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笑善惡有報,笑可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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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六一艱難地抬起臉看向那張黑白泛黃的老照片:是三個並肩而立的青年男人,其中一人是年輕時的金彌勒;另一人五官神采極似青龍,應該是青龍的父親;還有一人,麵相有一丁點的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似誰。
泳池邊麵目破碎的屍體,幽暗昏黑的病房,青龍死不瞑目的雙眼,被燒似地獄墳場般的別墅,一一浮現在他眼前。許應、華探長、老掌櫃、金彌勒,究竟多少人參與了青龍的死亡?青龍與這些人稱兄道弟,尊老敬長,向這些人分享了多少利益,最後卻要落得那樣家破人亡的慘局?!
夏六一發出又一聲悲憤的狂吼,直起身衝向了金彌勒,又被兩個死士牢牢摁下,腹部和頭部挨了幾下狠重的拳腳,鮮血順著麵頰淌下。他被按跪在金彌勒麵前,嗜血的雙目死死地盯著金彌勒。
“好了,鬧夠了,該上路了。”金彌勒靠回輪椅,愜意而虛浮地道,“先從帶壞弟弟的哥哥開始吧。”
地藏王拾撿起普賢的槍,抵上了他的腦袋,扣下擊錘。普賢認命地閉了眼。
“砰——!”
槍響之後,血液與腦漿飛濺,倒下的卻是其中一名死士!原來地藏王突然抬手一槍射向了身旁!與此同時夏六一就地一翻抱住了另一死士的雙膝,將他摜倒在地,一記重拳擊歪了他的下巴,手在他腰間一抹,抽下槍來,“砰——!”一聲重響,爆頭如碎瓜!
眨眼間兩名死士橫屍當場。夏六一與地藏王一齊掄槍直指金彌勒,普賢也站了起來,摘掉了脖子上的石膏套,又從衣服裏扯出一隻破爛的血袋。
金彌勒目呲欲裂,“你們……”
“你台詞說太多了,”普賢不耐煩地對夏六一道,“血袋都流幹了,差點穿幫。”
“所以我把你壓地上擋著嘛。”地藏王插嘴道。
“是嗎?我覺得我們演得不錯。”夏六一冷笑道,“是吧?幹爹?我們不這麽演一場,你怎麽肯乖乖告訴我青龍的死因?”
——天天跟影帝滾床單的夏大佬,算準了金彌勒的性子,摸清了他與幹兒子們的恩恩怨怨,與玉觀音攜手挑撥離間,自編自演出這麽個小劇本,不CUT機一次過,完美。
他彎腰撿起了那張染血的照片,抹了一抹血跡,塞入褲袋,“當年打電話向你告密的那個人,我也猜到是誰了。多謝你,幹爹。”
來不及再多對話,門板從外“碰!”地被撞開!彈雨紛繁而至!守在廳內的四名死士聽見室內不對勁,端起衝鋒槍齊齊闖了進來!猛烈的槍火襲向屋內三人!
普賢與地藏王就地一滾,躲到幾案的後麵,翻起實木幾案阻擋子彈。夏六一離金彌勒最近,一弓身躲進了金彌勒的輪椅背後。地藏王將匕首貼著地麵滑給了夏六一,他撈起匕首抵住了金彌勒的喉嚨。
“住手!”他用泰語喝道。
槍火驟停,四名死士與他三人僵立對峙。但屋外激烈的槍聲和喊殺聲猶不絕於耳,是外麵地藏王和普賢的手下聽到槍響信號,與金彌勒的人馬對戰了起來。金彌勒的私兵從各處蜂擁向這片竹林,槍火激烈交鋒,外麵的大廳被流彈衝擊得一片狼藉。
“整座山頭都是我的人,你以為你們逃得掉?”金彌勒道。
“我現在就在這裏殺了你,把你的腦袋拎出去,你說外麵的人群龍無首,會聽誰的指揮?”夏六一道。
金彌勒皺巴巴地笑起來,“就算外麵的人會倒戈,這四個人是對我忠心耿耿的‘神將’,你殺了我,就別想走出這間屋。”
夏六一刀刃在他喉間一抵,一抹血痕浮現,對死士們道,“讓開!”
“不能讓!”金彌勒喝道,“我死就讓他們陪葬!”
四名死士身為“十二神將”,培育方式跟“四大菩薩”遠遠不同,自小以保衛金彌勒和暗殺旁人為訓練目標,論腦子抵不上金彌勒那幾個幹兒子的十分之一,對於這種誰殺誰誰先死的悖論無法進行任何思考,隻曉得完全地遵從金彌勒的命令。他們如金剛石像一般立在原地,場麵一時陷入死局。
然而這樣的情勢越持續下去,越對夏六一一方不利——外頭金彌勒的私兵占了大多數,萬一殺盡地藏王和普賢的人,包圍了這裏,那他們就敗象盡顯了。
“嘩啦——!”
突然一聲驚響,禪室的窗戶從外砸破,一個黑影撞了進來。四名死士下意識地朝闖入者開槍——那卻隻是一塊裹了衣服的石頭!與此同時,秦皓的身影突然閃現在他們後方,扼住其中一人的腦袋,眨眼間擰斷了他的喉嚨!
衝鋒槍在死者的手裏走火,秦皓順勢扳動他手臂將槍口朝向另外幾人,另外幾人也都襲向了秦皓,地藏王和普賢躍出幾案朝他們開槍,夏六一狠狠一刀抹掉了金彌勒的脖子,一時間槍聲震耳,血光四濺,場麵混亂至極!
方才扔石頭吸引注意力的小馬,趁亂從窗戶跳入,將一把剛從外麵死人身上撿的手槍塞到了夏六一手裏,“大佬!你沒事吧?”
“去救玉觀音!”夏六一推了他一把。
小馬早就去心似箭,毫不戀戰,扭頭就跑,大佬這麽英明神武肯定會沒事,還是救自家馬嫂要緊。
……
他一路貓著腰穿越槍林彈雨,途中又從死人手上剝了一支步槍,沿著文殊之前的去向尋到不遠處的一間木屋,空氣中彌漫著厚重的血腥味,門口地麵血跡斑斑——想必這裏就是刑房。
木屋房門微敞,門廊處橫倒著兩具看守的屍體,都是向內衝的姿勢。小馬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側耳聽了聽裏頭的動靜,然後撞開房門衝了進去。昏黃燈泡照射下,隻見刑架上一具姿勢扭曲的屍體——腦袋被整個擰轉過來朝向背後,兩手掌心分別釘著兩把刑刀,身上多道縱橫傷口,像是臨死前被拷問過什麽。
小馬的眼睛驟然發紅,狂吼著衝了上去,剛衝了兩步發現自己一時急暈了頭看走了眼——這屍體不僅穿著衣服,而且沒胸。不是玉觀音,竟是文殊。
他鬆下一口氣來,劫後餘生地大罵了兩聲,冷靜下來看向四周。除了這具屍體,屋內空無一人,一雙血染的赤腳印越過文殊的屍體走向屋外。
小馬隨著腳印衝出屋外,泥土和樹葉掩蓋了血跡,天色昏暗他一時分辨不清,不知道玉觀音拖著重傷會去向哪裏,急得端著槍站在原地大喊,“小玉!玉觀音!”
附近的兩個私兵一邊開槍一邊朝他衝了過來,小馬狂吼著朝他們開了兩槍,眨眼間就被激烈的子彈回擊得躲回刑房內。兩個私兵戒備地靠近刑房,窗戶上突然冒出一個持槍的人影來,被他們立馬還擊的子彈打得血肉橫飛。
兩個私兵端著槍步入刑房檢查戰果,卻隻見到文殊貼在窗邊不成人形的屍體。躲在門後的小馬一石頭敲在其中一人腦袋上,對方怪叫一聲倒地。另一人瞪著眼睛與小馬麵麵相覷,被小馬籠罩著他的壯碩身軀和凶惡麵容嚇得瑟瑟發抖,小馬一把搶了他的槍,抵在他腦袋上。
“玉觀音去哪兒了?”
“@#¥%#¥……%&。”那私兵結結巴巴地冒了一通泰語。
小馬一個字都聽不懂,狂怒地吼道,“玉觀音去哪兒了!”
“@#¥%#¥……%&!”那私兵嚇得都要尿褲子了。
“玉觀音!here!”小馬換用英文吼道。
“Nononono!Inono!”對方英文比他還蹩腳。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扯了半天,小馬氣呼呼地一槍托砸暈了他。剛衝出刑房,就被另外一個私兵槍口抵住腦袋,他隻能把槍扔了舉高雙手。
“¥……%@#¥%#&!”那私兵吼問他。
“Inono!”小馬滿嘴跑火車地解釋道,“Iand金彌勒,friend!Friend!Inolike玉觀音,kill!Ikill!”
私兵一句話沒聽懂,就聽懂個“kill”,更加激動地吼罵了起來。兩人雞同鴨講地又扯了幾句,突然“砰!”一聲槍響,血漿濺了小馬一臉。
“吵死了,”出現在不遠處的玉觀音道。她披著一件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迷彩軍裝,垂在身側的手裏持著一把手槍,靠牆虛弱地站著,滿臉血跡的模樣不比小馬好上多少。
“你怎麽才來?”她疲憊地說,腳下一軟跌了下去,被衝上去的小馬接進懷裏。
……
竹林裏的激戰仍在繼續,突然一陣衝鋒槍響震徹天地,地藏王高舉著金彌勒的“佛頭”走了出來,大聲喊了數句。槍火漸息,私兵中走出兩個小頭目,與地藏王隔空對話了幾句,其中一人突然抬手擊斃了另一人,帶眾扔掉武器,向地藏王跪拜了下來。
有奶便是娘,誰有錢勢誰話事,到哪兒都是一樣,這場毒梟內部的權力轉移進行得快速而順利。地藏王槍斃了幾個隱藏在人群中的金彌勒的心腹,這便傳令下去,收拾屍體,打掃戰場。
這一場內亂死傷眾多,在場尚能站立的不過三四十人。秦皓的腿在剛才的混戰中被流彈擦傷,被夏六一攙扶著坐在茶廳外殘破的座椅上。小馬這時候屁顛屁顛地背著玉觀音跑了回來,“大佬!”
“還活著?”夏六一問。
小馬顛了玉觀音一下。玉觀音閉著眼睛,在他臉上拍了一巴掌當作回應。
“活的,大佬!”小馬興奮地答複道。眼見一場惡戰宣告結束,玉觀音也活著帶回來了,他心情上佳,湊上來開始拍馬屁,“大佬真是英明神武,三兩下就把金彌勒這個狗/日的老變態給弄死了!嘿嘿嘿,大佬,你看阿皓兄弟也受了傷,你能不能讓那個黑猩猩給我們派個車,趕緊送下山找醫生?”
夏六一想了兩秒才想明白他說的“黑猩猩”指的是地藏王,好笑地往他腦門上敲了一下,“還用你說?!金彌勒的私人醫生和現成的醫療設備都在這兒,地藏王派人抓他去了,一會兒就拎回來給他倆看看。”
小馬放下心來,將玉觀音放了來,又擦臉又喂水。夏六一見他緊張萬分地跑前跑後伺候玉觀音,明顯是對她動了真感情,心裏頭隻覺啼笑皆非,還有些痛心疾首——他以前從不相信有人會對玉觀音這等人動感情,更萬萬沒想到栽個大跟頭的這人是小馬。真是上好的一坨馬糞,白白地被插了一朵毒花。
……
玉觀音喝了兩口水,突然側耳聽了一聽,問,“你們聽到什麽沒有?”
夏六一警覺地站了起來,遠處傳來一陣槍響,在深夜空曠的山中格外明顯,夜風呼呼刮過耳側,他聽見了直升機的嗡鳴聲!
兩輛直升機出現在山間群屋的上方,刺目的光芒突然從半空中掃射向了他們,一連串義正辭嚴的呼喊從直升機上的大喇叭裏傳來!夏六一聽懂那是亮明身份、勸他們繳械投降的示警,禁不住神色大變!
就連秦皓也聽得神色一驚,快速地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
突然不遠處接連幾聲轟然炸響,一輛軍用吉普被炸上半空,油箱破裂,轟一聲炸裂起火,紅光點燃了半邊天際!槍聲與喊殺聲再次響起!
地藏王帶著一群人滿麵惶恐地衝了回來,朝夏六一等人嘶喊。
“什麽事?!他們在說什麽?!”在場唯一不懂泰語的小馬急道。
“是泰國警察和國際刑警,”玉觀音慘白著臉翻譯道,“他們包圍了這裏,炸了停車場。普賢朝他們開槍,已經被打死了。”
四麵八方的槍聲和喝止聲愈逼愈近,地藏王和他的手下們開始大吼著開槍射擊,一副誓死拒捕的模樣。夏六一一把拽起秦皓,小馬趕緊重新背起玉觀音。
“走禪屋背後,那裏有條沿山邊的密道,是金彌勒留著逃生用的!”玉觀音道。她啞著嗓子朝地藏王喊了幾句泰語,地藏王帶著人一邊開槍一邊跟著朝這邊逃來。
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槍聲,喝止聲,耀眼的白光,刺鼻障目的煙霧彈,這群亡命毒梟在極度的混亂中舉槍還擊,企圖闖出重圍。然而警方有備而來,從地空兩處發起進攻,層層進逼。叢林中回聲陣陣,穿刺耳膜的慘叫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私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下,大多隻是致傷而不致死,因此還有氣息呻吟掙紮,如跌入熱鍋的螞蟻,因他們所犯下的罪孽而掙紮在這無間地獄。
煙霧彈彌漫入金彌勒的禪室,白霧籠罩了佛龕上的彌勒佛像。大肚菩薩盤腿而坐,一雙彎長的眼睛正看著輪椅上金彌勒無頭的屍首,寬大的耳朵正傾聽著屋外不絕的慘叫聲,笑口大開,笑善惡有報,笑世間可笑之人。
……
脫出重圍的人們跌撞而狼狽地躲入密林之中。盤根錯節的森林和分岔道眾多的密道庇佑了他們,槍聲和喝止聲被暫時落在了後頭。
地藏王隨手扔掉了已經沒有子彈的槍,一邊跑一邊喘息著望向身後的眾人——說是眾人,其實並沒有剩下什麽人了,除了兩個他自己的心腹手下,還有就是夏六一、玉觀音、小馬和秦皓。
他方才親眼看著普賢被亂槍打死,親眼見到金彌勒的這個山中王國成了一片廢土,費盡心機到手的權勢眨眼間成了一場空,大量人證物證被留下,自己身份暴露,即將淪為被通緝的亡命徒——心中一時恨得要命,衝回兩步搶過了心腹手裏的槍,他掄槍直指秦皓,用泰語破口大罵。
“是不是你?!”
“地藏王!你冷靜點!不是他!”夏六一喝止道,擋在了秦皓前頭。
“這裏所有人,隻有他是新來的!”地藏王吼道。
“我們全都是新來的,”夏六一指向小馬和秦皓,冷靜地分析道,“我們三人從來沒有到過這裏。這裏這麽偏遠,就算今晚我們當中的一個臨時告密,警察也不可能來得這麽快。隻有可能是你自己的人出了問題,有人很早就通知警察今晚在這裏要內鬥,讓警察提前布置,一網打盡!”
他這段話分析得確無漏洞。地藏王沉重地喘息著,突然眼色一狠,將槍口轉向自己的一個心腹。那心腹慌亂地搖頭否認。地藏王毫不猶豫開了槍,然而這把槍中的子彈也已經打空。心腹劫後餘生,扭頭便跑,被地藏王淩空一匕擲入後脖,捂著喉嚨嘎嘎地嘔出血來。
他麵無表情地上前幾步,抽出匕首,心腹的屍體“咚”地墜地。他帶著殺意的眼神又看向另一個心腹。
那心腹嚇得腿肚子直打抖,直接“噗通”給他跪了,滿麵哀求。
“碰!”一聲朝天槍響,驚停了地藏王揮匕的手。
“停手吧,別殺了。”一個嘶啞的聲音道。
玉觀音從小馬的背上掙了下來,退後幾步靠住了一棵樹,舉起在場唯一還留有子彈的一把手槍,對住了眾人,道,“是我通知的警方。”
除了在場唯一聽不懂泰語、又急又懵的小馬,所有人的神色都變得萬分驚疑。夏六一萬料不到這個告密者竟是玉觀音,詫異道,“為什麽?!這跟你有什麽好處?”
玉觀音笑了,笑得疲憊又解脫。這一刻她清麗而蒼白的臉上,幹淨而純粹的神情,仿佛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金彌勒害死我父母,逼我認他做幹爹,‘改造’我,調教我,讓我變成被虐狂,變得沒有男人操就不行,逼我殺人,逼我做所有最惡心、最變態的事。他犯下的所有罪孽,這十二年來我一分一秒都沒有忘記過!他就算給我再多的錢和權力,我都恨他,恨到骨髓裏!”
她有些脫力地停下話語,深吸了一口氣,槍口一轉,對向試圖偷襲的地藏王,逼停了他。
“你這個瘋子!金彌勒害你,你搞死他就行了!你搞我們做什麽?!”地藏王罵道。
玉觀音笑道,“金彌勒該死,所有販毒的人都該死,我們這些為虎作倀的人同樣罪有應得!我不僅要金彌勒死,還要他的犯罪帝國灰飛煙滅!三年前我就做了國際刑警的線人,被抓的那兩個臥底其實都被我放走了。金彌勒做事謹慎,戒備森嚴,警方一直找不到他的突破口。所以我故意跟金彌勒決裂,盜走他的犯罪證據逃到香港投奔小六,組了這場內鬥局,讓警方可以一網打盡……”
“瘋子!你這個瘋子!”地藏王怒吼著打斷了她。
“閉嘴!”玉觀音嘶吼道,“你才是瘋子!你當年也是被金彌勒搶來的,你都忘了?!你還記得你父母什麽樣嗎?!認賊作父,他們在天有靈,恨不能親手打死你!”
她吼完了,喘著氣,又笑了,“‘一家人最重要齊齊整整’,幹爹死了,二哥和三哥也死了,就剩下我們了。警方知道這條密道,剛才的槍聲是通知他們,他們很快就會找過來。大哥,五弟,你們逃不了了,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