄一個女生的額前碎發,後者正捧著一杯奶茶,臉上有點不耐煩地往後躲了躲。


    他過敏似的立刻收回目光,用沒得商量的語氣對薑冉說:“你就在車上等,我很快。”


    一副“不管你放什麽屁都行反正老子拒不合作”的模樣。


    薑冉剛才早就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窗外的一幕,此時看他滿臉抗拒……她忽地又笑了,一隻手撐著車駕駛座和副駕駛之間的儲物間隔,稍稍俯身湊近副駕駛的少年。


    後者感覺到她氣息壓過來,跟著又往後退了退,這次連背都退得靠在了門把手上。


    薑冉歪了歪頭:“你不會是不好意思了吧?”


    “……”北皎盯著她微勾的唇角,一雙黑眸亮晶晶的,警惕地問,“我不好意思什麽?”


    “我怎麽知道你?”


    “我東西又不多,隨便撿好就能出來,你跟著來我反而還慢。”北皎解開安全帶打開門,想了想抬頭強調,“別跟來。”


    說完,他跳下車,毫不留戀“啪”地關上車門。


    車內,屬於第二個人的氣息仿佛還未完全消散,副駕駛依然留著他坐過的痕跡。


    薑冉愣了愣,還定格在手撐在中控台俯身的姿勢,抬起頭看了眼外麵,就看見外麵陽光燦爛,高溫天氣中,北皎像靈活的動物似的,一路小跑向著校門跑去,沒一會兒就整個淹沒在了人群當中。


    ……


    宿舍樓亂糟糟的。


    大家都在搞搬家,學生家長和學生出出進進,時不時從某個宿舍傳來哄笑聲,或者是家長怒罵“哦豁你這蘋果都放發黴了你自己不知道啊”的插曲。


    舍管大爺在一樓門衛室拿著塊破爛的抹布東擦擦西擦擦,見到從外麵太陽裏顛顛衝進來的少年,扔了抹布,探出個頭。


    “狗崽子,今天徹底清空了啊,找到住的地方了沒?”


    經過門衛室的少年一個急刹車,轉頭看見個熟臉——


    整個宿舍樓上千號人,每天熱衷於各種打工,偶爾會因為加班會來太遲跪求看門大爺開門的倒是沒幾個,一來二去,看門大爺也就跟他熟了。


    偶爾北皎打工的地方發工資了,就給門衛大爺帶一包煙,十幾塊一包的利群,不算貴。


    作為報答,看門大爺對他的稱呼從“這位同學”變成了“狗崽子”,因為知道這家夥就是個四舍五入沒爹沒娘的獨行俠。


    聽到看門大爺提問,北皎點點頭。


    看門大爺露出個放心的表情,也不跟他廢話,腦袋縮回去了。


    北皎三步並兩步衝上樓梯,火速回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人都在,張梁他們床上的鋪蓋還沒收拾,一群有了爹媽就立刻如同斷了手腳的廢物當代青年正擱宿舍叉腰站著,旁邊站著幾個家長模樣、正暴跳如雷的中年人——


    “哎呀,我去!張梁你這個襪子怎麽放到蚊帳上麵!”


    “懶得洗,風幹一下,上麵的汗幹了變硬了就可以拿出來繼續穿……機智如我!”


    “機智如你!我他娘要被你惡心死了!都包漿了沒看見!做你這個惡心鬼的舍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扔掉扔掉!多大的人了,我都替你臉紅!”


    “你別喊那麽大聲,人家也不能知道,”張梁懶洋洋地對他爸說,“大驚小怪的幹嘛呀!搞得好像你在家裏自己洗襪子似的!”


    北皎站在門外,猶豫了三秒,將原本半敞開的宿舍門又推開了些,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紛紛轉頭,看清楚門外站著的少年,又跟他打招呼。


    宿舍裏倒是沒人問他接下來去哪,因為昨天北皎和薑冉討價還價的時候,張梁就在旁邊蹲著——


    張梁知道了=全宿舍都知道了。


    北皎的東西確實不多,前幾天接到通知後他就自己收拾了下,陸陸續續在搬,原本準備最後一天把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搬到酒吧雜物間苟完這個暑假……


    比如現在酒吧雜物間甚至還放了一個他洗澡打水用的桶。


    他彎下腰,從下層櫃子裏扯出來一個藍色的帆布行李袋——


    他來學校之前,在老家的菜市場旁的跳閘市場買的,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才三十五塊錢。


    他衣服都是洗幹淨放衣櫃的,這會兒拿出來一頓塞。


    就這樣還得到了家長們的讚賞,另一個宿舍的媽媽看著北皎自己一個人,戳了戳自家兒子的脊梁骨:“看看你舍友!人家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呢,手斷了似的!離了媽活不了!”


    張梁他爸正在張梁的床上卷涼席,聞言從上鋪探了個頭出來:“同學,你外地的?就自己收拾啊?”


    “……”


    北皎手上飛快收拾的動作一頓。


    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其實倒是沒有多大感覺,也沒有失魂落魄什麽的,心跳速率都沒有改變——


    充其量隻能說,有點尷尬。


    該怎麽回答呢?他從小到大他媽都沒管過他,從初中開始住校,每年寒暑假都是他自己打包東西,大包小包地扛著上公交車回家……


    他都習慣了的。


    習慣了自己吃飯,自己學習,周末自己回家洗衣服,買菜,做飯,打掃衛生……甚至過年貼年畫和準備年貨。


    他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臉上甚至沒有什麽情緒波動,樣貌英俊隻是有點兒冷漠的少年站在宿舍中央,顯得有些遲鈍,意識出於禮貌自己應該回答別人的問題,他才慢吞吞地“啊”了聲——


    他一出聲,舍友們如夢初醒。


    他們一旦睡醒,反應極快,被家長數落的幾人交換一個眼神兒,紛紛“哎喲”“哎喲”地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其中一個用身體擋住自家家長好奇的目光,又隨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個雜物,咋咋呼呼地喊,“媽!快看這是什麽!還能用不!”


    原本還關切望著北皎的家長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一邊搶過東西扔垃圾桶一邊劈頭蓋臉罵:“自己的東西你問我是什麽!我怎麽知道是什麽!你就是個收破爛的!看你室友的床多幹淨!”


    雞飛狗跳中。


    張梁讓他爸收拾鋪蓋,自己沒事幹,空著手繞到北皎旁邊,盯著他沉默地收拾東西盯了一會兒,最終沒忍住打破沉默,問:“一會你直接去她家?”


    北皎動作一頓,抬起頭。


    張梁換了個站姿,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那你拿著個包坐地鐵也不方便,她家在哪啊,你要不問問,我一會繞個圈讓我爸把你一起送過去——”


    這下,張梁他爸多少回過味來了。


    聽到兒子這拘謹又小心翼翼的語氣,心裏知道剛才是怕不是問了個不那麽好的問題,成年人在社會摸爬滾打那麽多年,當下心中“哎呀”地懊悔了一聲。


    他把卷好的涼席一放:“啊對對,同學你上哪啊,讓張梁送送你唄同學——”


    北皎剛想回答。


    這時候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


    大白天的也沒什麽人會在微信上找他,而且一震震好幾條,明顯是為什麽事不耐煩了。


    原本麻木的黑色瞳眸閃爍了下,突然整個人的氣場就從原本的冰山變得稍融,隻見少年彎下腰拉上了破舊行李袋的拉鏈,直起腰,說,“不用,謝謝。”


    嗓音微微沙啞。


    帶著生疏卻不突兀的禮貌。


    ……


    北皎扛著破舊的行李袋走出宿舍,又被叫住了。


    “喂,小子。”


    腳下一頓,拎著包,北皎麵無表情地望著他,意思是有何貴幹?


    “下麵有個女的說在等你。”


    叫住他的還是舍管看門大爺,他又出現了,這次手裏拿著拖把,看樣子是在清掃被搬離的學生弄得一片狼藉的宿舍走廊……


    在少年拒人千裏之外的注視中,大爺一臉褶子笑開了。


    “嘿嘿,可以啊,野狗也有人接回家了?”


    北皎走過去,蹲下,掀起看門大爺堆在角落裏的破舊紙殼看了看,簡單估算了下這些破爛的價格……然後把自己手裏那幾個壓扁了的礦泉水紙盒箱放上去,重新捆好那些廢品。


    做完這些,他全程平靜臉,真的一點沒覺得被冒犯。


    拎著行李袋下樓,站在一樓樓梯台階上,稍一低頭就看見不遠處抱著胳膊,手裏拎著什麽,正一臉不耐煩等在宿舍門口的女人。


    相比起穿著打扮各式各樣的中老年家長,她的出現有些突兀……牛仔短褲和白色的吊帶背心,大概是怕曬黑外麵套了件和牛仔褲同色的薄長袖襯衫作為防曬外套,一個小小的、手機都放不進去的包斜挎在她腰與胯之間。


    陽光下,她漂亮的臉蛋妝容精致,就連深色的發絲在明媚的光亮下根根分明,好像每一根的卷曲程度都由無形的畫筆經過深思熟慮後落筆而成。


    指望這樣的人來幫忙收拾鋪蓋大概是天方夜譚,她就合適被供著。


    北皎不怎麽驚訝,知道薑冉肯定不會真的乖乖蹲在車上等他。


    而此時此刻,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薑冉抬起頭,對視上不遠處身形高大的少年,他拎著個破行李袋,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


    她收了收臉上被熱出來的不耐煩,站直了,抬起手衝他招招手。


    他乖乖抬腳走過去,走到她的範圍內了,沒說話,就下意識地嗅嗅鼻子,嗅到她身上的甜味還夾雜著別的味道……


    麵無表情地彎下腰湊近她,問:“什麽東西?”


    薑冉給他看自己手裏的盒子,盒子裏裝著一塊蛋糕切件,白色的奶油蛋糕頂上麵還放著一顆鮮紅草莓。


    薑冉接過他的行李袋,也不問他要不要,就把蛋糕塞給他。


    “趕緊吃,”她說,“天這麽熱,要融了。”


    今天是非參加運動會的學生搬離宿舍的最後一天,周圍是來來往往的家長和拖著行李箱的學生,人來人往的……


    但凡經過,總是忍不住側目看拎著個行李袋昂首挺胸走在前麵的女人。


    在她身後,大概一步的距離,跟著個比她高一個頭的少年,少年嘴裏叼著個塑料叉子,手裏捧著個很娘炮的蛋糕。


    也沒覺得丟人,一臉理直氣壯的。


    嗯。


    野狗就是有人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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