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雪白色的直襟長袍襯得本就淨秀的青年更是如同千年美玉般溫潤優雅。
端王抬頭望著古樹上殘餘的積雪,胸中情緒不斷翻滾,他閉了閉眸,恰在此時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塗幼安提著裙擺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行了個禮道:“端、端王殿下安,是臣女來遲了,十分抱歉!”
“無妨。”端王臉上再次掛起笑容,他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也不過才來片刻。”
“那……殿下要與我說何事?”塗幼安輕輕抬眸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上少女如同琉璃般澄澈的雙眸後端王一時竟然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了稍許後終於開口道:“我聽人說,上元那日程氏墜樓時你正好就在樓下。”
“想來定是受了不少驚嚇,這幾日可有好些?”
塗幼安愣了一下,看著對方擔憂的麵容乖巧道:“當時確實有被嚇到,但是這幾天已經無礙啦,多謝殿下關心。”
“那就好。”端王似乎鬆了口氣。
隻是幼時的情誼似乎已經不足以填補這些年來兩人刻意拉開的距離,端王動了動唇卻沒有繼續說話,而塗幼安雖有心安慰卻也不知要從何說起。
兩人就這樣相顧無言地站在那千年鬆樹之下。
直到謝無妄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打破了沉默。
“殿下,人已經找到了。”
塗幼安這才從“今晚吃什麽好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端王看著她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她看著那邊穿著黑衣的謝無妄心下隱約有個猜測。
怕不是為了程蘭之事來這裏調查吧……
這麽一想她頓時很有危機感,她可要在這裏小住一陣子呢!
塗幼安正準備開口試探就見端王突然停下腳步,他偏頭看了過來,那雙總是帶著清煦笑意的雙眸裏此刻卻滿是自嘲,輕飄飄的聲音仿佛在下一瞬便能消散在空氣之中。
“我若說此事並非我做,幼安妹妹你可會信我?”
從小到大都如同兄長般溫柔可靠的少年難得在外人麵前露出幾分脆弱,塗幼安心中難免產生些兔死狐悲的悲涼心情。
“自然是信的。”塗幼安抬眸看向對方,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端王看清了少女眼底毫無保留的信任,麵色中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他抬手撫平塗幼安頭頂翹起的碎發,溫聲道:“聽說你這陣子要住在這邊,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要著涼,若是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我與謝指揮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不過放心——雲棲觀很安全。”
聽見這話塗幼安愣了一下,隨後忙道:“嗯嗯,那你們快去忙吧。”
隻見端王走過去與謝無妄說了些什麽,隨後便看見端王神色一凝步履匆匆地往小徑上走去,而謝無妄在瞥了塗幼安一眼後也抬步跟去。
不過謝無妄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開心,臉上的表情比剛才偶遇時還要黑沉,塗幼安也沒多想,眼瞅著謝無妄就要離去連忙抬高聲音喊道:“那個,等一下——”
和謝無妄暗藏鋒芒的視線對上後塗幼安忍不住小聲嘟囔:“好凶……”
隨後她從自己袖中取出用帕子緊緊包裹著的竹簽,看著遠處的謝無妄囁嚅道:“這個竹簽,是不是謝指揮方才不小心落下的?”
謝無妄在看清那是什麽東西後眼神頓時變得飄忽起來,手心也開始冒汗。
偏偏塗幼安見他眼神迷離、眉毛緊擰隻以為他沒有看清,便硬著頭皮捧著那竹簽又往前一步,卻沒想到謝無妄看見她靠近後慌慌張張地往後退去,甚至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塗幼安被他這動靜嚇了一跳連忙停下腳步柔聲問道:“謝指揮,您還好吧?”
“我、我無礙。”待謝無妄站穩時耳根已然通紅,他飛快地瞥了眼那放在少女掌心的竹簽,手握成拳擋在臉邊,語氣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心虛,“……你看錯了,這不是我的東西。”
塗幼安正想詢問是何人之物時就聽見謝無妄略顯慌張的聲音再次響起:“但、但我知道是誰的東西,我拿回去給他便是……”
“好,那就麻煩謝指揮使了。”塗幼安十分乖巧地將那竹簽又往他麵前遞了遞。
鑽入鼻尖的暖香讓謝無妄愈發不敢和塗幼安對視,他偏過頭伸手去拿竹簽,卻沒想到在拿起竹簽時不小心劃過塗幼安的掌心。
隻是一瞬而過的觸感,卻讓謝無妄的大腦徹底宕機。
他害怕被人發現端倪,斂起眸子飛快後退幾步,拉開一定距離後才捏著那竹簽行了個禮,爾後不待塗幼安回複便腳步匆匆地落荒而逃。
塗幼安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候才氣鼓鼓地叉起腰。
“兩回了。”塗幼安豎起兩根指頭後幽幽道,“他方才見我也是這般模樣。”
“我就這麽遭人嫌棄嗎?”
往日裏那些公子避自己如蛇蠍的模樣似乎與謝無妄方才逃離的身影重疊,塗幼安想到這裏愈發生氣,沉著臉甩袖轉身:“哼,師父說得對,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
謝無妄靠在牆邊摸著自己的胸膛,過速的心跳仿佛在下一瞬就能破開皮肉鑽出來,他努力平複著自己翻湧的心緒,可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方才的觸感。
原來女子的手掌與男子差別如此之大,嬌小白皙如同剝了殼的雞蛋,她手腕側好像還有一顆殷紅的小痣,而且指尖的柔軟與腰肢的觸感似乎又不太相同……
感受到再次加快的心跳後謝無妄閉了閉眸,隨後苦笑一聲。
不能再想了。
自己還真是沒有出息,不過這般就差點叫人看出端倪。
謝無妄再次抬頭時眸中隻餘冷意,快步往林中走去。
雲棲觀後山的林中有座涼亭,端王此刻正站在那涼亭之中,而涼亭外半米處躺著一具屍體。
謝無妄看見這幕後快步走去,但神情裏並無意外之色:“死了?”
“嗯,齒間□□,沒問幾句便畏罪自殺了。”端王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可語氣中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意,“謝指揮,你猜他是誰的人?”
謝無妄神色淡然並未接話,端王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接話,他轉過身看向謝無妄,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說,他是寧王的人。”
*
在雲棲觀過的半個月眨眼間便過去,塗幼安雖然有些不舍,但轉念想到自己回城後就能吃到更多美食,心情便再度愉快了起來。
馬車晃晃悠悠的幅度還是那麽容易催發睡意,塗幼安很快便靠在半夏肩上陷入了沉睡。
若不是馬車突然停下她應該能直接睡到回府。
塗幼安揉了揉眼睛問道:“怎麽了?”
下車查看情況的白芷湊近車簾回道:“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城門處正在挨個查驗呢。”
“哦。”塗幼安呆呆地應了一聲,倒也沒有多想。
畢竟抽查城門也是常有之事,慢慢等著就是了。
查驗的速度一如既往地緩慢,馬車也一步三停地磨蹭著移動。
就在塗幼安再次睡著前隱約聽見了車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著那腳步聲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謝無妄如霜般冷冽的聲音。
“車上之人可是定國公府的三姑娘塗幼安?”
塗幼安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她抬手擦了擦自己唇邊並不存在的口水連忙回道:“嗯嗯,是我沒錯。”
少女一向軟糯的聲音裏夾雜著幾分剛醒來時的清啞,如同被幼貓尚未鋒利的肉爪撓過一般,謝無妄感覺自己的耳尖都有些發癢。
“嗯,走吧。”
站在身側的曹安飛速地看了謝無妄,似乎在疑惑他為何連車馬印信都不核對便輕易放過。
等定國公府的馬車遠去時曹安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指揮怎麽都不檢查一下便輕易放過,萬一車上——”
“不會。”謝無妄看向下一輛緩緩駛來的馬車道,“定國公的馬車人數與半月前我所見時一致,而且今日本就是臨時查驗,不必太過嚴格。”
“原來是這樣啊!”曹安恍然大悟,看著謝無妄道,“您今天早上板著臉和我說要進行臨時查驗時我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呢!”
“想多了,隻是按照慣例查驗而已。”謝無妄淡淡回道。
曹安憨憨地笑了下:“總感覺大人您今日好像心情不錯,比平時好說話許多。”
謝無妄聽見這話後飛速看了他一眼,片刻後沉聲問道:“有嗎?”
“有啊。”曹安肯定地點了點頭,“方才那幾位公子態度不好您都未曾發火,若是換成平常,您一個眼神過去這些人肯定老老實實不敢吱聲了!”
謝無妄又看了眼定國公府馬車離去的方向,隨後半斂著眸低聲道:“可能是因為今天長空澄澈吧……”
許久未見晴日,所以心情也格外欣喜雀躍。
*
崔夫人早早地就站在定國公府門口等待,在看見塗幼安從車中走下後立刻眉開眼笑地迎了過來。
“這些日子身體可有不適?過得可還舒適?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崔夫人不等塗幼安站穩便連珠炮似地開口詢問。
塗幼安心下無奈,挽住崔夫人的手臂嬌聲道:“娘親,我這些日子過得很好,您看,我臉都圓了不少呢!”
“您不要老是這樣嘛,我如今的體質比小時候強健了不少呢!”
崔夫人打量了一下塗幼安,眼神中帶著幾分懷疑:“是嗎?可我怎麽感覺你好像還瘦了點兒啊……”
“哪有!”塗幼安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抱怨道,“我少說也胖了半圈呢!”
“那就好。”崔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塗幼安軟乎乎的小手,隨後拉著她往府內走去,邊走便道:“你若是像其他姑娘那般清瘦娘親可要愁死了!”
回到家中後塗幼安逗弄了下許久未見的幼弟塗星越。
“我怎麽感覺半個月未見豚兒又胖了好多。”塗幼安有些吃力地將塗星越放回榻上,感慨道,“現在他是真的像小豬一樣白白胖胖的了。”
“白白胖胖才好呢,你小時候又瘦又小,哭的時候聲音都細得像貓崽子叫,我和你爹爹那陣子愁得整夜整夜得睡不好覺呢。”
塗幼安聽見這話吐了吐舌頭,將塗星越輕輕放下後連忙湊到跟前哄著眼圈泛紅的崔夫人:“但是女兒現在像小豬一樣白白胖胖啊,所以娘親和爹爹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擔憂啦,女兒這半個月可想娘親啦——”
塗星越聽見塗幼安撒嬌的聲音後也抱著姐姐的手臂可憐巴巴地說道:“豚兒也好想姐姐……”
看著自家弟弟撒嬌的模樣塗幼安邊拿出自己在雲棲觀求來的護身符逗弄小胖墩,直到自家弟弟快要哭出來才哄著將護身符遞了過去。
崔夫人看著姐弟倆和睦的模樣心中寬慰了許多,卻沒想到定國公一回家就開始唉聲歎氣。
“你又怎麽了?”崔夫人一臉不爽地問道。
定國公被訓了後不敢繼續歎氣,委委屈屈地說道:“今日下朝肅王又給我遞請帖了。”
崔夫人夾菜的動作一頓,語氣中多了幾分不滿:“怎麽又來了?我們拒絕三次了。”
塗幼安愣了一下:“三次了?”
“可不是嘛。”定國公將菜夾到崔夫人碗中後接著說,“肅王今日說的是——因著春日轉暖,貴妃想著給宮裏添添人氣兒,所以在陛下應允後準備舉辦一場馬球會邀請世家公子千金前往赴宴。”
啊,是她最討厭的大型相看會。
“非去不可嗎?”塗幼安滿含希望地看著定國公。
定國公將紅燒肉放入塗幼安碗中無奈道:“人家這次都直接搬出貴妃了,那話裏話外拐著暗示定國公府不要不識好歹,隻能委屈咱們綏綏走一趟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