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簡雅冷著臉回到梨香院跨院。
梁媽媽帶著婢女迎出來,說道:“姑娘,燕窩熬好了,現在吃,還是涼一涼?”
“端到書房來。”簡雅進了書房,走到畫案旁,拎起毛筆在墨池裏蘸了滿墨,在已經畫了一半的仕女圖上狠狠打了個墨色淋漓殺氣騰騰的大叉,然後拎起紙,“哢嚓哢嚓”撕了個粉碎。
那紙上畫的是她和簡淡。
梁媽媽知道,大概是簡淡又惹到自家主子了。簡雅一生氣就撕畫紙,此時怒火最盛,輕易不能打擾,她給兩個大丫鬟使了個眼色,悄悄後退,三人束著手,靜靜貼牆站著,像三隻斷了線的木偶人。
屋裏很安靜,隻能聽到簡雅粗重的喘息聲。
碎紙屑落在深色地衣上,白花花的,像雪。
簡雅白著臉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問道:“奶娘,祖父那裏派人打聽了嗎?”
肯說話就說明這股火過去了。
梁媽媽鬆了口氣,往前兩步,柔聲道:“姑娘,打聽到一些。”
簡雅的腦袋躺下去,閉上眼,道:“講吧。”
梁媽媽道:“總共三件事,一是老太爺給了三姑娘一隻田黃凍石的印章料子,二是三姑娘救了老太爺,老太爺說日後他會給三姑娘撐腰,三是老太爺為了三姑娘嗬斥了大老爺和二老爺一頓。”
“哦……”簡雅扯起一側嘴角笑了笑,“能得祖父的青眼可不容易,我這位妹妹的運氣可真好呢。”
梁媽媽深以為然,姐妹倆同一天出生,一個身體好,一個藥罐子,可謂天差地別。可心裏再不平又能怎樣呢,三姑娘總歸不是故意的,如果二姑娘一意孤行,非要針對三姑娘,隻怕傳將出去於名聲有礙。
她想了想,勸了一句:“三姑娘在商賈人家長大,與老爺太太還有少爺們都不親,再怎麽也不如姑娘運氣好。”
簡雅睜開眼,從一旁的小幾上拿起一把銅鏡照了照,說道:“奶娘此言差矣,林家豪富,三妹從不曾受罪,吃穿用度不比我差,再說了,母親定會彌補她,大哥對她也是不錯的。”
她放下鏡子,又道,“對了奶娘,你覺得她和我真的一模一樣嗎?”
梁媽媽更加謹慎地說道:“看容貌確實像,但要說才情,聽黃媽媽說,三姑娘不喜讀書,與姑娘差了十萬八千裏。”
“嗬……奶娘,我可不想要什麽才情,我隻想要副好身體。”一說起身體,簡雅就想哭,眼淚也是極方便的,豆大的清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梁媽媽心疼地取出絲帕給她擦了擦,勸道:“姑娘莫傷心,黃老大夫說了,隻要姑娘心境開闊,少思少想,再調理兩年就無大礙了。”
“嗬……”簡雅不屑地輕笑一聲,“什麽兩年,那老兒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這話過了。
黃老大夫的幾個徒弟都進了太醫院,他本人不喜歡為官,這才一直在民間行醫,如果這也算沽名釣譽,那世上人人都是偽君子了。
但梁媽媽不好跟主子爭辯什麽,隻得緊緊閉上了嘴巴。
簡雅又道:“黃媽媽被攆回來,心裏一定有氣,讓她想辦法把白瓷趕走,另外,奶娘明兒去王媽媽那兒一趟,露點兒口風,就說我想要個田黃凍石的料子做枚私章。”
“好,老奴一定辦好。”梁媽媽沒有女兒,把簡雅疼到了骨子裏,隻要她能開懷,這種小事當然沒有問題。
……
簡思越走後,簡淡的大伯母三嬸四嬸都派了管事媽媽過來。
因為太晚,她們沒敢打擾簡淡,隻跟白瓷聊幾句,表達過主子的心意,便回去了。
簡淡睡了個好覺,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起了身,穿了身淺粉色的短打,與白瓷去了後花園。
簡家花園很大,但能讓兩人同時施展開的地方隻有荷塘邊上。
簡淡在青磚鋪就的空地上打兩套拳,又練了一遍劍,累得滿頭大汗。
她找塊平整的湖石坐下來,擦了汗,單手撐著下巴,豔羨地看著白瓷把雙節棍舞得虎虎生風,心道,花架子隻能強身健體,若她有白瓷這般身手,也許就不會死的那般容易了吧。
“白瓷,我跟你學學這棍法如何?”簡淡說道。
白瓷嚇了一跳,棍子差點脫手。她停下來,看看左右,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姑娘,你不是說回簡家後要做大家閨秀的嗎?”
簡淡一怔,旋即笑道:“做什麽大家閨秀,手無縛雞之力,遇到點兒事隻會大呼小叫,沒意思。”
白瓷有些猶豫,“可雙節棍棍法不大好練,打得忒疼。”
“要不我先試試?”簡淡心想,再疼也沒有死之前的那一刀更疼,祖父那邊仇家未知,爹和伯父指望不上,萬一簡家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為了將來活得更好,現在吃點苦頭也是值得的。
“那行!”白瓷見簡淡堅持,隻好按她的意思辦。
主仆二人便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
起手式不難,第一招霸王敬酒也容易,簡淡練得很順利。
第三招是左右格擋,盡管稍微複雜些,簡淡做兩遍也學會了,可到毒蛇出動和白蛇吐信時就不那麽簡單了。
簡淡左右手配合不好,打到自己好幾下,整個花園都是她大呼小叫的聲音。
“姑娘忍著點,開始都是這樣,多練幾次,有手感就好了。”白瓷看著揪心,臉轉到一邊,握著胖胖的拳頭給她打氣。
簡淡點點頭,當然要再練,就像瓷泥一樣,沒有反複摔打,就不會做出堅實的瓷胎。
她一向不缺耐性。
“哦謔謔……”又打到了。
簡淡使勁揉搓手指頭,疼得五官都擠到一起了。
“噗嗤……”靜謐的花園裏突然有人輕笑一聲。
“誰?”簡淡頓覺頭皮發麻。
她感覺有些不妙,發出這種動靜的,多半是隔壁沈餘之。
“簡淡?我看叫笨蛋更合適些。”那人說道。
簡淡循著聲音朝東邊看過去,視線越過紫藤花架,微雨亭,梅樹,再來就是睿王府的合歡樹,以及合歡樹旁的那座高約兩丈的台子了。
台子上有張躺椅,椅子上坐著個少年,身上蓋著薄被,一直拉到下巴頦處,濃重的絳紫色襯得那張小臉冷白冷白的。
雖看不清臉,但她可以確定此人就是沈餘之,他怎麽起這麽早?
病秧子,短命鬼!
簡淡磨著牙,揚聲道:“笨蛋又怎樣,笨蛋也比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