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深夜已至, 謝無妄闔著眸在床上翻來覆去。
在過了片刻後謝無妄終於猛地一下坐了起來,他並沒有換衣服,所以隻用稍微整理一下頭發就可以出門。
雖然和眾人交代過明日一起行動, 可謝無妄卻沒辦法老老實實地等到明日,哪怕知道僅憑自己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救出塗幼安也依舊放不下想要見到對方的念頭。
他要過去探探虛實。
作為明鏡司指揮使司的責任感與丈夫的責任感總是有所衝突, 謝無妄在拿起橫刀的那一刻後還是露出了猶豫的神色,在思索了一下後他拿出一張信紙,提筆落墨。
若是這些人沒有在房間內找到自己, 亦或是他出了意外無法回來,起碼這些人能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曹光也算是他這些年重點培養的接班人, 這點決斷力還是有的。
將寫完的信用茶杯壓住後謝無妄吐出一口氣,他不再猶豫,打開門向外走去。
在塗幼安被綁架帶走後這幾天他們陸陸續續換了許多居住的地方, 所居住的地方也離肅王駐紮的地方越來越近, 因著行事隱蔽所以也並未引起他人的側目。
至於這家驛站那位試圖通風報信的老板也早就被看管了起來,也不知道白芷從哪裏找來的迷藥, 在審問完後就沒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老板清醒的時候。
謝無妄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驛站,或許是因為在腦海裏演練了許多遍所以十分熟練地就往那片區域走去。
在這片林子中走了小半個時辰後謝無妄終於聽見了走路的聲音。
整齊有力, 看來是士兵在四周巡邏。
謝無妄立刻閃身躲在樹幹之後,呼吸也放得極輕, 一動不動地觀察著遠處徘徊的小隊。
四人一組, 半個時辰輪換一次。
這是謝無妄在盯梢了兩個時辰後得出的結論。
謝無妄觀察得很是專注, 就連不斷飛過的蚊蟲都沒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在又過了片刻後謝無妄終於抓住輪換的空白時間飛速向營地內走去。
營地的規模不算特別大,謝無妄粗粗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剛過萬人, 若是按照肅王往日率領的部隊規模來看甚至還有些寒酸, 隻是於他們而言若是真的硬碰硬也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畢竟隨行護送長公主前往蘇城的士兵統共加起來也不過五百人。
謝無妄心下一沉。
肅王之前所率領的西北軍少說也有十五萬人, 再加上這一路上過來投靠或者收複的部隊,確實有能力與定國公率領的二十一萬京師抗衡。
這可算不上什麽好消息。
明鏡司或許還有肅王的暗探,可他這邊卻完全是兩眼抓瞎得不到任何內部的消息來源。
謝無妄皺起眉頭,在看見有人往這邊走來後連忙屈身躲入高低不一的木箱之間,盡力將自己整個人都藏在木箱之後。
“你說殿下今天這番舉動是什麽意思?”其中一名的士兵見四周無人後終於開口。
另一名聲音更低沉一些的士兵滿不在乎地回道:“還能是什麽意思,就是表麵上的意思唄。”
謝無妄可以從極為狹窄的縫隙處看見兩個人的身影,但其他特征根本看不出來,所以隻能依靠聲音來辨識說話之人。
第一個開口說話的士兵聲音較為清亮,想來也比較年輕,而且聽口氣享受剛到部隊不算太久:“可是……”
另一名士兵並沒有追問,仿佛是在等待對方把話說完。
“可是這長寧郡主什麽都沒有做憑什麽就可以成為王妃的候選人啊……”這名新兵的語氣裏帶著不解和不滿,“而且王妃還或者也沒去——”
“你小聲點!”那名老兵一把捂住他的嘴,在環顧了一下四周後壓著聲音訓道,“你懂個屁!大人物的事情少做評判,免得哪天把自己牽扯進去!”
新兵被嚇了一跳連忙認錯,可過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可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
“王妃為殿下忙前忙後做了那麽多事情,還是發妻,可殿下卻找了個什麽都沒做過甚至還嫁過人的長寧郡主。”新兵歎了口氣感慨道,“而且長得也不算好看,胖了吧唧的。”
謝無妄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欲望屏住呼吸繼續聽了下去。
老兵冷哼一聲:“你小子懂什麽,你知道這長寧郡主是什麽身份嗎?”
新兵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難道除了郡主還有其他身份嗎?”
“你不知道你說個屁!”那名老兵罵罵咧咧了幾句後坐下來道,“長寧郡主的父親可是聖上的生死兄弟,如今還是統率京師的大將軍,不說別的,單說這身世就足夠碾壓咱們王妃了。”
那老兵看了眼遠處的營帳歎道:“咱們王妃忙前忙後不停搭線也就隻是聚集到這區區一萬人,可長寧郡主呢?”
“人家那個爹可是再心疼女兒不過,隻要長寧郡主樂意,幾句話就能讓咱們殿下輕輕鬆鬆能得到京師二十萬大軍的支持。”
“你說,這麽大的誘惑擱你麵前,你能不心動嗎?”
那名新兵一時沒了聲音,可過了片刻還是支支吾吾道:“但那可是發妻,而且還是為殿下生育過孩子的發妻啊……”
“你小子可真是天真。”老兵坐在地上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小腿,笑罵道,“你有這功夫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的下場吧。”
“這件事情若是不能成功咱們這些人也都得掉腦袋。”老兵看向被肅王牽著手被迫在營帳內閑逛的塗幼安歎道,“我倒是覺得長寧郡主嫁給王爺好處多多,畢竟少打一次仗我就能多活幾日,要是殿下無需動刀就能登上那個位置更是皆大歡喜。”
說完這句話後那名新兵果然沒有再繼續反駁,兩個人在這邊休息夠了後就起身離開,謝無妄在確保這二人徹底走遠後才終於從層層疊疊的木箱中走了出來。
倒是和他們所猜測的動機差不多,不過聽這些人的口氣,似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肅王的決斷。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一個連發妻都不會放過的人又怎麽可能對身邊人寬容以待呢?
肅王的營帳在營地的最中間,周圍巡邏的士兵也十分緊湊,謝無妄掃了一眼後便直接放棄了接近的打算。
想來肅王也不會完全信任塗幼安,更不可能將人安排在那個地方。
為了能夠合情合理地執掌明鏡司,謝無妄當年可是在極其嚴苛的條件下學習的種種技巧,直到皇帝覺得滿意後才橫空出世接管明鏡司,所以即便有所困阻卻也比常人更加自如地遊走在營帳之間。
在探查了七八的營帳後謝無妄終於鎖定了目標,卻沒想到還未接近就看見了塗幼安的身影。
即便身處如此險地都未曾加速的心跳在看見塗幼安那一刻開始瘋狂跳動起來。
若是算上今天這個晚上,塗幼安已經失蹤了兩天兩夜。
兩天兩夜會發生很多事情,可沒有任何事情能比心愛之人依舊活著的消息更讓人欣喜。
謝無妄喉頭開始發緊,眼眶處的酸澀感也愈發強烈。
或許是因為沒有休息好,塗幼安的眼下泛著淺淺的烏青,不過除卻換了身衣服外並沒有看見任何明顯的傷口,而且走路的姿勢也十分穩健,想來肅王暫時還沒有做到最後那一步。
他躲在陰暗處偷偷觀察了塗幼安近乎七年,所以即便塗幼安掩飾得很好,可謝無妄還能能一眼看出她藏在眼底的厭惡。
尤其是在肅王鬆開牽住她的手後,塗幼安總是不動聲色地將手背到身後不停擦拭,在對方說話時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不斷敷衍。
因著塗幼安從前就是這般敷衍寧王,所以在糊弄肅王的時候也格外得心應手,隻不過肅王比寧王聰明許多,她演戲的時候自然也就更用心一些。
隻是肅王口中各種美好的前景對塗幼安來說實在是毫無吸引力,尤其是在清楚這個人隻是嘴上說得好聽後更不可能相信。
但是肅王好像完全不這麽覺得,不僅說得津津有味而且還是時不時看塗幼安一眼,似乎是在等待塗幼安附和自己。
“父皇當年也並非太子之位的第一人選。”肅王看向塗幼安,眼神中滿是真摯,“不去嚐試一下怎麽知道自己得不到這個位置呢?更何況我也並不想傷害父皇,若是他直截了當地同意了或許也不必動槍見血。”
表現的太傻恐怕會被對方一眼看穿,塗幼安在斟酌了一下後看向對方淡淡道:“陛下或許並非一開始並非是先皇心中的接班人,可陛下最後繼承皇位卻是因為無可挑剔。”
她看得出來肅王想要效仿皇帝,可如今世道與當年不同,更何況皇帝即便行事作風果斷幹脆卻也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兩者並沒有什麽可比性。
肅王愣了一瞬,爾後低低地笑了幾聲,看那樣子或許也讚同塗幼安所言。
“畢竟我和父親是不一樣的人。”肅王看著跳動的篝火,神色也是晦暗不明,“若不是他先逼迫於我,我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
塗幼安低下頭不再說話,斂眸掩飾自己眼底的嘲諷。
明明就是早有準備,偏偏還要給自己戴上一副良善的麵具,而且似乎覺得自己一定會被他的邏輯說服,自信的樣子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可笑。
塗幼安實在是疲於和這個人周旋,眼神也四處亂瞟,在看見暗處那雙一閃而過的綠眸時她甚至一度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本以為隻是一閃而過,可卻沒想到那雙綠眸在與自己對上視線後愈發明亮,而藏在陰影中的麵容也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真的是謝無妄。
“幼安妹妹,你在看什麽呢?”或許是塗幼安臉上的震驚過於明顯很快就被肅王注意到,他眸光一暗直接掰過塗幼安的下巴將人箍在懷裏朝那邊看去。
什麽都沒有看見。
即便如此肅王卻依舊心生懷疑。
塗幼安在看見自己的時候都沒有露出那副表情,他是真的很好奇到底看見了什麽能讓她毫無遮掩地露出最真實的表情。
被捏住下巴無法回頭的塗幼安並不知道,她生怕謝無妄被人發現連忙開口道:“我這幾天沒有休息好,剛才火光一晃還以為看見了熊。”
肅王聽見這話後回眸看向塗幼安,隨後按著她的肩膀挾持著人往那邊走去:“是嗎?那我們過去看看到底有沒有熊?”
時間太短了,塗幼安根本無法確定謝無妄是否已經離開,她心髒跳得飛快,但是為了不讓肅王發現端倪還是硬著頭皮往那邊走去。
就在靠近那處時遠處突然傳來了此起彼伏的狼叫聲,塗幼安立刻轉變絲路反身抱住肅王,將對方死死摟住後顫顫巍巍地開口道:“我、我害怕……”
懷中之人的顫抖不似作假,不遠處站著的士兵看起來也有些驚訝,肅王再次抬眸掃視了一下那處,在確定沒有人之後將塗幼安一把打橫抱起來離開。
在兩人離開許久後謝無妄終於另一處營帳的陰影處走出,他看著肅王抱著人走入帳中時心口一滯,卻沒想到剛進去一會兒肅王便走了出來,帶著守在一旁的人往主營帳走去。
謝無妄屏住呼吸繞到塗幼安所在的營帳背後,隻是站在門口的那兩名婢女看守地實在是極為嚴密,他等了半天都沒能找到進去的機會。
就在謝無妄準備走過去將那兩名婢女打昏時突然聞到了煙火的味道,在抬頭時便看見遠處的營帳已經以飛快的速度燃了起來。
肅王似乎是聽到了外麵的動靜,在盯著那燃燒的營帳看了一小會兒後沉聲道:“立刻收拾東西離開此地,速度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