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根
第34章 三根
碧嵐抱著一堆脆生生的符紙離開了鬼王殿, 符紙墨跡未幹,一枚粘著一枚,字的邊緣明顯因著尚未暈散的墨汁洇開了淡淡的一圈兒。
符紙如此新鮮。
碧嵐幾乎可以想象, 鬼王趕她趕得有多心急。
瞧著這些瘦筆橫走粘連的符籙, 碧嵐越想越發愁。此去心裏本就沒底, 也不知道這些不甚靠譜的符到時候又會折了多少效用。
碧嵐磕磕絆絆地在心裏默了默詞兒,再一想到根本就背不住的符語……
徹底垂頭喪氣地一邊走路一邊盯著腳尖。
漫漫前路明顯更為茫然了。
“碧嵐姑娘, 你抱著一堆雷符火符, 是要去何處?”
聽到有人叫她,碧嵐懵懵地抬起了頭。
見到來人, 碧嵐麵上隻露出了來不及掩飾的僵硬, “蒼慈太子殿下?”
他該不會是無聊到一直守在鬼王殿外等她出現吧?
碧嵐抖了抖。
這樣下去, 鬼王殿下怕是很難不懷疑她與蒼慈暗通款曲、她實則是天界的細作?
不過,碧嵐很快打消了這個猜想。
蒼慈揚眉直視,眼風銳利,“今日我有事, 來找你們鬼王殿下相商。”
“正好鬼王殿下在殿裏”, 碧嵐幹巴巴地笑了一聲。見蒼慈深邃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懷裏的符上,似乎不解釋、她今日便很難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碧嵐咳了一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鬼王殿下讓我跑腿去辦點事……”
“需要離開鬼界?”
“是。”
蒼慈點了點頭, “不如碧嵐姑娘等我。我與鬼王殿下相商隻需要一炷香左右時間,正好, 一炷香後, 我也要離開鬼界回仙界去。”
“不用了, 多謝蒼慈殿下好意。那個地方, 你去不得。鬼王殿下說了, 他也去不得。”碧嵐扭了扭脖子,隻掐頭去尾語焉不詳道:“我是女鬼,我去,理應是無礙的。”
“原來如此”,蒼慈見她不願多開口、猜到了她對自己的提防,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沒再追問她的去處、強人所難地朝她發難。
“你去的地方,看來需要很多符籙?”蒼慈銳目一掃,不到片刻,他從懷裏掏出幾張金燦燦的天界符籙,徑自塞到碧嵐懷裏,“出門沒有準備,隨身隻帶了這幾張,眼下我與你們鬼王殿下是合作的關係,你不必憂心推辭。”
話畢,碧嵐眸子裏的憂色更重了。
“風雷雨符”,蒼慈繼續道:“它們與鬼界的符語該是通的。如果遇到危險,風符的效果,應是其中最強的。”
碧嵐心中沉吟:風雷雨符……不應該是風雷雨雪符麽?
沒有雪?
“嗯”,蒼慈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唇邊勾起一抹苦澀,“我不喜歡,所以,沒有雪符。”
碧嵐恍了恍神。
開始,她本是想到了醴淵那個茫茫刺骨的雪天。
不知怎麽,想著想著,她的腦海中又倏然出現了一副她並無記憶經曆過的畫麵。
也是分外坎坷的雪天。
雪緊灑不停,卻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空氣安寧得有些折磨人。
素日便如同鬆雪一般的仙人終是長闔著雙眼、他如新絲般光潔的肌膚幾乎與雪地徹底融在了一起。
明明瞧著比平日更有生氣。
但實則,再過一些時日,麵白如雪的他興許就會化成為了一捧比雪更幹淨的潔色。
不知多時,與他日日相伴的綠衫少女跌跌撞撞趕來,出現在了他身邊,然後,久久常跪在雪地裏。
她不哭不鬧,隻是彎下腰,默默把攢了很久的錢袋悄悄放在他懷裏,發綠的青絲極為短暫地埋在了他積停雪層的胸前。然後,她便再也沒折過身子。
她的身板始終挺立,一如拂然而立的一帶雪鬆……
也一如他平時不開口說話,偶爾麵壁怔然時的正經樣子。
她手指攏拈點轉、利落結陣。任由渾身被濕重的雪水澆了個透。
時間過去了很久,雪地裏一跪一臥的一雙人影,美好地讓人心碎。
可是,她遲遲沒有等到他睜開眼,像往常一樣露出平常淺淡的笑意。又或者,一邊嘴上威脅她幹活折債、一邊胡亂揉鬆一把她的發絲。
……
“碧嵐姑娘,此去珍重。”
蒼慈說完這話,便拂袖而去。
也把碧嵐的思緒稍稍拎了回來。
滿麵慘白的碧嵐摁了摁額角,朝往生海的方向走去,重新振了振精神。
沈昀、少淵上神、醴淵、藏書閣裏困擾她的夢、腦海中一瞬而逝的畫麵……
那些綿長的想念、那些謎題的解開,眼下、似乎都繞不過目前知之最多的鬼王。
因此,當鬼王提出由她去找上古冰魄蠶絲的要求時,除了修補從來沒有正兒八經成功做成任何事的她,除了張口結舌乖順承旨,自然是不敢遵從真實內心朝他白上一眼的。
正這麽想著,碧嵐已經安穩如常過了往日鬼王所設的水障。
碧嵐凝著暗得發翠的往生海水,拈起一枚符籙,輕念有詞。
水幕飄舉,鱗浪湧動。
碧嵐眼前一暈。
……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不知身在何處。兜頭妖異的急雨毫無預兆地砸下,遮去了她大半視線,幾乎無法清晰辨物。
碧嵐四下茫然,刺骨的雨水凍得她一陣哆嗦。她隻得小心攏著懷裏的符籙,生怕會被雨淋濕。
她探出身子,一步一步挪著步子,手先試著一直往地上摸索。
鬼王曾經告訴她,她去的地方,實則在幾界之外。傳說中的上古冰魄蠶絲,依附在這個神秘之地的曼珠沙華之花上生長。
至於曼珠沙華長什麽樣,鬼王卻沒有告訴她。
花嘛,再是神秘,來頭再是不小,也總該長在土裏,接接地氣。
碧嵐如是這麽想。
因此,當她摸索到一節帶著溫度的柔軟時。
“啊!”
“啊!”
她與對方往後各自一退,彼此都被嚇得不輕。
不過,在碧嵐開口反應之前,對方先一步吼了出來,氣勢洶洶,“哪個臭登徒子,不來摸該摸的地方也就算了,居然敢來摸老娘的雙下巴?!”
雙……雙下巴?
碧嵐猶豫了一瞬,撥了撥膩在蒼白臉側的濕發,攏在了耳後,“姑娘,我也是女子,對不住,剛剛冒犯了。”
照對方勢頭,再不解釋,下一步她怕是要被直接抓破臉了。
“女子啊”,對方連嘖了幾聲,興致缺缺地評論一句,“那便是擾我淋雨清淨的女登徒子了。”
對方慢慢支起身子,忽而朝碧嵐湊了過去。
她的眼睛,瞬間如同剔透流光的寶石,同時,碧嵐與她中間的雨幕停了下來。
碧嵐完全顧不得看她其他五官為何,隻看眼睛,便沉淪了進去、忍不住有些看呆了。
見碧嵐從頭到腳都掛著雨滴一直滴水的窘迫樣子,她略一掃過碧嵐懷裏符籙,旋即露出一二嫌棄表情。
“敢在符王麵前賣弄符籙,你這女娃怕不是個傻子吧?”
她如此言語,碧嵐也未覺得有被冒犯。
不過,符王又是?她在藏書閣裏沒看到過相關書籍資料,來這兒尋冰魄蠶絲之前也沒聽鬼王殿下說起過。
見碧嵐已經凍得青白難看,她十分無語地攥過她的手腕,探上一探。
“手上不是有雨符嗎?怎麽不用?”她毫不客氣地剜了碧嵐一眼。
碧嵐不解道:“雨符還可以止雨?我還以為它隻能用來布雨呢。”
“既然你什麽都不會,還冒冒失失闖進來做什麽?”
她更無語了,來盜冰魄蠶絲的怎麽一個不如一個。
“我剛探了探你的脈息,不知為何你原本強勁的妖根與仙根都斷了,眼下隻有一根不屬於你的鬼根在支撐著你。”
碧嵐被她說得愣住,蹙了蹙眉,“什麽意思?”
她語氣難得慈和,“無他,就當我在誇你身殘誌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