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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更)

  第23章 (一更)

    仿佛用了渾身的力氣才抵擋住洶湧而來的情緒, 潛意識裏有一個自己,隻想要不管不顧地就這樣留在他懷裏。


    然而,禁錮在腰際的手指她還是一根一根地掰開, 耳際傳來男人並不平穩的呼吸。


    “你問過我喜不喜歡你嗎?”


    孟清時呼吸一頓, 嗓音裏帶著不可置信的喑啞:“你……”


    薑思茵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站在電梯裏,隔著一道門望著他, 目光無比平靜:“孟醫生, 你很好,但我們不合適。”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真的很感謝。”她用力撐著酸澀的眼瞼,淺淺地勾了下唇。


    再次說出那句“再見”, 她的手按在關門鍵上。


    可男人直勾勾盯著她, 按下了牆外的開門鍵,是從未在他身上有過的倔強的固執。


    電梯門再次縮進牆壁裏, 他用手按在門縫處, 骨節凸出, 泛著森森的白:


    “就這麽走了嗎?桐桐你也不管了?”


    “我已經跟孟小姐說過了,隻能教她到這個程度, 以後, 她需要更專業的老師。”薑思茵平靜地望著他, 公事公辦的語氣。


    “那富貴呢?”男人眼眶通紅,指了指身後的門,“它每天在家裏等你……”


    “沒關係,它會慢慢忘了我的。”薑思茵笑了笑, 想起大狗撒嬌的樣子, 毛茸茸的腦袋, 總是舔她滿手的口水,不禁也鼻頭一酸,“有你在,它會過得很好。”


    “薑思茵。”她冷淡而理智的樣子令他情緒瀕臨崩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叫她的名字,尾音顫抖著,“那我呢?”


    薑思茵緊緊攥著手裏的包,太過用力的手指已經快失去知覺,仿佛渾身的力氣都用來維持表麵的平靜。


    像是從哪借來的一股勇氣,她用了很久,才能夠平靜地望向他眼睛:“孟醫生,我隻當你是朋友。”


    她看到那雙桃花眼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碎了,甚至能清晰地聽見滿地狼藉的聲音,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哭,嘴角扯起僵硬的笑容:“謝謝,就送到這吧。”


    她按下關門鍵。


    撐在門縫的那隻手像是失去了力氣,滑落下來。


    視野裏變得越來越窄,最後隻剩下微弱的一線光,是他領帶上的青色花紋。


    然後,電梯合上了最後一條縫。


    那瞬間她閉上眼睛,淚如雨下。


    三年前,失去最好的朋友,卻遇到了照亮她世界的謝瑾成,她以為過去的終將過去。


    那天,她成為眾矢之的,可她看見沐浴在晨光裏的他,像一縷清新的風掃去心底的陰霾,她也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現在她知道了,過去會永遠存在。無論是互聯網還是人心,都不會饒恕任何一場過去。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遇到他穿白大褂的樣子,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幹淨的人。


    而她早已滿身汙濁。


    **

    薑意如親自去客運站接她,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待遇。


    薑思茵看著前方拉行李箱的背影,突然發現媽媽的背不如以前那麽直了,頭發也有幾絲不易察覺的白,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走路的時候,她的膝蓋會微微彎曲,仿佛是為了省力。


    她喉嚨哽了哽,走上前,“媽,我自己來吧。”


    “哎呀,這個有輪子的,不重。”薑意如笑著看一眼她,“你把你那倆包背好,快過年了,當心遇到飛車賊。”


    薑思茵眼眶一熱,收回手:“哦。”


    媽媽總是這樣。


    總是想為她做好一切,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報恩,仿佛這樣,就辜負了一個母親的責任。


    幾塊錢的桌布她舍不得換,卻在客運站門口叫了輛出租車。


    回到家,又是精心準備的飯菜。


    薑意如對她格外溫柔體貼,雖然平時也是個細心的媽媽,但這次有些過分仔細,洗澡時花灑都幫她調好了水溫。


    睡前還有宵夜水果,薑思茵洗完澡,看見媽媽正在廚房切水果,紅心火龍果和幾個車厘子。


    她心底開始有隱隱的預感,走過去,在籃子裏放水洗車厘子,一邊問:“媽媽,這挺貴的吧?”


    薑意如笑了笑:“快過年了,吃點兒好的,我們超市才發了年終獎金,別心疼媽的錢,多吃點兒,不夠再去買。”


    媽媽幹過很多活,服裝店幫人賣衣服,因為不會昧著良心誇人賣不出去,發傳單,小縣城一個月發不了幾次,也賺不了幾個錢,菜場幫工,學用秤就學了好久,後來因為可憐一個老太太給人少算幾毛錢,被趕回家了。


    最終一份工作是超市員工,那會兒超市不好進,是一起跳舞的一個老姐妹介紹的。小縣城就那一家大超市,算是個鐵飯碗,一直幹到現在,明年退休。


    就一點不好,上班總得站著,所以還不到五十歲,膝蓋軟骨素流失,走幾步就痛,也不能久站。


    好在前年考核,她自己努力爭取到了辦公室行政崗,不用再去超市裏站,平時也特別注意保養膝蓋。


    怕自己萬一倒下,就沒辦法照顧父親和女兒了,反而會成為拖累。


    “媽。”想起這半天薑意如的反常,薑思茵還是鼓起勇氣問出口,“您沒有話要問我嗎?”


    “哦,問你啊。”薑意如嗓音裏含笑,有種故作的輕鬆,“是不是工作幹得好,領導讓你提前放假回來了?我跟你說過,別太拚,咱們已經度過最艱難的時候了,你在外麵隻要能有個落腳的地方,能吃飽穿暖,過得開開心心的就行,該休息還得休息,身體最重要。”


    一股淚意被她咽下去:“嗯。”


    頓了頓,薑意如又說:“萬一不開心就回家,還有媽呢。”


    薑思茵把洗好的車厘子瀝幹水,一顆一顆放進盤子裏,好像因為這句話,心情變得異常平靜:“媽,我辭職了。”


    廚房裏安靜了兩秒,傳來母親淡定如常的聲音:“哦,辭職了啊,沒關係,年輕人辭職很正常。”


    她不想再繞來繞去:“媽,網上那些你都知道了吧?”


    其實從薑意如在電話裏說親自去客運站接她,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廚房裏隻剩下刀切火龍果的聲音,薑意如把火龍果全裝進盤子裏,才緩緩開口:“知道又怎麽樣呢?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不了解你的人,對你來說也無關緊要。”


    “媽媽知道,那些話在你身上的確會痛,但再痛也會過去的。”薑意如用牙簽戳了一塊火龍果,遞給她,“我說過了,不開心就回家,有媽在。”


    當年的事也不問嗎?


    薑思茵呆呆地接過那塊火龍果。


    那放縱妄為的四年,也不問嗎?

    薑意如沒再問,把水果端出去:“吃吧,我去熱牛奶。”


    第二天,薑思茵去療養院看了外公。


    這十年來,外公一直是持續性植物狀態,通俗地說,就是植物人。


    療養院和特護的錢是分開算的,為了省點錢,薑意如一周請六天特護,超市做六休一,剩下的一天她自己來。


    今天超市行政部有會,關係到退休後的工資級別,薑意如不想缺席,正好薑思茵在家,就替她去了療養院。


    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過來照顧外公,換床上用品,換尿袋,打掃房間,給屋裏的花草澆水,外公喜歡君子蘭,薑意如便在屋裏種了幾盆君子蘭。


    看陽光照在油潤狹長的墨綠色葉子上,薑思茵突然想起在帝都的陽台上,那幾株堅強求生卻最終難逃厄運的芍藥。


    那個人溫柔的樣子,那天心碎欲絕的告白和挽留,炙熱無比的懷抱,也在頭腦裏變得格外清晰。


    昨晚收拾房間的時候,找到了那次他借給她的皮手套,忘了還給他,留著也不會再有用了。她把手套和霍希窈的照片放在一起,裝進一個陳舊的糖果盒。


    都一樣,是歸塵入土的東西。


    每當有什麽逝去,總會有人要流淚。


    她也放縱自己流了一場淚。


    “薑立國,醫生查房。”清脆的女音將她思緒拉回來。


    薑思茵回頭一看,是個年輕女護士,站在醫生旁邊。


    “你是薑立國的孫女吧?好久沒見了呢。”


    “嗯,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了。


    她把這些繁重的生活丟給媽媽一個人麵對,好久好久了。


    **

    “發沒發現,孟老師最近很不對勁?”


    “咋了?”


    “除了吃飯就是在手術室,一台接一台,這就是鐵人也扛不住啊。”


    “那孟老師是金剛人吧……”


    “噗嗤——”


    “打個賭,他明天會不會倒下?”


    “找死吧?當心他削你。”


    “欸,你們說他是不是失戀了?”


    “他戀過?”


    “可這明明就是失戀的狀態啊……”


    “23床和26床醫囑開了?吳國強什麽時候能做CT?明天的病例報告準備好了?”


    突然從身後飄來的靈魂三連問,讓正在八卦的一群實習生脊背一涼,渾身顫抖地回過頭,對來人擠出尷尬又諂媚的笑。


    “孟,孟老師……”


    “我我這就去……”


    “那個我去聯係影像科……”


    “我我我去寫報告!”


    一群人交代完自己的任務,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孟清時扯了扯唇,拿起突然響鈴的電話:“喂?”


    不知電話裏說了什麽,他沉寂已久的神色終於稍霽:“好,拜托了,我讓她聯係你。”


    下午,他和人約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


    剛進去,就聽見一道清甜的女聲:“孟醫生,這裏!”


    孟清時循著聲音看過去,唐杏坐在最角落的卡座裏,穿著工作室設計的新款旗袍,氣質婉約而不顯稚嫩的粉色,他腦中不禁勾勒出另一個人穿上這身旗袍的樣子。


    沒讓對方察覺的短暫失神後,他走到她麵前坐下:“你好。”


    唐杏也坐下來:“喝點什麽?”


    “我自己點吧。”孟清時招來服務員,“一杯美式,謝謝。”


    咖啡很快端過來,唐杏一邊抿著咖啡,一邊問:“孟醫生找我什麽事?”


    孟清時沒有說話,從身側的文件包裏找出一疊東西遞給她。


    唐杏看著看著,麵色越來越凝重:“你查的?”


    “我找人查的。”孟清時端著咖啡,低頭凝視著蒸騰繚繞的熱氣。


    “那孟醫生需要我做什麽麽?”唐杏直截了當地問。


    孟清時抿了口咖啡,說:“既然輿論無法控製,那就讓他們付出代價。”


    “你指的是……哪種代價?”唐杏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從那疊紙裏抽出一張,顫巍巍指了指上麵密密麻麻的數據和截圖,“也包括這個?”


    孟清時扯了扯唇:“你說呢?”


    唐杏咽了口唾沫,朝他豎起大拇指:“孟醫生,過去是我看錯您了。”


    孟清時揚了一下眉。


    唐杏說:“我以為醫者仁心,普度眾生,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沒想到您的宗旨是趕盡殺絕。”


    “那你可能是對我有什麽誤會。”孟清時望向她,唇角勾著涼薄的弧度,“太心軟的人,是拿不了手術刀的。”


    唐杏無比慶幸自己選了最角落的座位。


    也就隻有她一人看到,平日裏溫柔清雋的孟醫生眼裏一閃而過的殺氣和戾氣。


    該是多麽珍貴的人,才能讓另一個人願意摒棄自己完美的皮囊,釋放出心底麵目可憎的修羅?


    “好,你放心吧,我會盡全力。”唐杏把那些資料整理好,收起來,發現後麵居然還貼著張名片,頓時瞪大了眼睛,“謝寒嶼律師?”


    孟清時點點頭:“他剛從國外辭職回來,還不太忙,你可以隨時聯係他。”


    “蒼天呐,我居然會有隨時聯係謝寒嶼的一天。”唐杏無比珍視地把名片托起來,拍拍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


    “沒問題的話我先走了。”孟清時放下咖啡。


    “等等。”唐杏叫住他,“你這東西都準備好了,帶飛大佬也請好了,幹嘛讓我出麵解決?”


    “她的賬號都在你手上,你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交給你,我放心。”孟清時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還有更重要的事。”


    “行吧,也是我該做的。”唐杏咋了咋舌,“孟醫生還有什麽要求?”


    “我找過你的事,別告訴她。”沒給她任何多餘的解釋,男人轉身離開咖啡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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