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還疼嗎?”
謝無妄小心翼翼地將藥膏塗抹在塗幼安脖頸上那一圈紅色的印記上, 兩個人剛沐浴完,身上還帶著未曾散去的熱氣,又因著過近的距離逐漸纏繞在一起。謝無妄用指腹輕輕抹開藥膏, 看著有些瘮人的指印下意識吹了一下,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連忙站直身體, 借著收拾藥品的理由背過身不去看身旁之人。
塗幼安注意到了謝無妄的不對勁,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躺回床上懶洋洋地開口:“雖然這印子看著有些恐怖但其實不怎麽疼的, 說實話長公主沒怎麽用勁。”
不過長公主突然發瘋的模樣確實有些駭人,感覺就像鬼怪故事中驟然脫下人皮的畫皮妖一般可怖。
臉還是那張臉, 但卻猙獰扭曲滿布仇恨,一瞬間爆發的激烈情緒很難讓人不覺得是有癔症。
聽見回話後的謝無妄動作一頓,他轉身看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塗幼安, 猶豫了一番後還是問道:“你去見她怎麽不等我一起, 或者提前告知我一下也行,你也知道長公主她狀況一向不太穩定, 若是出了什麽事……”說完後謝無妄又連忙補充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我隻是——”
“你原本是打算等夏狩結束後帶我去見長公主的吧。”塗幼安邊晃著自己的腿邊錘了錘有些酸軟的腿根,“但是出了這個事情你好像又沒有這個打算了, 所以要是被你知道的話保不準你會要攔著不讓我見長公主。”
畢竟對謝無妄來說, 長公主確實是個讓人心情很複雜的人, 而且有些話他自己說不出口, 但旁人可未必說不出口。
“我是掐著時間去的,況且這麽多人都看著長公主, 想來門外那些侍衛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出事見死不救的,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說完這一大段話塗幼安歪著頭看向謝無妄, 揚唇笑了笑,唇邊的梨渦也露了出來,烏亮的黑眸中也滿是認真:“無論是你自己親口告訴我,還是別人告訴我其實都不是最要緊的,我隻是想要再了解你一點。”
“無論是不堪也好還是錯誤也罷,我都想知道。”
謝無妄愣了下,眼底映照著不斷閃動的燭火,他動了動唇可卻什麽也沒有說,摩挲著手中的藥瓶半天都不曾開口。
見謝無妄不說話塗幼安斟酌了下,道:“要是讓你不開心的話,我向你道歉。”
“我應該提前和你商量一下再行事的,對不起。”
“你不必道歉,我沒有不開心,我隻是……”謝無妄皺了下眉,似乎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緒,在沉默了片刻後才終於開口,“我隻是不知道要怎麽和你談論自己的身世,有些事情無論怎麽爭辯都已是既定的事實,再辯解也都是錯。”
“哪裏錯了?”塗幼安一臉奇怪地追問。
謝無妄被噎了一下,神色糾結地回道:“畢竟我的出身是不可爭議的事實,而且——”
塗幼安沒讓他說下去,反問道:“你有異族血統這還用得著說嗎,光看眼睛也能得知一二啦。”說完這句話她笑了下接著道,“當年之事我們無法得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也沒有資格對長公主的平生經曆指指點點,也沒有那個資格向一個或許是受害者的人討要公道,但我覺得其中有些事情未必真的如同他們所說那般。”
反正她對皇家之人所說之話全部都是半信半疑,畢竟有些時候對於皇室而言聲譽遠遠大於一切。
“而且方才我問長公主的那些問題,長公主可是一個都沒有回答呢。”塗幼安歎了口氣,翻過身撐著下巴趴在床上,“被掐的人還在這兒活蹦亂跳,動手的人倒是先一步暈了過去,倒是找了個好時機。”
難怪明鏡司的侍衛們都覺得長公主性格怪異極其不好伺候,這說暈就暈的本事倒也不是誰都能輕易掌握。
謝無妄將那幾個藥瓶子收拾好走到床邊,拿起帕子將塗幼安扶起幫她擦拭未幹的長發,動作耐心又輕柔,沒一會兒塗幼安便已經開始昏昏欲睡,就在這時謝無妄突然道:“那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很討厭我……”
“大梁多年戰亂未平都是因著蠻夷戎狄之故,定國公在外征戰多年想來要比所有人都清楚異族之人是如何殘害大梁百姓的。”謝無妄停下手中動作,吸了口氣道,“更何況母親、長公主她還是被……”
“像我這樣的人,生下來就是帶著罪的。”
謝無妄說到這裏便不再多言,塗幼安也一瞬間便清醒過來,她並未立刻回複,在思考了許久後沉聲道:“說實話你這個邏輯好像沒有什麽問題,但人生這種事情誰能說得準,為何非要將自己框定在一個架構裏呢?”
“非要說的話,那先皇也逃不了責任吧。”塗幼安放低了聲音,但神情中的鄭重卻沒減少半分,“先皇登基後貪圖享樂,不管百姓死活,也不肯聽從臣子們的勸誡,甚至還下旨砍殺了諫言的丞相,他將國庫積蓄全部拿去為自己所用,導致糧草遲遲無法送至前線,兵力匱乏人心不足,這種情況下自然會被他人趁虛而入。”
塗幼安躺在謝無妄腿上,抬手用手指纏繞著謝無妄垂在胸前的長發,像狸奴揪著毛線團玩弄一般認真:“你生在大梁,長在大梁,自然是我們大梁的子民。”
“再說了,你不過是有著異族之人的半分血脈,既沒有殘害他人,也沒有虐待他族百姓,何必將自己和那些畜生放在同一個位置上。”塗幼安看向謝無妄,珍而重之地開口,“所以我不會討厭你,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疏遠你。”
至於謝無妄到底是不是長公主被強迫後生下的孩子塗幼安還是不敢完全確定,不說別的,隻看皇帝與長公主的態度就能看出一二。
她也設想過長公主被人俘虜到蠻夷之地囚禁起來的情況,若是這種情況那可能就是不得不生下孩子,可既然被救出來了為什麽還要留著一個堪稱為皇家“恥辱”的孩子呢?
便是長公主因為母親的身份舍不得殺掉自己的孩子,可陛下不是那種拎不清輕重的人,他當時軍功赫赫聖眷正濃,為了能順利得到太子之位不可能讓謝無妄活下來才是,這種事情一旦被曝光開來百害而無一利啊。
不過這事兒瞞的還真是緊,便是當年幾乎與陛下形影不離的父親都不知道多少,恐怕當年知曉這個事情的人都死光了。
沒有人說話屋內便一下子安靜下來,塗幼安看了眼謝無妄,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也就是謝無妄當局者迷,便是曾經想過這些可能但也被打壓的不敢多想半分,甚至還將責任盡數攬在自己身上。
驛站也逐漸安靜下來,屋外隻餘此起彼伏的蟬鳴聲。
積攢了一天的疲乏也再度席卷而來,塗幼安的胡思亂想很快便被睡意代替,沒過一會兒她便歪著頭睡了過去,謝無妄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掙紮出來,看著靠在自己小腹上沉沉睡去的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謝無妄剛起身將塗幼安抱進被子裏便聽見屋外傳來節奏明顯的敲擊聲,他神色一凝,將塗幼安的腳塞進被子裏後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曹光正站在走廊內,見謝無妄出來連忙示意他進自己的屋子。
“出什麽事了?”謝無妄神情凝重。
方才那段敲擊聲隻有甲級任務才會出現,除非要緊事一般不會輕易使用。
曹光並未立刻回答,他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將房門關上後才露出幾分慌張,快步走到桌前拿出竹筒內的紙條遞了過去。
“肅王府內暗探已死,軟禁期間暫時無法安插人手。”
謝無妄眉頭緊皺:“怎麽突然死了?”
曹光搖了搖頭,語氣帶著幾分難過:“我也不清楚,上麵隻說了這麽多,可肅王都被軟禁起來了,怎麽還能在自己府中做出這麽大的動靜啊?”
謝無妄並未回複,他捏著那個紙條沉默不語,片刻後拿起筆撕開信紙回道:“既不能進便派人盯緊,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可放過。”
大概是覺得不夠放心,末了還補充一句:“加強皇宮戒嚴,務必將此事告知於陛下。”
隨後待筆墨晾幹後謝無妄便將紙條塞入信鴿腳腕處的竹筒內,看著越飛越高的信鴿心下隻覺不安。
曹光緊抿著唇,眸中似有水光閃動:“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那位在肅王府內的同僚應當還是我的同期。”
謝無妄轉身看向他,歎了口氣道:“想哭就哭吧。”
說完這句話後身後便傳來了水珠滴落在木板上的聲音,謝無妄轉頭看向天邊明月,嘴中喃喃道:“誰還沒死過幾個兄弟呢。”
縱使明鏡司手握重權,可以他們的身份便是想要報仇都沒有法子,利益往來下沉浮的棋子又有幾個人會放在心上。
想到這裏謝無妄眸色一凜。
陛下知道此事後應該會提前防備,眼下他不在京城也無法詳盡調查,此刻也隻能指望端王能夠努力一把盡快將肅王徹底按死。
像肅王這種人,一次除不掉留著也都是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