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禦書房內鴉雀無聲。
肅王雖然恭順地跪在地上不曾動過,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依舊毫無愧意,皇帝見他這副模樣後冷笑一聲,隨後將手裏的折子丟到肅王膝邊。
“丹桂樓的仆役都說那晚程氏在失蹤前在端王屋中獻樂,可怎麽沒有人提過在那之前她是傷痕累累從你屋中出來的?”
肅王瞥了眼那折子上的小字:【據丹桂樓仆役供詞所言,當夜樓內三十四名仆役皆曾收下肅王貼身侍從在前一天送來的白銀……】
他渾不在意地移開視線,卻聽見皇帝接著道:“朕說過不在乎你們私底下的小打小鬧,但也說過不想在這些事情中看見有人丟命。”
“你是把朕說過的話當成耳旁風嗎!”
皇帝隱含怒意的語氣卻讓肅王倍感諷刺。
“父皇為何隻因明鏡司之言便斷定此事是我所為,那日程氏墜樓後父皇為何不喚三弟前來問話,父皇便這麽相信三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嗎?”
“放肆!”皇帝將手邊茶杯砸向地麵,杯中茶水飛濺在肅王臉上,可他並未擦去,隻是任由那水珠從臉龐滴落在地。
“你以為你那些小把戲朕看不明白嗎!”皇帝看著跪在那裏不知悔改的長子隻覺得頭疼,心下也多了幾分心寒之意。
“那程氏之前便經常去你府上獻樂,你們分明早就相識。”皇帝壓著怒氣,“那日也是你派人告訴程氏,隻要她乖乖陪你完成這場局,你定會將她兩個妹妹的賤籍解除,並且送那二人離開教坊司做個普通的姑娘。”
“那兩個姑娘,現在都還在你府上吧。”說到這裏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怒聲道:“你還敢說這些事情與你無關!”
肅王眸光微閃,他抬頭看向皇帝,語氣始終毫無波瀾:“可那不過是個伎子,連人都算不上的東西死了便死了,連禦史大夫都不在意的事情父皇又何必放在心上。”
“你以為朕在乎的隻是程氏之死嗎?”皇帝氣極反笑,“你為何非要將老五牽扯進來,你明知他根本不會參與奪嫡之爭!”
肅王聽見皇帝的質問後微微怔愣,再次抬頭時眼眸中多了幾分嘲諷:“原來父皇在意的是這件事情牽扯到了五弟啊……可他毫發無損有什麽可擔心的?”
皇帝無奈解釋:“老五與你們不同,他——”
“有何不同?”肅王打斷皇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兒臣與他同樣都是父皇的兒子,為何他便算計不得?隻因為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嗎?”
皇帝聽見肅王話語中的失望後忍不住皺了下眉,火氣也被愧疚替代,但他還是接著說道:“可你明知他不會繼承皇位,何需如——”
“在父皇即位前,也從來沒有人會想到——最後繼承皇位的人會是您。”
聽到這句話的皇帝神色怔愣,片刻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是了,當年尚且還是親王的皇帝為了降低他人的防備心,不惜為柔妃向先皇破例請封,目的就是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不過是個熱愛嬌軟美人又隻會打仗的粗人罷了。
隻是獨寵數十年沒想到最後自己還是栽了進去。
禦書房再度安靜下來,皇帝沉默地打量著自己最為出色的兒子,半晌後淡淡道:“朕倒是一點都沒看錯你。”
就是不知道,這算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了。
又過了許久肅王終於從禦書房內走出,他看著自己被水漬打濕的衣擺厭煩地皺了下眉頭,邊走邊向身後侍從詢問:“塗幼安現在何處?”
“回殿下,塗姑娘方才看完馬球會正要離開,但被皇後娘娘身邊的婢女喊去宮中用膳了。”
肅王腳步一頓,望著翊坤宮的方向冷哼一聲,耳邊又回想起方才皇帝所說之話。
“這件事情就此作罷,之後的事情朕自會讓人善後。”
“隻是定國公之女既然不會嫁給老五,自然也不會嫁給你們兄弟中的任何一個人,你不必在她身上多費心思了。”
不會嫁入皇家嗎?
肅王麵無表情地摩挲著自己的扳指,隨後轉頭看向身後那金鑾寶殿輕笑道:“可我偏要拿到這枚棋子。”
*
幾百年不出門,一出門都是事兒。
塗幼安極不情願地跟著宮女往皇後宮中走去。
真是可笑。
往日裏也不曾見大家這般熱情地招呼自己,誰能想到被退婚後反倒成了人人喜歡的香餑餑。
她雖然對端王和壽康公主印象不錯,可實在是談不上有多喜歡這位皇後。
當年父母將自己送到皇後身邊撫養本就是圖個安穩,可誰也沒想到皇後因為出身一般接人待物時唯唯諾諾完全拿不出正室威嚴。
皇後既不敢得罪家世顯赫的貴妃,也不想招惹深受寵愛的柔妃,所以整日便是當個和事佬四處糊弄了事。
那時皇帝為了拉攏人心總是讓皇後帶著世家小孩兒到府內遊玩,塗幼安作為後麵才加入的小孩子自然顯得格格不入,被其他人排擠欺負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皇後即便親耳聽見自己被人夾槍帶棒的嘲諷,即便知曉有人在暗中孤立自己,但始終不發一言,甚至還因為害怕波及到她自身一直刻意粉飾太平,有時還會反過來替他人開脫。
塗幼安想到這裏再一次慶幸自己不是皇後的孩子。
“或許他是做的不對,可你肯定也有過錯啊,多反省一下自身吧。”
她到現在都記得皇後說過的這句話。
別看端王與壽康公主現在看起來風光無限,可那時孩子間起了衝突時皇後永遠都是第一個趕來,但也是第一個按著自家孩子的頭低聲道歉的那個人——即便很多時候她的孩子才是先被欺負的那方。
“塗姑娘,皇後娘娘就在裏麵,婢子就不進去了。”宮女站在門外恭敬道。
塗幼安點了點頭,整理好表情後抬腳跨入宮內,沒想到一進內殿便看見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其中大半都是自己喜歡吃的。
難得看見此等美食卻毫無食欲啊……
“臣女塗幼安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笑著站起來將塗幼安扶起,語氣格外親切:“不必多禮。”
隨後她緊緊握住塗幼安的手往桌邊走去,邊走邊道:“本宮許久未曾見你,也不知道你如今愛吃什麽,這桌上的菜都是依著你曾經的喜好做出來的,嚐嚐可還喜歡?”
可不是許久未見嗎。
自從她九歲那年與寧王訂婚,皇後便很少搭理自己了,如今退婚倒是又想起她這麽個人。
塗幼安覺得頗為諷刺,連帶著看見皇後給自己夾菜的動作都覺得無比厭煩,但麵上還是十分羞怯地軟聲道:“讓皇後娘娘費心了,臣女同從前一樣並不挑食,光祿司做的飯菜自然都是極好的。”
皇後笑得格外熱切:“你也是本宮看著長大的孩子,這種小事兒如何能算得上費心?”
塗幼安靦腆地笑了下,隨後便垂下頭默默喝湯不再多言。
皇後見塗幼安沒有接話後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隨後她整理好情緒繼續道:“本宮還記得那時候你剛來王府,身子瘦弱得風一吹就會倒,沒想到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
“那時候昱舟和你年紀相仿,你們兩個人也最是投緣,連陛下都為你們賜婚,隻是誰想到如今……”
說到這裏皇後歎了口氣:“唉,也怪本宮當年心軟沒能教好昱舟,總是由著柔妃嬌慣縱容才讓他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不過那時候你昱川哥哥經常護著你,他其實一直都——”
“端王殿下到。”
“壽康公主到。”
門外內侍話音剛落便看見端王腳步匆匆地走進殿內,他在看清殿內之人後眼神一暗,隨後掛起笑容走了過來:“母後怎麽單請了幼安妹妹吃飯,兒臣看著都要嫉妒了。”
壽康公主也不情不願地跟著端王的腳步走進殿內,語氣生疏地行禮道:“母後安康。”
“你們怎麽過來了?”皇後一臉詫異地看向兩人。
壽康公主瞥了眼站在一旁默默行禮的塗幼安,揚起頭笑道:“兒臣聽三哥說母後今日讓光祿司做了一桌子佳肴,思來想去覺著反正幼安妹妹一個人也吃不完這些菜,還不如我們幾個一起享用呢,浪費食物總是不好的嘛。”
皇後聽見這話卻不滿地皺了皺眉,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見端王已然帶著壽康公主落座,猶豫一番最後也隻能作罷。
壽康公主趁皇後與端王說話時偏頭朝塗幼安吐了下舌頭,爾後一本正經地拿起勺子嚐了下桌上甜點,語氣誇張地問道:“這冰酪酥山上麵澆的是什麽啊,酸酸甜甜得還挺好吃!”
塗幼安見狀心底微暖,十分配合地回複道:“回殿下,這上麵澆的應當是新鮮的楊梅汁,用來緩解冰酪甜膩的。”
或許是因為有同齡熟人在場,塗幼安總算輕鬆了不少。
食不言寢不語,幾人開始用膳後便沒有人繼續說話。
塗幼安不知道其他人吃得開不開心,反正這頓飯於她而言實在是味同嚼蠟,雖然味道極佳卻沒那個心思細細品味,還不如在街邊隨便吃碗餛飩有滋有味兒。
吃完飯後皇後依舊沒有死心,她拉著幾人坐在軟塌上閑聊家常,中途幾次想要開口都被端王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爾後端王估摸著時間,望著塗幼安溫聲道:“時候也不早了,幼安妹妹今日也累了一天,不如早日回府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