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施念唯一一次接觸關銘母親是很多年前的那次祭祖, 在她的印象中關銘母親是個很隨和的老婦人,沒什麽太大的架子,逢人笑嗬嗬的,很富態。
但那時候她是東城的長孫媳, 關銘母親尚且能對她客客氣氣, 而如今她讓她的兒子身陷輿論的漩渦之中, 她此次前來的目的施念有些摸不準,畢竟上次關銘父親是如何反對的畫麵還曆曆在目。
所以在陡然見到關銘母親從車上下來的那一瞬, 施念的大腦一片空白, 在身邊人的攙扶下關銘母親踏上台階,施念迎了上去,就在她快要走到最後一層台階的時候,關母忽然將手臂從身邊人手上抽了出來, 遞給施念對她說:“丫頭, 扶我一下。”
施念趕忙彎下腰攙扶著她,關母順勢就握住了她的手,夕陽的餘暉斜斜地鍍在她淺灰色的羊毛帽上,隻是這麽不經意的一個動作, 施念原本懸著的心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意。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便是這麽神奇, 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語,她便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關銘母親對她的善意,她也說不上來這種感受從何而來。
施念將她攙扶進了家對她說:“上午滄海過來後,笙哥就隨他去老宅了, 這會還沒回來。”
關母有些意外地偏了下頭:“你平時都這麽叫老三的?”
施念有些局促地點了下頭, 關母拍了拍她的手:“老三到底對你還是特別的。”
施念將關銘母親攙扶到客廳一角的茶桌前,老太太坐下後對跟著的人說了句:“你們把帶來的東西拿到廚房,順便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我和小念說會話。”
施念默不作聲地準備茶具,已經把水熱了起來,旁邊人離開後,她才抬起頭柔柔地笑了下問道:“大太太,冷嗎?”
關母眼裏透著慈祥的光:“大太太?這麽叫生分了。”
施念垂著眸,思緒紛飛,第一次見到關銘母親她叫她大奶奶,她說遠崢以前會叫她大媽,可如今這個稱呼顯然不合適了。
關銘母親似乎看出了她的為難,開口說道:“我有個女兒,我家老二,性格也不知道像誰,從小就比較獨立,上學那會就在外麵很少回來,畢了業又早早在外麵做事,沾染上一些世故的風氣,我總是想有個蕙質蘭心的閨女。
前些年第一次在老宅見到你,我就在想我家老三怎麽就沒這個福氣,給我找個這麽讓人舒心的女孩子回來。”
施念拿著茶壺的手頓了一下,眼睫抬起望向關母,對她笑了下:“您喝廬山雲霧嗎?這是海拔一千往上走的山上雲霧,我和笙哥平時喜歡喝這種。”
關母點點頭:“都可以。”
施念再次垂下眼簾為她泡茶,關母觀察著她的神色,原本以為施念會開口問她些什麽,現在才發現這個姑娘很能沉得住氣,溫壺的手法行雲流水,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突然帶有暗示的話而亂了陣腳,動作看上去讓人賞心悅目。
施念很快將第一杯茶放在關母的麵前。
關母一邊品著茶水一邊將目光停留在她脖頸的絲巾上,一條紫色鬱金香的繡花絲巾被施念係成了一朵別致靈動的花斜在頸項左側,特別有韻味。
關母默默欣賞了一番,說道:“這條絲巾真漂亮,主要還是你手巧,到底是做設計的,這絲巾到了你手上就活了。”
施念雖然被誇了,但這誇讚讓她無比心虛,會戴上這條絲巾是因為身上有關銘留下的印記,他在做那件事的時候向來很瘋,有時候過程中施念都是迷糊的,什麽時候他在自己身上烙下印子她都不知道,早上起來看見有些明顯了,才拿絲巾遮擋了一下。
沒想到會被關銘母親注意到脖子上的絲巾,她難免覺得有些害臊,不自然地碰了下絲巾,開始泡第二杯茶。
關母對她說道:“以前外邊人總說我家老三風流成性,你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我自己的兒子我還能不清楚嗎?
我42歲生的老三,三個孩子中唯獨老三是我手把手帶在身邊的,他呀,歲數最小,但是心思最多,從小就聰明,大了後在外麵比他哥哥姐姐處事也要沉穩周到。”
施念笑道:“我知道,剛和笙哥接觸的時候對他還不了解,那時就覺得他並非是傳聞中的樣子,他的眼界和格局都不一般,一直在想是什麽造就了他這樣的人格魅力,今天知道了,因為他是您親手帶大的。”
關母望著她,臉上浮起笑容,施念雙手將茶給她奉上,望著她的眼睛說:“不是恭維的話,笙哥跟我說過您當年生他吃了很大的苦,所以覺得特別不容易。”
關母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後說道:“我這個小兒子吧,別看他在外麵待人彬彬有禮的,他的個性我這個做媽的了解,有時候看著像是對人笑,其實這笑裏多少有些淡漠,特別年輕的時候心高氣傲,真正能入他眼的人並不多,更別說小姑娘了,他這麽大也沒帶過哪個小姑娘回家給我們瞧過。
所以那時候在老宅家宴上,他特地將你愛吃的菜轉到你麵前,我就知道老三對你有心思。”
施念十分意外,現在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多少還是有些心驚的,在兩家長輩的眼皮子底下,關銘幾次大膽為之,但她自認為已經掩飾得很好了,還把他轉過來的菜給轉走了,未曾想這樣都沒有逃過關母的眼睛。
她有些尷尬地說:“我們那時候沒有…”
“我知道,放心,整個桌上也就我看出來了,畢竟自己的兒子,那點心思能瞞得過別人,瞞不過這個做媽的眼睛。
我那時候根本就沒想過你們兩能成,很多客觀因素橫在你們麵前,想想也難,暗暗敲打過老三我就沒放在心上了。
沒想到後來老三會為了你搞出滄海那出戲,滄海跑到我麵前鬧得我頭疼,我心裏都清楚怎麽回事,滄海哪有那膽子到我麵前胡鬧,背後都是老三出謀劃策,他想幹那金蟬脫殼的事。
我後來想想你一個小姑娘待在那地方也可憐,本來這婚事怎麽回事我心裏有數,所以也就順水推舟裝了一次傻。”
施念聽到這一切萬分驚訝,睜著雙眼看著關銘的母親,忽然感覺心口熱熱的,仿佛瞬間被什麽填滿,重新沏了一杯茶站起身彎腰將茶奉上,對麵前心存慈愛的關母說道:“今天才知道這件事,真的沒想到當年的事情您都是知情的,要是沒有您當時在暗中幫助,我不可能有另一條出路,我得正式跟您道聲謝。”
關母在接這第三杯茶的時候,並沒有急著喝,而是抬起頭望著施念:“跟我說謝謝有些外了,你奉了三杯茶給我,還不知道該怎麽叫我嗎?”
施念心跳突然加速,臉色有些發燙,心裏頭有股暖流就要衝了出來,卻始終有些不敢相信。
關母喝下她這杯茶後,從放在一邊的隨身包裏掏出了一個紅包和一個精致的禮盒推到了施念麵前對她說道:“這是我的一點見麵禮,來的倉促沒有準備周全,就算是我給你帶的點小禮物,等後麵老三手上的事忙完了,把你正式領回家你再改口也行。”
施念低頭看著麵前的東西,有什麽卡在喉嚨裏,眼眶逐漸熱了起來,仿佛自己走過了千山萬水終於來到了西城大門前,回首這一路,無數的冷落、輕視、詆毀像堅硬的殼一層又一層包裹著她的心髒,讓她的內心越來越堅實,直到今天坐在關銘母親的麵前,她向她伸出手。
施念眼含水汽將手交給她,她攙扶著施念的手站起身對她說:“老三恐怕是趕不回來了,他老舅爺家的幾個兒子非拖著他喝個痛快不可,你要不嫌棄,要麽我這個老太婆陪你吃頓飯。”
施念受寵若驚道:“怎麽會嫌棄呢?我給您露一手吧。”
其實施念下廚的機會並不多,特別在國內,關銘基本會把她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但是今天她心情大好,就是特想下廚做頓飯給關母嚐嚐,她怕老人家腸胃不好,特地做得比較清淡,還煲了個湯。
雖然用餐時就她和關母兩個人,但菜樣卻很豐富,她們就像普通母女一樣閑聊,關母會跟她說起關銘小時候調皮的糗事,聽得施念無比新奇。
再次和關銘相遇他早已成了個成熟穩重的男人,如果不是關母告訴她,她還真難想象關銘小時候幹得那些討打的事,兩人說著笑著。
施念很久沒這樣單獨和個長輩在一起吃頓家常飯聊聊天了,這種氛圍讓她想起了曾經和媽媽相處的時光,也是她們兩個人,吃完飯聊一會,這種久違的感覺讓她莫名感動。
關母臨走前,叮囑道:“老三前陣子問我身子寒吃什麽補好,我給你帶了不少上好的人參,已經交代下去了,你要記得用,平時飲食上要注意,吃性平的肉和水果,咱們女人啊,一定要注重保養,工作再忙也得少熬夜。”
施念聽著關銘母親一句句的叮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但是旁邊下人都在,她不能失態,忽然想起什麽,對關母說:“您等我一下。”
她匆忙跑上樓,拿了一條新的絲巾下來,走到關母麵前對她說:“這上麵的繡案是麗格海棠,東西不是很值錢,但是我自己繡的,絕對可以保證獨一無二,希望您能喜歡。”
關母笑道:“出自我們大設計師手的還能不值錢?這都是限量版的了,我得好好珍藏,幫我係個跟你一樣的結吧。”
施念將這條繡工細膩的絲巾從盒子裏拿了出來,親手替關母係上,然後將她攙扶上車,關母對她說:“進去吧,外麵涼,下次見麵教我這個結怎麽弄。”
“一定。”
末了,她雙手攥在一起,有些忐忑地叫了聲:“路上慢點,媽。”
柔和的燈光下,關母臉上浮現出了笑容,將手從窗戶伸了出去握住施念:“下次來家裏嚐嚐媽做的菜。”
微風輕拂,草木清芬,一切都是最剛好的模樣,施念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