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們以後不吵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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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皓的這場戰鬥持續了約二十分鍾。前三個還好,最後兩名大漢令他稍顯吃力,然而依舊在眾人的歡呼狂吼聲中將這兩人挨個踢翻在地。激動的人潮衝擊得拳台都搖晃不已,嚎叫聲如驚雷震震。七八個保鏢強行擠開一條道路,將秦皓帶回了更衣室。
更衣室裏空無一人,秦皓腳步沉重地走到牆邊冰桶,扯下頭頂的毛巾包裹了幾塊冰塊,搖搖晃晃坐到就近的長椅上,用冰塊震住了自己嗡鳴不止的耳際。先前第三個大漢倒下前一記重拳擊中了他的太陽穴,他當即就開始頭暈目眩,強撐著製服了剩下兩人,剛下拳台就眼前一黑差點栽到地上,幸而被保鏢拎了起來。
他捂著冰塊粗喘了一陣,突然間察覺到腳步聲,抬起頭,依然有些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夏六一的身影。
“在牢子裏,你藏了一手。”夏六一靠在門邊,懶懶地道。他看出秦皓腿功了得,是真正高手名下出師,不是一般二般的小混混。當時蝦皮、跛沙等人圍攻秦皓,夏六一殺入重圍率先製住秦皓,替他解了圍。其實秦皓那時若使出全力,夏六一隻靠單手恐怕製不住他。
秦皓低下頭去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平靜道,“我孤身一人在監獄,得找個靠山。”
他是探清了當時三足鼎立的局勢,故意敗給了夏六一。夏六一想到他當時裝模作樣說“我不用你出頭”、一副故作清高的樣子,心裏罵了聲老母。
“出獄以後,為什麽不來找我?”夏六一接著問。秦皓既救過驍騎堂大佬,驍騎堂當然不會薄待他,夏六一連管事的位置都給秦皓留好了,然而秦皓出獄後石沉大海,白瞎了夏大佬一番美意。
秦皓仍然平靜,“你救我一次,我還你一次,已經兩清了。”
言下之意,不是嫌驍騎堂太“黑”就是嫌入了幫會不自由,橫豎是不想跟夏大佬扯上關係。
夏六一從鼻腔裏冷笑出一聲,“跟喬爺比跟我好?”
“我不是和義社的人,喬爺跟我是生意關係,我賣命,他給錢,僅此而已。”
夏六一又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言,轉身出了更衣室。小馬帶著保鏢在門外守候,此時忍不住探頭多望了秦皓一眼,果真跟青龍大佬長得極其相似,當即打了個冷戰,忙不迭扭頭追著夏六一走了。
“仔細查查他的底,為什麽要來打這種不要命的黑拳。”夏六一一邊走一邊偏頭對小馬囑咐道。
“是!”小馬兢兢業業地答應下來!並且敏銳地察覺到此人與大佬的關係並不簡單!雖然他是沒有把那猥瑣的想法往青龍大佬身上想,但是依舊直覺姓何的小子要失寵了,馬爺我今兒個真高興啊哈哈哈!
——其實馬爺是多想了。夏大佬對秦皓沒有一絲一毫的邪念,對他那張臉唯一的念想就是拿把刀給他剮下來,省得看了徒增傷感。隻不過他現在諸事繁多、人手不足,需要這樣聰明冷靜、不貪恩惠又身手利落的幫手。
出了拳場已是月明星稀,拜別了喬爺,夏六一指使保鏢一路飆車趕回了家。打開家門一看,客廳裏燈光溫暖,還充斥著剛洗浴過的浴室裏飄出的潮氣。然而他脫掉外衣,趿了拖鞋,連喚了幾聲“阿三”,都不見人影。
夏六一進各個房間找了一圈,打開廚房的蒸鍋,裏頭擺著一盤剩了一半的魚和一碗米飯。魚隻吃了魚頭和魚尾,魚腹最嫩的位置都還留著。夏六一伸手探了探那米飯,已經冰涼了。
他撥了何初三的大哥大,大哥大的鈴聲卻在客廳茶幾上響了起來。偏頭思索一番,他突然醒悟,出門爬樓梯上了天台。
何初三果然待在樓頂的私家天台。當初剛剛搬進來時他就十分歡喜地向夏六一展示過這個天台,夏六一隻覺得其又破又舊還鏽跡斑斑。然而不知何時,這小子把這裏重新打理了一番,刷了漆,搭了木柵欄和小花台,購置了吧台桌椅、雨棚和各種小裝飾,綠油油的各類植物也都冒出了頭。吧台上擺放著幾盞情調十足的工藝小燈,小巧燈泡在布製燈罩的籠罩下發出暖黃的光輝。何初三倚台而坐,穿著素白的襯衫,背影筆挺修長,側臉清俊恬靜,場景十分美麗。
夏六一目睹此情此景,一腔柔情,情難自禁。他老臉微紅地走上前去,剛要摟住遭他冷落、對月孤獨的何初三——就發現何初三正在就著燈光比對一遝數據表格。
何初三一臉嚴肅專注,刷刷刷地翻頁、算數額,口中念念有詞地畫走向圖。夏六一瞪著眼睛看了他五分鍾,何初三埋頭苦幹、充耳不聞,壓根不知道有人站在他身旁。
這要是依夏大佬以前的性子,能直接抓起那遝紙片子就給他扔到樓外去,臭小子一看書就入魔,你大佬忍了你很多年了!然而今夜夏大佬春心蕩漾,覺得認真工作的臭小子看起來也十分賞心悅目。另搬了一條高凳坐在何初三身旁,他饒有興致地欣賞起何精英奮發圖強的樣子來。
何初三奮發圖強了大半個鍾頭,總算得出一個令人振奮的結論,彈著紙片露出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他轉身跳下凳子要下樓去給同事打電話商議,冷不丁被趴在身旁的一個黑影嚇了一大跳!
強自定了定神,他看清這是他一身黑衣的六一哥,正趴在吧台上保持著偏頭看他的姿勢、睡得臉歪眉皺,嘴角還有一縷口水。
這姿勢實在太有損大佬威嚴了,何初三下意識四下看看保鏢並不在場,這才放心地先拿袖角給他擦了擦口水,然後輕輕喚他,“六一哥?六一哥。”
夏六一睡得正爽,十分不樂意地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他,還沒開口回話,肚子裏就發出咕啦啦的一大聲。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何初三沒忍住轉了頭,“噗。”
“笑什麽?!他媽的你笑什麽?!”
“疼疼疼,沒笑啊,我沒笑,哈哈哈,別打了別打了,我下去給你熱飯。”
何初三給夏六一蒸了魚和米飯,還另炒了一份小菜。夏六一晚飯沒吃幾口,餓得發慌,一陣地狼吞虎咽。何初三坐在一旁,捧著腮笑盈盈地看他。
“六一哥,我以後每天給你做晚飯吧?”
夏六一包著滿口飯菜,咀嚼的動作頓了一頓,努力咽了下去,嗤笑道,“少他媽裝模作樣,我知道你工作忙,先忙你的吧!”
往嘴裏又飛快地夾了兩筷子菜,他含糊不清地又道,“周末有空的話,陪我去看場電影。”
何初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啊。”
吃完飯,何初三站起來收拾碗筷,被夏六一攔了。夏大佬破天荒地要自己去洗碗,何初三倚在廚房門邊上看他,驚訝地發現大佬雖然做飯要燒房子,但洗個碗居然洗得像模像樣的。
“看什麽?”夏六一熟練地轉著盤子,“小時候,我那個人渣老爸除了吸粉、喝酒就是打人,不管我們死活,鄰居有時候送點剩菜剩飯,我跟小滿有時候去街市撿些爛菜葉,小滿做飯,我就洗碗。你也知道蛟龍城寨的水貴,我們經常一個月不擦澡,但是碗得洗,不洗要拉肚子。一丁點水,我就能洗幹淨碗。”
何初三從後頭抱住他的腰,他也是城寨裏的苦出身,窮得叮當響,但竟也比夏六一當年的境遇好上太多,在夏六一肩頭上蹭了蹭臉,他輕聲說,“我的最高紀錄是一瓢水,洗三個碗。”
夏六一嗤了一聲,把手裏那淺淺一碗底的水給他看,得意道,“老子就這麽點兒水,能洗兩個。多了沒有,我們家就兩個碗。人渣吃飯的時候,我跟小滿隻能分一個碗。”
何初三把臉埋進他頸窩裏,“我要是二十年前就認識你就好了。”
“嗬,你那時候就一隻剛會打醬油的小豆丁,走路都搖晃,你頂個屁用!”
“小時候吃不起豬肉,過年的時候我阿爸會用剁碎的鹹魚包雲吞。我要是認識你,就搖搖晃晃地端去跟你一起吃。”
夏六一的腦海裏浮現出一隻小豆丁端著一碗雲吞、東倒西歪地朝他跑過來的場景,忍不住笑了好幾聲,轉過身來用濕漉漉的手掌捧住了何初三的臉。
水管裏嘩嘩的水流未曾停歇,他倆互相摟抱著倚在水槽邊,吻了一整槽水的時間。
長吻初畢,夏六一依舊戀戀地撫摸著何初三的耳鬢,一腔柔情快要滿溢出胸膛。結果何初三卻微蹙起眉頭,“你嘴裏怎麽有雪茄味?”
“靠!我談生意的時候裝裝樣子,抽了幾口而已!你知道我不喜歡雪茄!”
“雪茄也是煙。還有,你這幾天在家裏抽了七支煙,煙尾我都數過了。”
“媽的!老子就是抽了又怎樣?你數那玩意兒做什麽?”
“你忘了?抽一支就做一次‘那個’。八支了哦,六一哥。”
“……”
夏大佬惡狠狠地瞪著他,臉上黑一陣紅一陣,沉默了半晌,突然別過頭去,脖頸都紅了,“我……洗個澡先。”
“噗。”
“媽的你又笑什麽?笑什麽!”
“噗哈哈哈你好可愛……別打了,別打了,春宵苦短,我去床上等你……”
夏六一紅著老臉洗了個澡,洗完出來在客廳裏別別扭扭地轉了兩圈,最後還是一咬牙作出坦坦蕩蕩的樣子進了臥室——結果發現何初三這個撲街,白白撩出大佬一身騷,自己已經摟著大佬的枕頭睡著了!
何初三長期睡眠不足,今天雖然名義上歇了一天假,但其實依舊在家工作了一天,還做了許多家務,累到根本撐不住。他躺在床上摟著大佬的枕頭,欲求不滿地嗅著大佬的味道,嗅著嗅著就睡過去了。他臉色並不太好,眼下還帶著青黑,但神態卻十分安寧幸福,仿佛在夢裏與大佬膩歪了三百回合。
夏六一看著他恬靜的睡臉,又湧起一腔似水柔情。何初三在他麵前一向是年輕而鮮活的,雖然稍欠武力,但仿佛有無限的精力,陀螺一般不停歇地轉動。明明年長的人是他,他卻一直享受著何初三的照顧。而他又何曾停下腳步轉過身去關懷追在他身後的何初三呢?
夏大佬的柔情化作一腔酸楚內疚,輕手輕腳上了床,輕輕抽出何初三懷裏的枕頭,將他摟進自己懷裏。
動作雖輕,何初三仍然被他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竭力要恢複起精神與他“春宵”。夏六一手掌覆在他眼上,柔聲道,“累了就睡吧,明天再說,我又跑不了。”
何初三的眼睫在他掌心裏顫抖,漸漸放鬆下來。他收攏手臂環住了夏六一的腰,閉著眼睛低聲開了口。
“六一哥,我好中意你。”
“嗯,我知道,快睡。”夏六一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
“我們以後不吵架了吧,也不賭氣了。”
“好。”
“我想每天都這樣抱著你睡覺。”
“好。”
“我……”
“快睡吧你!有什麽肉麻話明天再說,再囉嗦我揍你了!”
兩人互相抱著,膩膩歪歪地大睡了一夜,是難得的好眠。
……
翌日,夏六一在清晨鳥鳴聲中醒來。偏過頭去,他看見了何初三眉目清朗的臉,起伏的麵部輪廓被晨光渲染出金色的光暈,溫潤動人。夏六一伸手輕輕揉搓他綿軟的耳垂,裝睡的何初三睜開眼睛笑了起來,烏亮的眼眸裏閃爍著璀璨星辰。
他笑著貼近夏六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輕聲道,“六一哥,抽‘煙’嗎?”
夏六一想了一想,意識到他指的什麽,臉又燥熱起來,“唔。”
何初三彎了眼又一笑,低頭沉入被子。夏六一滿臉通紅地等了一會兒,突然閉上眼睛微仰起頭,喉結顫抖著發出了第一聲暗啞的呻吟。
……
秋風一天比一天涼。鎮守在驍騎堂總部的古惑仔小嘍囉們紛紛換掉了單薄的夏裝外套,披上了人模狗樣的長款黑風衣,一人一副墨鏡,在公司門口筆直地站成一排,模樣十分形似盲人歌舞俱樂部。
作為分公司總經理的馬如龍先生,新購置了一件豹紋貂毛領馬甲,鼻梁上一副鑲鑽墨鏡,走起路來昂首闊步、洋洋自得,屁顛屁顛地晃進了總公司,來跟他大佬匯報工作。
他大佬最近幾日每天早晚各“一支煙”,發泄得恰到好處又意猶未盡,正兩條腿架在桌上哼著小曲兒吃棒棒糖。小馬一進門又聞到撲鼻的戀愛酸臭味兒,被熏得倒退兩步,在那甜膩的香氣中滿心沉痛地喚道,“大佬,我來啦。”
夏六一下巴往沙發方向抬了抬,心情上佳,“坐。”
“大佬,又吃糖啊?”
“你想吃?”
“不想不想不想。”小馬趕緊擺手。聽說了,大佬的棒棒糖覬覦不得。
小馬嘰嘰喳喳地向大佬進行了例行匯報,並且得到了大佬的教唆指示,末了他添補上一事,“大佬,還有你上次讓我查那個打拳的小子的事,查清楚了。”
“什麽打拳的小子?”夏六一吃糖甜暈頭,一時還沒想起來。
“就是那個叫秦皓的。”
“哦,他。說吧。”
“這小子今年二十三歲,是泰籍華人。小時候父母離異,他爸到香港做工,他跟他媽留在泰國。功夫是跟泰國一個老武師學的。七年前他老媽得病死了,他到香港投奔他爸。他爸十幾年前就另外找了個小老婆,生了個女兒。這小子跟他爸和後媽的關係不太好,二十歲出來混做了古惑仔,跟了廟街‘老五’,後來‘老五’被差佬連鍋端了,這小子就逃到泰國去了。去年他爸和小老婆一起被車撞死了,留下一屁股債,全落到他那個十幾歲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身上。他知道這個消息以後,就從泰國回來了,幫他妹妹把債還清了。但他妹妹前不久又查出了先天心髒病,需要馬上做手術……”
小馬講到這裏,手一攤,感慨道,“這小子就他媽是一個掃把星啊!克媽,克大佬,克爸,克後媽,還克老妹。”
夏六一不耐煩,“然後呢?他去喬爺那裏打黑拳是為了掙錢給他妹妹做手術?”
“對啊。”
“他入獄是怎麽回事?”
“這小子之前在屯門一個工廠打零工,不肯交保護費,得罪了‘胖和尚’手底下一個經理,經理帶人上門懟他,被他捅了一刀,沒捅死。本來道上的事歸道上解決,這小子也是突然轉了運,正巧有個差佬路過,就把他給逮了。”
“‘胖和尚’咽得下這口氣?”
“咽不下啊。可他先在監獄裏投了大佬你,出獄以後得知妹妹生病,又馬上簽了喬爺。先是驍騎堂,後是和義社,‘胖和尚’得罪得起哪個?”
夏六一意味深長地嚼著棒棒糖。果然不出他所料,秦皓這小子看著不吭不響,腦子精著呢!蝦皮和跛沙都隻是在牢子裏逞逞威風,在外的幫會早就樹倒猢猻散了,出了牢子什麽都不是。當時三足鼎立的三位獄霸裏,隻有他夏六一在外風頭正勁。隻有跟了他,“胖和尚”才會有所顧忌,不可能派人到牢裏使陰招。
他慢條斯理地嚼完一整顆糖,抽了張紙巾擦擦嘴,才道,“去找他,喬爺給他多少,我開他雙倍。不用他打生死拳,分一個場子給他管。除了雙倍之外,他妹妹的所有醫療費、康複費我全包。他要是同意,就去找喬爺把他賣身契買過來。”
小馬咂了咂嘴,覺得這條件頗為豐厚,但以防萬一,還是嘴賤多問了一句,“呃,他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就把你腦袋擰下來!媽的這點兒小事還辦不下來?!”夏六一一煙灰缸就把他砸出去了!
馬總經理抱頭逃竄出總裁室,憂傷地走過走廊,在電梯裏琢磨出味兒來了——大疤頭蹲了牢子,炮仔被沉了海,一些其他心懷不軌的小頭目也在大清洗中被崔東東料理了,大佬這是手下缺人,在尋覓英才。姓秦的這小子壓根不是來跟何大嫂爭寵的,是來跟他馬紅棍爭寵的呀!
小馬花花心腸不多,沒有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興趣,隻是對有人來跟他分享大佬的寵愛耿耿於懷——大佬雖然成日裏對他連打帶罵,但其實一直打是親來罵是愛,有什麽好處都少不了他,對他關懷仗義又全心信任,更別提當年還曾救過他一條爛命。大家都知道他是大佬旗下第一大紅馬,簡直是頭戴紅冠、身披金鞍。但現在先來個姓何的基佬,又來個姓秦的冒牌貨,大佬的愛都要被瓜分得差不多了,令他好生心痛!
電梯沉重地下到底樓,小馬哭喪著臉在街上吹了陣秋風,自我開解:最近的確忙得要死要死要死,手底下又盡是些還沒成氣候的廢物,多一個靠譜的弟兄來幫幫忙也是好的,苦活、累活、髒活交給他去做,馬爺我就能騰出時間去吃喝玩樂。
想到這裏他又心情愉悅起來,遂親自開車去了蓮香樓,打包了一份糯米雞、一份榴蓮酥、一份老婆餅,帶回家喂玉觀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