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不歡而散後, 兩人表麵上維持的客套被撕扯的所剩無幾。
事後也都沒有主動聯係, 像把彼此徹底遺忘在了那次爭吵的夜裏。
黎靈像前幾日一樣, 依舊沒回賀家。
她白天在工作室裏畫圖,困了就將沙發墊攤開,倒頭睡一會兒。
她做的這些工作, 在外人眼裏是吃力又掙不到錢的行當。
畢竟放著好好的賀家未婚妻不當,跑在外麵風餐露宿,沒幾個人能理解。
不過,黎靈對這種互相不打擾的相處方式十分滿意。
少了賀南宮無時無刻的查崗和獻殷勤後, 就連呼吸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然而,香甜的空氣沒呼吸多久,就冷不防地接到賀家的電話。
電話鍥而不舍地在桌子上震動,她將目光從圖紙堆裏移出, 掃了眼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便毫不猶豫地將手機掛斷,扔到了一邊。
像是隻煩人的蒼蠅, 隔幾秒後, 電話又響了。
這次是孔樊東, 以為是黎昌明有事兒,黎靈接起電話。
隔著電話, 孔樊東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很鎮定。
“黎靈小姐,請問現在有時間嗎?”
黎靈將電話放在手邊, 漫不經心:“嗯,怎麽了?”
孔樊東慎重問:“能不能麻煩你……過來看看先生?”
黎靈頓住目光,視線從數位板上抬起, 想了想,回複他:“沒空。”
孔樊東的聲音很低,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麽:“先生他生病了,已經一個多星期。”
黎靈覺得好笑,她放下電腦,拿起電話:“生病就帶他去醫院,打電話給我做什麽?”
“我又不是醫生!”
孔樊東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在那頭欲宮又止:“情況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嚴重。”
“能過來看看先生嗎?”
輕輕地歎了口氣,她需要時不時地提醒這些賀家人:“我現在不喜歡賀南宮,也沒有義務去看他。”
“別再打電話過來了。”
說著,她皺著眉頭,就要掛電話。
“黎靈小姐!”電話裏的孔樊東突然抬高聲音。
“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黎靈將電話扔到一邊,不耐道:“你說。”
孔樊東語氣稍微緩和些,起碼聽起來不像是在要挾逼迫她。
“先生送給您的禮物裏,有一副Diriny大師早年的作品。”
黎靈聽完,忍不住將視線移向辦公室的角落,那裏堆砌著賀南宮上次送給他的禮物。
十幾件,堆了滿滿一個角落,她甚至一樣都沒有拆開過。
“您是知道D,r大師的畫現在有多難買。”
D,r是當代纏繞畫作裏最出名的大師之一。不僅僅是在國內,在國際上他都是相當有名氣。
D,r公開發表出來的畫作不多,大多捐贈收藏在展館,流落在私人收藏家手裏的更是少之又少。
偶有一兩幅畫作現世,拍賣會上,價格都會被炒到難以理喻的高度。
物以稀為貴,所以不難理解,這位天才大師的畫為何會如此被人追捧。
“回國前一天,先生先是在法國開完會。結束後,又直接飛往冰島參加拍賣會。”
“拿到畫後,一刻都沒有停歇,從冰島連夜趕回國,一天一夜沒有合眼。”
孔樊東頓了頓:“下飛機,他拿著畫過來找你……那會兒他正發著高熱。”
黎靈靜靜地聽著,扯了扯嘴角:“所以呢?”
“因為我,賀南宮才會生病,因為我,賀南宮才會去買這幅畫?”
她似乎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孔樊東,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孔樊東無奈:“黎靈小姐,不是我看得起你。”
“是你自己始終不明白。”
黎靈冷笑,這群賀家人,一個賽一個的好口才
“不明白什麽?”
孔樊東:“不明白,你在先生心裏的地位。”
黎靈這次連冷笑都沒有,直接笑出聲:“地位?”
“我在賀家有什麽地位?”
“你和黎艾對我絲毫不尊重的地位?”
“賀夫人對我萬般刁難的地位?”
“還是這麽多年,賀南宮對我不曾上過一點心的地位?”
孔樊東語塞:“我不是這個意思。”
黎靈:“賀南宮隻是生個病,你們就來對我興師問罪。”
“怎麽?把也當賀家的仆人?”
孔樊東那頭一片安靜,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黎靈:“孔樊東,你們賀家人拿他當先生尊敬,那是你們的事兒,但你們沒這資格要求我也做同樣的事情。”
“這世上少了任何人都不嫌少。即使這個人是賀南宮,地球也照樣會轉。”
孔樊東苦笑:“黎小姐,其實先生一直把你保護的很好。”
黎靈:“……”
“老爺子隻有南宮父親一個獨子,可惜英年早逝,賀家隻留下南宮一個人。從他降臨到賀家的那一刻開始,他背負和承載著的壓力和關注,就不是你我能夠想象的。”
“當年老爺子得到這一根獨苗,放在手裏怕飛,含在口裏怕化,恨不得天天放在口袋裏帶著。”
“換句話說,先生現在這般孤僻不討喜的性格,不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嗎?”
黎靈麵色一冷:“你什麽意思?”
孔樊東輕笑一聲:“說實話我閱人無數,可之前一直把你看走眼。”
“所有人裏,你才是那個真正心狠的人。”
黎靈怒道:“孔樊東,別他媽以為你是賀南宮的人,我就治不了你!”
孔樊東聲音不輕不重:“這句話我早就想說了,橫豎早已經得罪你,也不差這一回。”
黎靈:“怎麽,你現在是要數落我在賀家的罪狀?”
孔樊東:“不敢,那些刻意接近賀和先生的人,都是圖錢,給了錢都能打發走。”
“黎小姐,但你不一樣,你圖的是先生的心……當黎你心甘情願地對先生掏心掏肺,愛的死去活來,現在不愛了,不圖錢不圖名分——要的偏偏是先生那條命。”
“所以說,先生遇見誰都不怕,可他怕你。”
黎靈:“他怕我?”
“他怕我什麽?手段強硬的是他,無休無止的也是他,是不是在賀南宮的世界裏,就不能有任何人對他說不?”
孔樊東幽幽:“他若是不怕你,怎麽不敢去找你”
黎靈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怎麽反駁。
沒好氣:“他心裏想什麽,我哪知道。”
孔樊東頓了頓:“以前我一直覺得老板是個機器人,不會疲憊,不會被打到。”
“他沒有父親,母親不盡責,七歲時便一個人在英國讀書。白人學校裏,隻有他一個黃種人,沒人能理解,這一路他是怎麽過來。”
黎靈:“孔樊東,賀南宮在你們心裏自然萬般皆是好的。”
“你不必拿他小時候的事情來說,誰小時候沒苦過?我爸爸辛辛苦苦將我養育這麽大,卻由得你們賀家作踐,他就不苦?”
“他這種人自大又猖狂,容忍不了任何違背他心意的事情,說到底隻是愛他自己罷了。”
“心甚至比石頭還硬,誰都走不進去。”
孔樊東抽著煙,看淡道:“可你就是個意外……你走進了他的心。”
“這麽多年,不是先生沒有放清楚你的位置,而是你沒有放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先生的未婚妻,在賀家除了他,便是你位置最高。”
“可這麽些年,正是因為你從未把自己看重,別人才會看輕你。”
“惹你不高興,老板甚至眼都不眨,就將我交給你處置。賀夫人背著他讓你學那些下作東西,即使那是他母親,老板仍是一句話就將她送回台州。”
“你不用做什麽,輕飄飄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將他打倒在地。”
“甚至能讓他在獲得如此成就後,還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黎靈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你的意思是,我這些都是咎由自取。”
“你不是咎由自取,你性格要強,卻又愛的卑微。”
下一秒電話被掛斷,雖然不想承認,但孔樊東的最後那句話狠狠戳中了黎靈的心。
手裏拿著畫稿,坐在沙發上發呆,等她反應過來時,手裏的畫稿已經被淚水浸濕。
力透紙背,暈成一個不圓也不滿的印記。
像極了她和賀南宮的結局。
愛的卑微又怎樣?愛的卑微就能被人隨意踐踏?
拿起手機將孔樊東還有賀所有人的電話全部拉黑。
沒有人的真心能夠被日複一日的踐踏,就算愛情都不行。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袋裏亂哄哄的很。
她起身,盯著電話走神。
後麵兩天,賀家再也沒打過電話過來。那天她的話說的沒有絲毫餘地,但凡賀家還要點臉麵,都不會再打過來。
黎靈用繁重的工作,將賀南宮三個字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於曉曉成天憂心忡忡地看著她:“靈靈,你怕不是瘋了?”
“昨晚你加班到幾點?”
黎靈:“忘了,反正挺久。”
於曉曉:“你這是要練神功,必先熬瘋啊?”
黎靈拿眼神看她:“反正也睡不好,不如加班。”
於曉曉簡直膜拜:“姐們,你句話簡直是成功人士的座右銘啊!”
話音剛落,黎靈突然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驀地想起這不是賀南宮常說的嘛。
她以前不知道失眠是什麽滋味,這幾天睡不著,徹徹底底感受了一番。
以為是在辦公室床不舒服導致睡眠質量不好,這天一大早上,黎靈準備出去找房子。
一打開辦公室的房門就被外麵的人嚇一跳。
孔樊東不聲不響地靠在牆上,旁邊垃圾桶上的煙蒂盒,被塞得滿滿。
黎靈:“你怎麽在這兒?”
孔樊東搓了搓疲憊的臉:“等你一早上了。”
黎靈:“有事?”
孔樊東滿臉都是擔心:“先生情況很不好。”
黎靈皺眉:“還沒去醫院。”
孔樊東想到這個問題,艱難開口:“他最近失眠太嚴重,一離開家裏的臥室便睡不著,而醫生要求他住院觀察,所以……”
黎靈:“不能離開家裏的臥室……?”
“那你們讓家庭醫生來不就行了。”
孔樊東眉頭皺的更緊:“他不許任何人進臥室……他說一進臥室,裏麵味道就變了。”
味道變了?
這是什麽習性?
黎靈知道他有潔癖,但嚴重到不允許別人進他房間,還是不能理解。
顯然,孔樊東說的複雜,並不是這個意思:“這個臥室,指的是你的……臥室。”
黎靈:“……”
孔樊東:“這件事隻能來找你。”
找她有什麽用?她是空氣清新劑嗎?
黎靈:“我沒法幫你,你們最好現在就送他去醫院,一直高熱可不是好事。”
孔樊東聽著這句話,心裏挺不是滋味。
他們放在心裏關切的人,輪到黎靈這裏,結果得到這麽個態度。
孔樊東那張粗獷的臉,幾乎要低到了塵埃裏:“黎靈小姐。”
“我孔樊東這輩子從未求過人,以前看不起你是我孔樊東的錯,瞎了狗眼。”
“今後我孔樊東聽你的,說一不二,隻要你能……去賀家看一眼先生。”
黎靈頭也不回地準備進屋:“不可能,你們還是趁早找醫生。”
孔樊東一隻手握著門把。還在堅持:“別的我不敢保證,但先生心裏真的喜歡你,想見的也隻有你一個人。”
黎靈冷臉:“你哪隻眼看見他喜歡我了?”
孔樊東:“兩隻。”
黎靈:“……”有病!
一大早就被他氣樂了:“賀南宮是要死了還是怎麽地?”
“你連這種鬼話都說的出口。”
孔樊東像是跟她較上勁,認死理,非得要黎靈去看看。
一早於曉曉剛上班,從大門外進來,經過走廊時看到孔樊東。
朝他招手:“帥大叔,你怎麽在這裏?”
孔樊東這麽高的個子,站在她辦公室門口過於顯眼,黎靈不想引人注意。
“進來。”
他朝於曉曉笑笑,隨後進屋。
黎靈抱著手臂看他:“說好了,看一眼就走。”
孔樊東:“行。”
黎靈那上包:“帶路。”
——
賀家別墅裏,黎艾寬慰賀夫人:“您別難過,先生說不定隻是一時生氣才讓您回台州,等到氣消了,不就接您回來了。”
黎艾一回來就聽說賀母要被送到台州,心裏也很是著急。
她一直以來都是賀母陣營的,跟黎靈一向不太對付,若是賀母一走,這賀家不就成黎靈一個人的了。
賀夫人摸著眼淚,拉著黎艾的手:“真的嗎?”
“我真怕南宮他是鐵了心要送我走。”
黎艾:“不會的,隻是黎靈在家,賀先生隻是給黎靈一個麵子罷了。”
賀夫人精致的妝容哭的有點花:“可我真的不想走,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留下?”
黎艾想了想:“要不……請許聞斌先生過來一趟?”
“他跟賀先生父親生前是好友,又是長輩,這些年許家跟賀家來往密切,若是請許先生來的說情話。”
“賀先生說不定也會改變主意。”
許聞斌和賀南宮父親是摯友,賀父去世後,他對賀南宮諸多照應,後來賀家家大業大,勢頭蓋過許家,可賀南宮還是願意將那些生意跟許家合作。
即使以許家的供應鏈,已經支撐不了賀家龐大需求量。
賀母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點點頭。
黎艾:“正好周末是許聞斌的生日,到時候先生肯定會過去,生日宴上讓許先生賣這個人情,肯定能成。”
賀母這才不哭,臉上終於露出往日的笑意。
孔樊東帶著黎靈一進來,便見黎艾坐在沙發上和賀母說著什麽。
黎艾一見黎靈,並不作聲。
孔樊東淡淡地訓斥她:“不要沒規矩。”
黎艾不情不願:“黎靈小姐。”
黎靈:“別叫我,擔待不起。”
她獨自上樓,孔樊東還有賀母他們全都留在樓下。
二樓沒有賀南宮召見他們不允許上去。
她輕輕地推開臥室的門,裏麵居然沒人。她還以為他病倒臥床不起,看起來情況沒她想的那麽嚴重。
轉身去了書房,輕敲兩聲門。
“進來。”
黎靈推門進去,見賀南宮正在書房打電話,他穿著一身藏藍色的居家服,有些寬鬆,鬆墜在他的身體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幾天時間不見,賀南宮好似瘦了許多。
他一邊打電話,一邊偏頭看門口,見到是黎靈時,突然話音頓住了。
“稍後聯係。”
說著就將電話掛斷。
賀南宮站在靠窗的位置,轉過身來時,背向著太陽,身後有一層淡淡的柔色的光圈。
將他整個人包裹的沒有往日那般淩厲,柔和許多。
“你怎麽來了?”
黎靈打量了他幾眼,發現眼前這個人好的很,除了眼下的濃影比較重外,看似一切都很正常。
她問:“你不是病了?”
賀南宮似乎有些生氣:“誰跟你說的?”
“行吧,還有力氣生氣,說明真沒病。”
賀南宮不自然地從將袖子拉下,似乎在遮掩著什麽,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我好的很。”
黎靈點頭:“我看出來了。”
“沒事我先就走了。”
賀南宮看著她說走就走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你……”
黎靈:“嗯?”
賀南宮:“你來還有別的事情嗎?”
他抿著嘴唇,抬了抬下巴。
黎靈:“???”
“沒有。”
賀南宮似乎有點泄氣,隨後又很認命似的道:“算了。”
黎靈:“嗯?”
算了什麽呀?
她有點懵:“你別這個表情,搞得我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一樣?”
賀南宮不答,黎靈想了片刻,突然想起來。
他不會以為自己是來道歉的吧?畢竟他那天晚上氣的差點把禮物摔她臉上。
黎靈:“……”
這男人不傲嬌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