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是我的女人(4000字)
第91章 那是我的女人(4000字)
阿景想留活口,及時出聲阻止。
但她終究還是慢了,抵不過謝同舟的神速。
盡管謝同舟在最後一刻收了力道,鋒利的柴刀刀刃還是不可避免地割開了蒼尋琴的頸側。
人類的軀體向來脆弱。
蒼尋琴白皙的脖頸像是一塊雪白的綢緞,被無情的剪刀剪開了一個口子,鮮血噴湧而出。
謝同舟神情冷靜,迅速點了她的穴道,立刻給她止血。
血點子濺在他稚嫩的臉蛋上,清澈的白瞳沾染了一點紅。眨眼之間,染紅了他眸中的狼狽女子。
蒼尋琴麵色蒼白,無力地靠在石壁上,脖子和手臂處的鮮血很快停止了噴濺,但還在不斷滲出點點猩紅。
從放出蠱蟲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但,對死亡的恐懼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克服的。
放出蠱蟲本就為了求生。
她恐懼著生命漸漸流逝的每一個瞬間。
這茫然的一生,隨波逐流,懼生懼死。
她不僅受製於人,也受製於自己的愚蠢、嫉妒、膽小……
心內心外,皆是牢籠。
臨終才悟,為時晚矣。
蒼尋琴苦笑道:“小謝公子,我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會死在你的手上。原來,連你也關心她……”
阿景,這丫頭真讓人羨慕啊。
謝同舟坦言:“我不關心她。”
他的使命,是匡扶正道,不是關懷某個具體的人。
殺蒼尋琴,是為了正道。
留她一命,為了得到更多的情報,同樣是為了正道。
謝同舟收起柴刀,布滿老繭的手貼在蒼尋琴的脖子上。
纖細的蛛絲從他的指腹和掌心鑽出,鑽進蒼尋琴的皮膚,將她的傷口密密縫合起來。
先是脖子,而後是手臂。
血徹底止住。
這次是他不對。
不加考慮,下手太快太重。
之後,他要向師父請罰。
而阿景這邊,慌亂中的大喊確實保住了蒼尋琴的性命,達成了她留活口的目的。
然而,也害了她自己。
一呼一吸之間,細如塵埃的蠱蟲趁機鑽進了她的體內。
短短的一口氣,至少有百餘條蠱蟲進入她的身體。
它們開始瘋狂地攻擊她的五髒六腑。
雖然不怎麽疼,造成的傷害卻不容小覷。
本已經偃旗息鼓的寒血鐲,再次滲出血影。
刹那間,血霧成焰,滾滾燃燒。
第二波企圖攻擊阿景的蠱蟲被燃燒殆盡。
蒼尋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培養了多年的心血,最後連一點灰燼都沒有留下。
她做任何事都是徒勞,轉瞬都成空……
連泄憤都失敗了。
阿景深深蹙眉。
這一波攻擊放出,寒血鐲似是大傷,鐲子裏的血色隻剩下星星點點,其餘皆是雪色。
如果血色完全沒有了,會怎麽樣?
阿景摸了摸兩個鐲子,“寶貝,謝謝你。”
話音剛落,胸口傳來一陣劇痛,喉嚨跟著一癢,她猛地吐出一口烏黑的血。
阿景抬起頭,看向雲端的崖頂。
崖主不來救自己嗎?
他不是要收自己為徒麽?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她吃虧,又眼睜睜地看著她死?
慘了,這次她真的高估她自己了。
得想個辦法自救才行,要是就這麽死了,公子會很寂寞的……
阿景低下頭,一雙雪白的長靴映入眼簾,再抬起頭,她看見苦霖修長的身軀、清冷的麵龐。
苦霖指尖微動,她體內所有的蠱蟲頃刻間被逼了出來。
這些黑色的蠱蟲在離開她體內的一瞬,化為晶瑩的塵埃,如雪屑飄落。
他用的方式很粗暴,蠱蟲是直接從阿景的皮膚裏彈出來的。
她的身上多出了無數個針眼大小的傷口,疼得她皺眉咬唇。
苦霖神情淡淡地看著她,眼神中卻似含著淡淡怒意,隱隱透著高高在上的威嚴。
阿景難免委屈。
做壞事的人又不是她,崖主為什麽要生她的氣?
強者的情緒變化,實在難懂。
與此同時,寒血鐲開始吸食蒼尋琴流的血。
量不多,但勝在新鮮。
時間拖久了,不新鮮了,就無法吸食了。
苦霖垂下眼眸,冷冷地看著它,抬起右臂。
阿景眼神微顫。
謝同舟想要毀掉她的鐲子,崖主果然也是這麽想的嗎?
下一個瞬間,一片晶瑩的雪花飛來,劃破了苦霖的手腕,鮮血汩汩湧出。
寒血鐲貪婪地吸食。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刻鍾之久。
最後一滴血液染紅了那片以身為刃的雪花,消解為紅色碎屑,同樣被寒血鐲吸收。
阿景抬起雙手,寒血鐲已經恢複了初見時的模樣,一半是血色,一半是雪色。
她雙頰微紅,“謝崖主。”
現在想想,她此前喂給寒血鐲的幾滴血,實在上不了台麵。
寶貝怕不是要嫌棄她摳門,還真是有些羞恥。
謝同舟遠遠地看著他們,目露驚訝。
師父為什麽要那麽做?
那明明就是邪器。
他、他可不可以開口問師父原因?他還要繼續在師父麵前閉嘴嗎?
許良辰的魂魄同樣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他知道師父脾氣好,但也僅止於脾氣好。
師父對阿景這般,讓他很意外。
用自己的鮮血飼養邪器,可不是正道所為。
還有,要試探她們的方法有很多,為什麽師父偏偏要用這一種?
師父不該讓阿景受傷……
苦霖止了血,拿出那枚相思紅的解藥,遞給阿景。
這正是阿景心心念念所求之物。
她生怕晚一刻就會發生變數,飛快地接過來,塞進嘴裏。
吃下解藥,阿景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試探性地開口。
“師父?”
既然給了解藥,就意味著苦霖承認了她的勝利。
苦霖白眉輕蹙。
阿景紅唇微抿,一雙赤眸燃燒著對力量的渴望。
昨天是她犯傻了。
強大的實力比什麽都重要,傻子才不當苦霖的徒弟。
苦霖的眉頭越皺越深。
阿景越發緊張。
老人家不會反悔吧?
忽然,苦霖冰涼的手掌落在她的發頂,輕柔地撫摸了幾下。
阿景睜大雙眼,茫然地被他擁入懷中。
耳邊傳來他清冷微顫的聲音。
“景兒。”
淚意莫名泛起,洶湧的悲傷襲來,讓阿景酸了鼻尖。
為何會這樣?
苦霖當真是那個女嬰的舊相識?
可,一個嬰兒,她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會在這具軀體裏留下那麽深的悲傷?
許良辰心神動搖。
師父也曾這般擁抱過他。
彼時他隻有七歲。
可阿景不同,她已經十五歲,是成熟的少女,她不是小孩子。
他不能接受。
心口仿佛有什麽東西炸裂開,眼前的景色迅速發生變化。
許良辰破了師父的禁錮,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毫不猶豫地跳下崖頂,幾個呼吸之間,雙腳便落在了地麵上。
少年眼神之陰冷,比北地寒天更甚。
“師父,那是我的女人……”
苦霖緊蹙的眉頭舒展開,鬆開了環住阿景的雙臂。
阿景被許良辰一把拽進懷裏,柔軟的小臉埋進他堅硬溫熱的胸膛。
片刻之後,她抬起頭,在許良辰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的臉。
頰上紅紋不再。
膚白勝雪,紅唇如妖。
好陌生的一張臉。
……
苦霖走向蒼尋琴,將一顆保命的藥丸送至她的唇邊。
她彎起嘴角,雙唇緊閉。
謝同舟捏住她的下巴,讓這顆藥丸進入她的口中,咽下。
蒼尋琴笑道:“別費勁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給個痛快吧。”
苦霖淡笑,蒼白的唇瓣好似含著雪色紛紛。
他抬起食指,指了指阿景,“你嫉妒她?”
她臉色一僵,隨後苦笑,“是又怎樣?她難道不值得我嫉妒?你們三個是何等人物,她又是何等人物,你們卻都偏愛她,不是麽?”
苦霖冰冷的食指點在她的眉心,發出瑩雪光芒。
無數畫麵湧進蒼尋琴的腦海,麻木、痛苦、絕望的記憶紛至遝來。
這是阿景的記憶。
不僅僅是地下黑市的記憶,還有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片段。
血流成河,萬裏枯骨……
一滴淚水湧出蒼尋琴的眼眶。
不知是可憐姬景,還是可憐她自己。
“謝崖主,我想,也許我可以釋懷了。”
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她今天是真的活不成了。
她隻有一點不明白。
“既然崖主洞悉一切,又何必保我性命?根本就不存在審問我的必要,不是麽?”
苦霖搖頭,“你錯了,我並非洞悉一切,我隻知她一人。而且,我也不打算審問你。”
他看向許良辰,“辰兒,她傷勢太重,為師無力回天,留給你問話的時間不多。”
語畢,他轉向謝同舟,“同舟,你跟我來。”
兩人離開崖底。
許良辰走向蒼尋琴。
他脫了外衣,疊成四方形狀,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扶著她在石頭上坐下來。
他問她:“表姐,我欠你的人情,可算是還清了?”
蒼尋琴的頭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
許良辰:“你要是還認我這個表弟,就告訴我真相。”
“事到如今,認與不認,又有什麽區別?”
“你認我這個表弟,姨母還是我的姨母。你不認我這個表弟,我倒也不會為難她。隻是……若有其他人要傷害她,我也不打算為了一個外人招惹麻煩。”
“嗬!”
蒼尋琴冷笑,“許良辰,你時時刻刻都守著姬景,我母親若是出事,你顧得上嗎?”
他的許諾,誘惑力並不大。
許良辰反問:“你第一次派人刺殺失敗,為什麽沒有再派人來?”
“……”
“是因為我祭在佛前的那把血傘,所以你不敢再派人來,怕出了紕漏,對不對?”
蒼尋琴閉上眼睛。
他說的沒錯。
許良辰歎氣,“要保護一個人,並不需要時時刻刻的陪伴,隻要讓這個人的敵人心生恐懼就行。沒有人比我更擅長威脅。”
世人都知道,他的威脅不是虛張聲勢,而是言出必行。
蒼尋琴動搖了。
良久,她笑道:“其實,你已經猜出了幕後之人。”
許良辰抬頭看天,“是啊,我已經猜出來了,可惜猜的太晚了一些。你背後的人是淳於簡,對不對?”
“對。”
阿景不解,“皇帝為什麽要殺我?”
彼時,她就隻是一個殘廢而已。
“因為許良辰說,要讓你成為苦霖的最後一個弟子,而皇帝忌憚許良辰,自然不能容忍他羽翼豐滿。皇帝隻想讓自己信得過的人來占據這個位置。”
刺殺失敗之後,蒼尋琴就沒想過要殺阿景。
雪雲崖的強大,震懾天下。
縱然皇權可怕,但隻要成為苦霖的弟子,她就可以擺脫淳於簡對她的控製,從此自由,另博一番天地。
是她高估了自己。
“嗬!可惜我敗了。我這樣的廢物,隻會養蠱和培養殺手這些不入流的本事。”
許良辰輕輕歎息,“表姐,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蒼尋琴俏麗的臉蛋越來越蒼白,她虛弱地笑了笑,語氣惡意滿滿,“我給你們下了情蠱,如果你們不能在發作時結合,會死。”
阿景不禁有些難過。
她現在動腦筋很快。
是那盞兔子燈。
她本以為,那是蒼尋琴對她第一次展露善意,沒想到……
許良辰不怒反笑,拱手道:“那表弟就當這情蠱是表姐給我和阿景的新婚賀禮了。”
蒼尋琴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當真要娶她?”
最後的最後,她還是有些嫉妒。
姬景命途顛簸,卻屢屢獲得機遇。
而她,發現了自己養蠱的才能,卻隻能被人利用……
阿景亦是歎息,“你低估了公子。從他救下景業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明白,他是一個靠得住的人。你輸就輸在,沒有尋求他的幫助。”
蒼尋琴微微搖頭。
她殺孽太重,回不了頭了,就算尋求許良辰的幫助又能如何?甘雨堂沾了那麽多人命,許良辰不會保她的。
“姬景,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我的身份的?”
“很簡單,在嚴婆子的家裏,我們談到了甘雨堂。你的演技有些拙劣,一般人不會在那種氛圍下說什麽甘雨堂的實力……
那時我便覺得你不對勁。
今日又見你用蠱,甘雨堂的刺客訓練有素,謹慎得過了頭。而蠱術少見,不適合刺殺,容易被追查。
所以你不是負責刺殺任務的刺客,那便很有可能是堂主。”
其實她也不是完全確定,詐蒼尋琴而已。
蒼尋琴意識模糊,忽然想起那個花環。
原來,姬景給過她機會了。
僅有的一絲不甘化為悔意,隨著她的氣絕消失在冰冷的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