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春日多雨, 燕京城也連著下了三日的暴雨。
肅王府已到了安寢時間,宅院內一片漆黑,但書房內卻閃著隱隱約約的微光, 而女子本就細弱的哭喊聲更是被驚雷的轟鳴完全掩蓋。
“這才過去七日,謝無妄連六禮都完成了一半了。”肅王的聲音從床幔後傳來, 他冷著臉掀開簾子,眸中閃過不耐,“速度倒是挺快。”
屋內本就明顯的血腥氣因為床簾的掀開越發濃重起來, 跪在地上的暗衛在一道雷電後不小心瞥見了那順著被角滴落下來的血液,在看清地板上凝結成一片暗紅的血跡後呼吸一滯, 麵帶不忍地收回視線將頭垂下。
肅王麵色淡然地拿起一旁的金絲繡袍為自己披上,渾不在意地瞥了眼地上的血跡,懶聲道:“教坊司最近送來的人實在無趣, 不過幾鞭子下去便撐不住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淡淡瞥了眼床上早已昏死過去的女子, 語氣裏帶著幾分嫌棄:“收拾幹淨。”
屋外站著的幾名太監在聽見這話後十分熟練地推門而入,用被褥將人裹起後動作利索地將床上之人抬走, 肅王看著床鋪上快要幹涸的血液搖了搖頭,語氣裏滿是遺憾, “這麽多人裏麵果然還是程蘭最得我意,可惜了。”
待屋子收拾幹淨後肅王轉過身赤腳踩在柔軟的紅線毯上, 款款走至桌台旁為自己倒了杯茶, 看著從方才便跪在地上的暗衛問:“所以你們到現在還沒有查出來, 那天晚上謝無妄到底是怎麽將人帶走的?”
那暗衛額頭上滲出點點冷汗, 他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回道:“那夜屬下帶人將太和殿除主殿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搜了三遍,但不知為何就是沒能找到長寧郡主的身影, 等收到消息時才知道長寧郡主已然被崔夫人帶走, 第二天排查時也依舊沒有發現破綻, 屬下實在不知……”
“砰!”
茶杯被砸落在地,碎裂的瓷片劃傷了暗衛的麵頰,汗珠淌過傷口時的刺痛讓人十分難受,可暗衛卻始終大氣都不敢出,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等待肅王發話。
方才悠閑的氣氛頃刻間便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肅王身上毫不掩飾的淩厲殺氣,黏膩陰冷的壓迫感比歇斯底裏的發泄更讓心生畏懼。
“你們還真是厲害,不僅讓塗幼安這丫頭在眼皮底下逃了,就連她身邊一個小小的婢女都看不住。”肅王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端詳著手中長劍,慢條斯理地問道,“廢了那麽大勁兒配製出的東西最後卻給他人做了嫁衣,若是換成你的話,你能甘心嗎?”
那暗衛近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然而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想象中的懲戒,反倒聽見肅王的輕笑聲從上方傳來。
“雖然這個荒唐的結果讓我有些不甘心,但其實也不是非她不可。”肅王說到這裏眸中興味更濃,“話是這麽說,可我卻覺得自己比之前更想得到這個人了。”
說到這裏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兩人在那次馬球會上的接觸。
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柔軟豐腴確實是讓人流連忘返,尤其是那身如同羊脂般瑩潔光滑的皮膚,隻是稍稍觸碰就讓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若是換成這身皮囊,想必鞭撻過的痕跡也要比其他人的更有美感。
肅王的呼吸聲重了幾分,聲音中也多了幾分無奈:“可惜了,若是換成我,或許能讓她更快樂……”
“今日暫且饒你一命。”他居高臨下地看向聲音微顫著謝恩的暗衛,語氣裏滿是期待,“叫教坊司明日送個身形與長寧郡主差不多的過來,我要換換口味了。”
*
“誒誒誒,腳下小心點。”崔夫人看著腳步有些不穩的護衛忙道,“慢慢放,千萬別碰到磕到哪兒了。”
昨夜才剛下過雨,路上滿是泥濘。
謝無妄雖然很早就出門但還是晚到了片刻,剛到定國公府他便抱拳行禮:“抱歉,半路上車輪陷進泥裏,路上也因此耽誤了片刻,是我考慮不夠周全。”
“雨天確實難走,不過片刻而已,無需介懷。”崔夫人見謝無妄態度誠懇也並未生氣,她瞥了眼板著臉的定國公,忍不住伸手搡了一下。
被搡的定國公依舊沉著一張臉,在掃視完院內的箱子後看向謝無妄,接著便重重“哼”了一聲,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在崔夫人威脅的眼神下矜持道:“那我便看在你還算有誠意的份兒上不和你計較這些了。”
“多謝定國公諒解。”謝無妄再次抱拳行禮。
待塗幼安梳妝出來時便看見院中三人正站在各處核對聘禮,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看著幾乎擺滿院子的聘禮喃喃道:“坊間不是一直傳言明鏡司俸祿不高的嗎?”
“那也是普通的明鏡司侍衛,咱們姑爺好歹也是指揮使司,俸祿多點兒也是應該的。”
塗幼安聽見這話回頭瞅了眼滿臉喜色的白芷,忍不住調侃:“這就改口了?”
“嘿嘿,有能力賺錢的自然就是頂頂好的夫婿。”白芷傻笑了兩聲後立刻伸出手指清點了下院內箱子的數量,待數完後十分驚訝地看著塗幼安道,“沒想到咱們姑爺的聘禮一點兒也不比寧王的聘禮少!我頓時覺得咱們姑爺更有前途了!”
塗幼安神色複雜地看了白芷一眼。
“我倒是更擔心你家姑爺如今還剩多少家底……”
要真的是掏空家底,那她該不會一嫁過去就要喝西北風吧?
“綏綏,別在那兒傻站著了。”崔夫人招手衝著塗幼安喊道,“快過來。”
清了清嗓子後塗幼安端著貴女的架子走了過去,還未矜持一番就見謝無妄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圖紙遞了過來,塗幼安愣了一下才接過來翻了幾頁,基本都是妝台衣櫃的圖紙。
“給我看這個做什麽?”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謝無妄。
崔夫人戳了戳塗幼安的腦門,一臉無奈:“無妄說他府中並無多少家具,但如今成婚需得添置,所以專門帶著圖紙過來問問你喜歡什麽樣子的,等你選好後便直接拿去叫木匠做。”
見謝無妄乖巧點頭塗幼安這才低著頭認真翻看了一遍,最後挑了幾個喜歡的樣式遞給謝無妄。
指尖相碰時兩人皆是一愣,兩人神色各異地移開視線,謝無妄調整了下表情,垂著眸道:“……我家中並無長輩,所以婚期基本也由我一人則定,若是定國公與崔夫人有什麽顧慮皆可告知於我。”
“這般稱呼實在是生疏,喚我們伯父伯母就好。”糾正完謝無妄的稱呼後崔夫人偏頭看向塗幼安,眼神裏滿是慈愛與不舍,“綏綏下個月剛好及笄,若是不急的話,不如將婚期定在及笄之禮後”
謝無妄點了點頭,輕聲應道:“好,都聽崔、伯母安排。”
而後幾人又回到主廳坐著閑聊了幾句,因著明鏡司事務繁忙謝無妄沒待太久,他起身告辭準備離去,卻沒想到塗幼安咽下糕點後忙道:“等一下,我也要出門,咱們一起走唄。”
定國公黑著臉看著起身的塗幼安,語氣裏滿是酸意:“瞧瞧,這還沒嫁人過去就已經跟著對方跑了,我看成親後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女兒哪有啊。”塗幼安哭笑不得地看向定國公,“我不過是去取上個月在珠翠軒定的簪子,這是早就定好的日子,又不是故意安排的。”
定國公端起茶杯別開臉,嘟嘟囔囔地小聲抱怨道:“哼,怎麽沒有,那小子來了之後你就一直盯著他瞧,不就是長得好看了些,有什麽了不起的,想當年我也——”
剩下的話語被崔夫人用手堵住,她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二人笑著揮了揮手:“快去吧,別理你爹,早去早回。”待兩人離去後笑才收回手瞪了眼定國公,“就你有嘴。”
“我這還不是心疼綏綏嘛,若不是出了這等破事何須這般急匆匆地嫁人。”定國公癟著嘴的委屈模樣與塗幼安方才如出一轍,“再說了,厲害一點兒有什麽錯,萬一那小子想要欺負咱家閨女也得掂量幾分!”
定國公說得振振有詞,崔夫人看著好笑,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我之前和你的想法如出一轍,但這幾日冷靜下來後倒是覺得無妄是個不錯的孩子,而且各方麵都算得上合適。”
“他如今是風頭無兩的明鏡司指揮使司,在這個位置隻需聽命於陛下一人,更何況他為人淩厲更是不曾畏懼皇親國戚與宗族世家,咱們不說別人,單就那些皇子也得看在他的麵子上對綏綏客氣幾分吧。”
說到這裏崔夫人語氣裏多了幾分羨慕:“更何況無妄這孩子無父無母,綏綏嫁過去既不用伺候人也不會被婆母壓著立規矩,這般家世於女子而言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但定國公神情並沒有舒緩多少,他看了眼兩人離開的方向,語氣裏也多了幾分凝重:“可他究竟是個異族之子,不管如何我還是得查一下他的出身才行,萬一真的有什麽問題,待嫁過去再知道可就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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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枝放在木盒裏的桃花是你親手去折的嗎?”塗幼安一出定國公府便出聲詢問,見謝無妄點了點頭後她眉眼彎彎地看了過去,“我那日睡醒後就將它放入瓶中了,第一日見它枝葉泛黃還以為活不長,沒想到今日醒來卻看見又發了新芽。”
“嗯,那就好。”謝無妄的回複依舊幹巴巴。
好在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後塗幼安對謝無妄也算了解,倒也沒有因為對方略顯冷淡的態度生氣,她停下腳步道:“那你快些回明鏡司辦事吧,我也準備去珠翠軒取簪子了。”
但謝無妄卻繼續往前走去,隻是神色間藏著幾分心虛:“司內事務不急著處理,我送你到珠翠軒。”
該說謝無妄不愧是聞名燕京的黑麵煞神嗎?
兩人不過剛踏進珠翠軒的大門就明顯感覺到空氣的凝滯,原本喧鬧的環境突然就安靜了下來,而鋪子裏本在交談的人們一邊打量著兩個人一邊偷偷交換眼神。
塗幼安倒是渾不在意,可謝無妄卻腳步一頓,丟下一句“在外麵等你”後便轉身往門外走去,她無奈地和白芷對視一眼,隨後便走上二樓與掌櫃交流起來。
正在那邊選首飾的藍衣婦人見塗幼安離開後忍不住歎道:“真是個可憐人啊,也不知道這長寧郡主嫁給謝無妄能活幾日。”
“你還可憐上她了。”身旁的紫衣婦人嗤笑一聲,“人家都是郡主了還用得著我們這種無權無勢的普通人操心啊。”
說到這裏紫衣夫人環顧了下四周,壓著聲音道:“我倒是覺得他們兩個人絕對是天生一對,一個胖妞,一個煞神,倒也不必耽誤別人。”
話語間滿是幸災樂禍,兩位婦人在對視後紛紛捂著嘴笑了起來,卻沒想到站在那邊算賬的賬房先生狠狠地清了下嗓子,不停用眼神示意她們往外看去。
謝無妄此刻正站在門外抱臂而立,幽暗深邃的綠眸裏滿是冰霜,如同刀子般淩厲的目光從這二人身上冷冷掃過。
若是視線能夠傷人,隻怕她們已經被刺得千瘡百孔。
那兩位婦人立刻噤聲,本想離去可又因著謝無妄在門外不敢出門,隻能盯著對方能吃人的目光硬著頭皮繼續挑選首飾。
見她們老實下來謝無妄這才移開了目光,一直被壓在心底的不安也因這些人的表現逐漸往上湧出。
若不是他的話,塗幼安也不必被他人指指點點避如蛇蠍。
謝無妄閉了閉眸,他盡力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耳邊卻不停響起那如同鬼魅般始終縈繞在耳邊的低語聲。
“若那塗幼安得知你不過是個血統卑劣的奸,生子,你覺得她還願意與你成親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