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更)
第16章 (二更)
薑思茵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他帶走了, 坐進他的副駕駛之前,似乎聽到有人叫肖祁。
她甩了甩頭,把剛才的插曲拋至腦後, 動作嫻熟地係上安全帶。
車裏開著暖氣, 再加上孟清時車開得穩,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薑思茵原本是想堅持的, 可攔不住酒精麻痹大腦的意識, 越來越困。
孟清時正開著車,忽然聽見“咚”一聲鈍響,緊接著女孩輕輕的呻,吟。他迅速往旁邊瞥了一眼,隻見薑思茵皺眉揉著右邊額頭, 表情有點難受, 顯然是不小心睡著,把腦袋磕在了車窗上。
他在紅綠燈前停下車, 長臂伸向後座, 拿了一個軟軟的抱枕給她:“墊一下吧。”
薑思茵接過來墊在窗戶邊, 把腦袋枕上去,迷迷糊糊說了聲謝謝, 很快就呼吸均勻了。
毛毯有點滑下來, 鬆垮垮地搭在她肘彎上, 孟清時忍不住俯身過去,把毛毯重新拉起來,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手指在臉頰邊遲疑片刻,還是輕輕地撥開嘴唇邊不聽話的幾根碎發, 掖在她精致玲瓏的耳後, 以免待會兒被頭發蹭癢了, 又不舒服。
她睡著,他醒著,便再不用掩飾目光中的溫柔寵溺,和流淌過漫長歲月的無聲眷戀,直到後麵傳來催促的喇叭聲,才依依不舍地回到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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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到小區時,整個人神清氣爽,原本微醺的眩暈感一點都沒有了。
因為回來得太晚,找車位找了很久,最後停的地方離樓棟有點遠。薑思茵打了個哈欠,解開安全帶卡扣,剛一下車,溫暖的男式大衣再一次把她圍住。
衣服上全都是屬於他的味道,層層疊疊地包裹上來,她不禁臉頰發熱:“不用了,我有穿……”
“聽話,別動。”孟清時給她從頭扣到腳,對他來說剛剛過膝的大衣差點被她穿成曳地長裙,“腿不能著涼。”
她那外套也太短了,連肚子都遮不上,中看不中用。
孟清時情商沒低到把這話說出口,神情間還是對她不顧身體的衣著不太滿意。
薑思茵抿了抿唇,呼出一口幽幽的白汽:“……謝謝。”
即便是刻意禮貌的道謝,也沒辦法把某些曖昧變得疏離。
感受著大衣裏的溫度,嗅了嗅獨屬於他的香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胡思亂想。
綠化帶的草坪都結了層霜,在月色下泛著茫茫的白,刺骨的寒冷卻絲毫侵不了她的身。
在這樣的夜晚跟他一起走著,居然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些。可他身上穿得單薄,即便看上去一點都不怕冷,她還是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還沒下電梯,就聽見富貴在家裏叫。
孟清時打開門讓它噤聲,它便徑直衝出來抱住薑思茵的腿撒嬌,舔她滿手的口水。
大金毛太黏人,薑思茵隻好過去陪它玩一會兒。孟清時給她兌了杯溫熱的蜂蜜水,甜得發膩,平時不怎麽喜歡蜂蜜的她居然一口氣喝完了。
回去時還打包了兩盒便當。
一份小米南瓜粥,一份軟糯的粉蒸排骨,上麵還用便簽寫了微波爐叮幾分鍾。
她的確餓了,晚宴上根本沒機會吃,就隻墊了塊小蛋糕,剩下的全是喝酒。
孟清時總是那麽細致入微。
粥在保溫杯裏,還有熱度。她把排骨放進微波爐,托著下巴坐在餐桌旁,腦子裏悠悠然放空了,隻是隔著半透的玻璃看裏麵微弱的燈光和不停旋轉的轉盤,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排骨的香味溢滿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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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公司,薑思茵沒碰到肖祁。
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聽人說,他酒駕被交警抓了,還險些因為拒捕而被拘留。影響太惡劣,被大老板勒令在家反省。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呢?想起前晚那人醉醺醺的樣子,薑思茵歎了一聲。
其實,昨天早上她收到過一條肖祁的道歉信息,說自己是喝多了失態,讓她別放在心上。
薑思茵沒打算跟他計較,也決定以後要離他遠點。
薑意如說,酒品可以體現出人品,酒品差的男人,人品好不到哪裏去。
比如她父親,喝醉了會用皮帶抽人。
薑思茵很快接了另一個項目,是原先那個項目老總介紹的,說對方是大老板,如果談成了,會對公司有很大幫助。
肖祁想合作分一杯羹,薑思茵沒拒絕。
畢竟在某些方麵需要他的經驗和人脈,談項目他也更擅長。
前期洽談她都讓肖祁一個人去了,進行得也很順利,最後方案定下來那天,肖祁有事走不開,她獨自去甲方公司見那位大老板。
寬敞氣派的辦公室中間,她看到那個闊別九年的男人,依舊神采奕奕,就像她和母親離開時一樣。
薑思茵用了0,01秒的時間認出他,用0,1秒的時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最後1秒鍾,她公事公辦地開了口:“馮總您好,我是青鳥科技的薑思茵,負責這次項目的一部分設計工作,這是我們最新修改的方案,請您過目。”
她保持著乙方對甲方的禮貌和專業,沒再多看馮誌傑一眼。
“真的是你……”反倒是辦公桌後的男人,顫抖的聲音泄露出失態,“我還以為隻是名字巧合,茵茵,真的是你?”
薑思茵把方案往他眼前推了推:“馮總,請您過目。”
“茵茵,爸爸這些年很想你……”馮誌傑站了起來,神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我沒有爸爸。”薑思茵始終噙著很淡的笑意,不為所動,“您姓馮,我姓薑,馮總您不要開玩笑。”
馮誌傑那雙與她酷似的眼睛盯著她,似乎想看出任何她在說謊的痕跡。
曾經有千千萬萬次,薑思茵痛恨自己這雙和父親相似的眼睛,以及身上流著那個人肮髒的血。
可真當他站在眼前,她反而內心平靜,仿佛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九年的風雨飄搖,把許多痕跡都衝刷掉了,包括怨恨。
她希望他們隻是陌生人。
馮誌傑沒看出任何破綻,即便他知道,他的女兒他不會認錯。
“馮總,聽說您十點還有會。”薑思茵瞥了一眼他麵前的文件夾,“您是現在看,還是我等您會議結束?”
馮誌傑坐下來,嗓音帶著些嘶啞:“我現在看。”
方案都是照他的要求改的,沒問題,簽合同的時間很快敲定。
馮誌傑還想說點什麽,可會議已經要開始了,助理在催,他隻好匆匆道別。
薑思茵回到公司,便向領導申請換項目,並用之前的加班時間調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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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交通發達,回老家比以前方便多了。下了飛機轉城際公交,就能直接到縣城。
縣城是薑家的祖籍,當年外公生意失敗欠了許多錢,人也鬱鬱寡歡生了病,藥石無醫,全靠呼吸機吊著,在帝都花錢像流水。媽媽和爸爸離婚後,便帶著她和外公回了老家。
縣城也有療養院,費用沒那麽高,還能托熟人的關係算便宜點。
那年她十五歲,從帝都最好的私立學校轉回縣城,開始靠政府補助金念書。
那也是她人生中至黑至暗的三年。
到縣城客運站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薑思茵攔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頭發花白的大叔,滿臉皺紋和褶子,人卻很開朗,車載廣播裏是郭德綱的相聲,他一邊聽,一邊跟著哼哼。
出租車一路開得飛快,經過市一中門口那條路,才慢了下來。
小縣城停車不規範,每到快下晚自習的時間,一中門口本就不寬的公路兩旁都被接孩子的私家車和電動車占據,橫一輛豎一輛,歪七扭八。
來往車輛都走得格外小心,連出租車司機也不敢亂來。
這會兒正好前麵紅燈,路還堵著,那司機嘖了一聲:“見鬼了,什麽時候政府才能管管這些亂停的?”
薑思茵笑了一聲,眉眼裏不見著急。
“小姑娘,你也是一中畢業的吧?”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她。
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司機笑嗬嗬道:“我看你眼熟,以前肯定拉過你的。”
“是嗎。”薑思茵笑了笑。
她沒說出口的是,高中三年,她都沒坐過出租車。
出租車多貴啊,那時候沒錢的人坐不起,她也不會騎自行車,實在趕不及了,就路邊叫輛摩的,兩塊錢不加價,但她很少能舍得這兩塊錢。
每逢下雨,到學校都是渾身濕透,她的傘會被別人搶去,然後自己省著零花錢買把一模一樣的,不讓媽媽發現。
媽媽到現在還住在外公小時候住過的房子裏,是外曾祖父的其中一處房產,當年值錢的都賣了抵債,就剩下這間,賣不出價,留著自己遮風擋雨。
老城區路邊的舊樓,樓道裏沒燈,樓梯窄,邊緣長年累月被人踏得平滑,走上去要無比小心。薑思茵開著手電筒一級一級慢慢地踏上去,敲響二樓的房門。
門開了,穿著厚棉襖的薑意如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愣了幾秒才開口:“你怎麽回來了?”
“公司項目結束,領導放了個小假。”薑思茵走進屋,關了門,把背包放在麵前的桌子上。
屋麵積很小,進門不到兩米就是牆,牆邊有個放雜物的桌子,薑意如平時吃飯也在桌子上吃。
哪怕薑思茵回來,也隻有兩個人,收拾一小塊地方擺碗筷就行,所以桌上的雜物從她上次離開到現在,一點都沒減少,現在又多了個背包。
薑意如看了看她的背包:“你沒帶行李箱回來?”
“嗯,就帶了幾件內衣褲。”她點點頭,坐到沙發上,把腿放進取暖器隔熱的簾子裏,手也放進去烤。
熱氣被逼在裏麵,在沒有暖氣的南方也不會冷。
薑意如舍不得用空調,也壓根沒買空調。
“這次放幾天啊?”薑意如給她倒了杯熱水,本來想放幾顆茶葉,想想現在太晚了,便作罷,隻給她白開水。
薑思茵接過杯子吹了吹,白汽把鼻子都暈濕了:“五天。”
“這麽久?”薑意如既意外又驚喜,驚喜的是女兒能在家陪她,意外的是馬上要過年了,領導怎麽能同意她休這麽多天?
薑思茵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了笑說:“之前一個項目做得不錯,領導挺滿意的,破格讓我多休幾天。”
薑意如一聽,反而神色暗淡下來,眼裏泛著心疼:“那你前段時間豈不是很辛苦?”
“還好啦,一般辛苦,賺錢哪有不辛苦的?”薑思茵朝她擠了擠眼睛,抬起兩根食指,“上周發工資拿了這個數呢。”
薑意如愣了愣,抬手捂住嘴巴,幾秒後才不可置信地問:“這個數是……萬?”
薑思茵笑得眉眼彎彎:“當然啦!”
“那你可不能再給我了。”薑意如說,“媽媽有錢,這小地方也用不著幾個錢,你自己留著,大城市花錢的地方多。”
薑思茵暫且答應她:“嗯。”
母女倆看了會兒電視,薑意如忽然問:“對了,你跟小謝的婚禮快了吧?”
薑思茵目光一頓,整個人有點緊繃起來。
薑意如歎了一聲:“訂婚宴媽媽沒去,親家沒說法吧?”
薑思茵喉嚨哽了哽,嗓音帶著些潮氣:“沒有。”
“是媽媽沒用……”
哪怕過去那麽多年,她依舊沒勇氣再踏足那個城市,連女兒最重要的日子都要缺席。
薑意如內疚地垂著頭,眼淚滴在印花的塑料桌布上。
“沒事的媽媽,真的沒事。”薑思茵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其實……”
她欲言又止,過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氣。
“其實我跟謝瑾成,分手了。”對上媽媽驚訝的眼神,她心底反而一塊石頭落下來,“我們不會結婚了。”
仿佛被嚴冬的冷空氣冰凍住,時間靜止了。
半晌沒有人說話,杯子裏的水涼了,眼淚也幹了。
薑思茵不敢抬頭看媽媽,直到近處傳來艱澀微啞的聲音:“怎麽分手了?”
薑思茵抿了抿唇,頭埋得很低。
薑意如眼裏有了一絲銳光:“是他劈腿,他對不起你?”
“沒有,媽媽。”薑思茵連忙否認,表情很認真。
那一道銳光消散,薑意如望著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又不敢確信,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那難不成是你……變心了?”
“……”薑思茵頓時失語。
果然在媽媽眼中,男女關係的問題不是男的出軌,就是女的出軌。
馮誌傑的問題無非是出軌那一條,可她和謝瑾成之間的問題哪有那麽簡單?
她無奈地歎了一聲,道:“我也沒有,我們隻是發現彼此不合適,所以才分手的。”
“沒出軌還會有什麽問題嘛?有什麽問題不能溝通的?”薑意如激動起來,“你倆在一起三年,多不容易啊,小謝條件那麽好,你跟著他也不會吃苦受窮,這怎麽就……”
“媽媽,不吃苦受窮也不一定會幸福。”薑思茵無比認真地說。
薑意如一時間還沒法接受,忍不住淒苦地碎碎念:“不吃苦受窮就不錯了,你還要怎麽樣?和小謝分了,你上哪兒再找一個條件好,又對你那麽好的?”
在薑意如的眼裏,謝瑾成對她百依百順,體貼又多金,是個完美無缺的男朋友,能跟他在一起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曾經薑思茵也這麽認為。
但她自己受過的傷,不能再讓媽媽受一次。
於是薑思茵沒在她麵前說謝瑾成的不好,故作輕鬆道:“哎呀,分都分了,您再怎麽可惜也沒用。俗話說得好,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薑意如眼睛都紅了:“說得容易,小謝可是提著燈籠都難找……”
“誰說的?”薑思茵腦子裏晃過一個人影,為了安撫媽媽受傷的心,暫且拉出來一用,“我最近就認識一個,長得比謝瑾成帥,比謝瑾成高,帝都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年紀輕輕就是副教授,爸媽也都是教授,住的房子那地段比謝家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薑意如眼睛裏有了光:“那你們談了?”
“沒沒……”薑思茵搖頭,對上母親大人希冀的目光,頓時心軟下來,隻好睜眼說瞎話,“不過,應該也快了。”
“趕緊的,讓我看看長什麽樣。”
無論是二十多歲的女人還是四十多歲的女人,骨子裏都有點八卦基因在。
薑思茵拗不過她,手機裏沒孟清時的照片,隻好點進他朋友圈,從他和科室所有同事的合照中指出那一個:“喏,就這位孟醫生,長得帥不帥?夠不夠吊打謝瑾成?”
“哎喲這小夥子,真好看,媽媽要是年輕二十歲也喜歡這樣的。”
“……”
“你可得把握住了,這次不能再出岔子了啊,再一晃都過二十五了,找對象就更難了。”
“……”老花癡果然上了套,薑思茵滿意地摁掉手機屏幕。
正打算功成身就洗澡安寢的時候,手機屏幕突然又亮了起來,電話鈴聲在深夜的住宅區顯得有些突兀。
來電顯示不是別人,正是孟清時。
薑意如一瞧樂了,眼睛眯成兩條縫:“你慢慢接,多聊會兒啊,我先去洗澡,不著急不著急,年輕人熬熬夜沒關係的,晚上聊天能促進感情。”
“……”薑思茵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字,突然有種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錯覺。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明天白天見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