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哪裏是逮人,分明是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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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六一這個幹爹,據當年青龍對夏六一的介紹,原是金三角地區大毒梟坤張的部下。十幾年前一次與緬甸政府的戰爭中下肢癱瘓,化名“金彌勒”隱居泰國,代理起坤張在東南亞的毒品生意。青龍的父親年輕時流亡金三角,曾在一次動/亂中救過他,二人結拜兄弟,青龍便是他的世侄。夏六一二十歲那年被青龍帶至泰國,金彌勒見他機靈聰敏,又得青龍極力引薦,就認他作了幹兒子。
除了夏六一,金彌勒還有四個幹兒子隨在他身邊,被稱為四大菩薩——泰國傳統信奉南傳佛教,隻拜釋迦牟尼,沒有其他菩薩一說,但金彌勒有一半華人血統,信的是大乘佛教,不僅裝模作樣地捐錢修了幾間華人佛廟,還假發善心收養了四個孤兒,將他們養成了四條為虎作倀的凶獸,並以菩薩尊號也給他們取了別號:分別是地藏王、普賢、文殊和玉觀音。
這其中,小兒子“玉觀音”是最得寵的一個。金彌勒身份隱秘,神龍見首不見尾,通常代他出麵、傳達旨意的都是玉觀音。隻有到夏六一這種身份,才能得玉觀音指引,七曲八折地見上他老人家一麵。
金彌勒為人謹小慎微,雖然當年口上說著信任夏六一如信任青龍一般,雖然認了夏六一這個幹兒子,但兩年多前青龍驟然去世,他立刻懷疑夏六一弑兄奪位,並派人前往香港調查,查明是許應作祟,才與夏六一重新交往。夏六一明白他對自己留有防備,與他來往也是謹小慎微,作得一副低眉順目的謙遜模樣。
夏六一這次所要貨量大大增加,交易方式也有所變更,金彌勒心中警覺,免不得多盤問他幾句,加上二人一年未見,作為長輩也應多施予慈祥關懷。這一來二去的商議關懷,夏六一在他會客室裏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出來。
玉觀音兩頰微紅,裙子不知道被誰撕開老大一截,赤著大腿躺在外頭沙發上,正舉高鏡子給自己補口紅。見夏六一神色冷靜地打開房門,她嚶嚀一聲就蹭上來了。
“尋常人出來都緊張得滿頭大汗,”她撩著夏六一的頭發低聲撒嬌道,“怎麽你見了幹爹一點兒事都沒有。”
“幹爹讓你進去。”夏六一木著臉道。
“親一下人家才走。”
夏六一沒辦法,捧著她那抹滿香粉的臉,往額頭上啪嘰了一下,“進去吧!”
“你對人家真好!”玉觀音臉上綻開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啪嘰往夏六一嘴巴上也準備回一個,被夏六一昂頭一躲,隻親到了下巴。她意猶未盡地,哼哼唧唧地進了房。外頭都能聽見她拖長的嬌聲,“幹——爹——”
夏六一皺著眉頭,一邊繼續往外走,一邊抬手擦著下巴,不知道自己沾上了多少口紅。走到大廳門口見到與眾保鏢一起守候在外的小馬——小馬居然也正在拚命擦嘴巴上的口紅!他衣衫不整,西裝外套下的襯衫被撕扯了一截,皮帶不知道去了哪兒,另一隻手還狼狽不堪地提著褲子!
夏六一霎時反應過來,青筋大爆,“小馬——!”
“大佬!不關我事!”小馬嗷地哭出來了,“她,她剛才跑出來把我們挨個看了一遍,然後摁住我一個勁兒親,還撕我衣服,扒我褲子,不信你問弟兄們,他們都看到了……”
“那你就撕了他裙子?!”夏六一壓低聲怒道。
小馬哭得更厲害了,“她自己撕的……她還騎在我身上,要當眾強了我……可是我,我一見她下麵居然帶個把兒,就嚇軟了……她罵我沒用,踹了我一腳就走了……”
“嚇軟?你他媽還硬過?!”夏六一一巴掌扇他腦門上!
小馬捂著頭頂大包嚶嚶作泣,咕噥道,“我真沒見過那麽正點的奶/子,手感真好……哇!大佬別,別打!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招惹她了!”
夏六一氣得太陽穴都轟轟作疼,指使著保鏢將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丟回車上,他獨自坐在大廳沙發,緩緩平複呼吸。
——剛才他從那屋子裏出來,雖然沒有滿頭大汗,但是不得不承認,就連向來膽大肆意的他,對於金彌勒也是持著幾分緊張顧忌。
七年前他初到此地,就見識過對方的手段,金彌勒法相慈祥,心思狠毒遠甚玉觀音。當年拜幹爹的儀式之一,便是殺掉兩個被追回的叛徒。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動手,這倆人也活不了,眼睛都沒眨便開槍斃了一個。而另一個卻不知道怎麽掙脫繩索,撲向了一旁的玉觀音,見她是屋中唯一的“女性”,想挾持她逃跑。夏六一那時不知玉觀音底細,出手救了她,之後便有幸見到了金彌勒與玉觀音炮製逃跑者的手段,直令當時尚且年輕的夏六一冷汗涔涔。離開泰國後他曾偷偷問青龍,為何跟如此陰邪的人物往來。青龍道,“他能保你平安富貴,有何不可?你記住,你跟他是自己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違背他。”
剛才在會客室裏,金彌勒句句帶套,話中有話,虧得他確實言行坦蕩,才沒有招惹懷疑。打消疑慮之後,金彌勒倒的確把夏六一當自己人,給他的貨物價碼並不苛刻。不一會兒,玉觀音得了吩咐從房裏出來,便讓夏六一在泰國多留幾天,因為幹爹“要帶他去工廠參觀參觀”。
夏六一明白,金彌勒見他在香港勢頭正盛,前途無量,想多多籠絡他,擴充自己在香港的影響力,日後行事也更方便。他恭敬不如從命,與玉觀音約定明日再見,便上了車,由玉觀音的人護送去酒店。
玉觀音的大部隊撤走之後,夏六一把小馬叫進廁所,劈頭蓋臉地大罵了一通。玉觀音這人心思叵測,喜怒無常,除了金彌勒,無人能製約她,是個萬萬招惹不得的人物。他氣憤之後,躺在床上一邊抽煙一邊閉目思索,覺得小馬始終隻能耍些小聰明,受不起這些大場麵,以後來泰國,還是隻能考慮帶崔東東。但是崔東東一走,香港那邊沒有一個鎮得住大局的人留守,始終是不放心。思來想去,手下還是少了個得力幹將。
——何初三倒是個聰明冷靜的人,隻可惜身手差了點。
他腦子裏陡然而出這個念頭,立馬打了個寒戰,啪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門口的保鏢反應迅速,“大佬?!”
“沒事,”夏六一道,“拿個新大哥大來。”
保鏢不多時送進一個,夏六一問,“玉觀音送的?”
“是。”
夏六一擔心當中做了手腳,丟開不用,隻叮囑保鏢隨身帶著,回香港立刻銷毀掉。然後另讓人拿了小馬的大哥大。
然而按下號碼之後,他突然多了個心眼,一邊聽著裏麵的通信聲,一邊在電池蓋上摸索。
何初三“喂?”聲響起的時候,他正好皺著眉頭摳開電池,扯下當中多出的一個小方塊。
——何初三在床上對著回撥不通的大哥大發呆之時,夏六一正在這邊再次狠削小馬哥:沒用的東西!廢物!混賬玩意兒!大哥大被人做了手腳也不知道!就光顧著摸奶/子!就光顧著摸奶/子!老子把你做成人妖!天天摸自己摸個夠!
夏六一不知道玉觀音竊聽自己是何意圖——可能是金彌勒指使,也可能他自己揣了什麽鬼心思——總之是謹慎起見,不拿何初三去冒這個險,索性在泰國期間都沒有再聯係何初三。
他這邊杳無音訊,何初三那邊擔心得是撓心撓肺。去問崔東東吧,崔副堂主說沒事沒事小三子你放心啊,大佬好好的。要新電話號碼吧,崔副堂主說不給不給,差佬這幾天盯得緊呢沒準把你大哥大也竊聽了,你別添亂。總之是牽腸掛肚,日夜輾轉反側。
何阿爸眼見他這是要相思成疾,鬆下口來說允許準兒媳婦來家探病。何初三腦中頓時浮現“兒媳婦”踏進門之後家裏雞飛狗跳的混亂情狀,簡直不堪想象,有氣無力地用被子蒙了頭,繼續裝死。
夏六一說好聖誕前回來,結果直到聖誕夜都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何家父子是不怎麽過洋節的,隻是湊著熱鬧做了一桌好菜,邀了樓下一戶寡婦與她十幾歲的女兒一起來吃喝。寡婦姓吳,同是蛟龍城寨中遷出的老街坊,丈夫幾年前去世了,沒有工作,靠著縫縫補補維持生計。何阿爸開了雜貨鋪之後,明麵上請吳媽來幫手看店,實際也是給母女倆貼補一些。一來二去兩家熟了起來。何初三久未回家,看看吳媽跟自己阿爸在席間舉手投足的默契,隻覺得好事怕是要成了。
他知道吳媽善良又細心,挺為阿爸高興,有心大力撮合這段黃昏戀。隻是吳媽那個女兒正值青春期,十分叛逆,言語間頗不合作。吳媽懦弱,不善管教,怎麽勸女兒都不聽,多念叨幾句,那小姑娘居然摔門跑了。
吳媽一邊歎氣一邊跟何家父子道歉,又解釋說小姑娘新近結交了一個“古惑仔”男友,被她勸阻,正滿心賭氣憤懣,跟她在冷戰。
何初三聽他們聊這些家長裏短,越聽眼皮子越沉。他估計是飯後喝的那碗中藥的緣故,於是拄著拐杖回自己堆滿雜貨的房間休息。迷迷糊糊地,耳朵裏聽著兩位老人家隔著薄薄的門板在外頭嘮嘮叨叨……就這麽睡著了。
他夢見自己追隨著夏六一到了那個對他而言神秘陌生的異國他鄉,廟宇林立的千佛之地。夏六一的身影隱沒在古老半頹的石牆之後,他想追上去,卻被繚繞的檀香所迷了眼。彌漫的煙霧中隱有善男子善女人呢喃吟誦之聲,低頭禮佛的禪師問他,你執迷不悟,深陷泥沼,還不回頭?他卻說,以身布施,割肉喂鷹,不正是佛家箴言?禪師道,善惡不分,為虎作倀,這便是你的布施之道?他卻說,不出淤泥,不見白蓮,我不入地獄,如何救他出獄?
“咚咚!”兩聲輕響,驚醒了何精英幼稚輕狂的雄心壯誌!他被這陡然一嚇,心跳激烈得幾乎按捺不住!一邊喘氣一邊往窗口一望——窗外赫然一個巨大的鬼影!險些將他再次嚇得閉過氣去!
何初三運用超人的毅力勉強穩住心神,定睛一看——夏六一攀在他家窗台上,正陰沉著臉敲他窗子!
何初三心跳如雷,慌忙爬下床,單腳跳了一步到窗邊,將夏六一放了進來。
“六,六一哥,你……你……”何初三給窗外掉的餡餅砸暈了頭,說話又結巴了。
“打你電話怎麽是你阿爸接的?”夏六一皺著眉頭低聲道,一邊嫌棄地環顧他這個被雜貨包圍的小房間,一邊拍著手上身上的泥灰。
何初三一愣,心裏想著完蛋了,剛才吃飯的時候大哥大放桌上,昏頭昏腦忘記帶進來。
夏六一下午飛機回了香港,立馬開始主持聖誕夜的年終總結大會,向諸位長老與弟兄們大派紅包。一群牛鬼蛇神狂歡到深夜,他才得以找機會從自家夜總會裏溜了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何初三,結果被接電話的何阿爸揪個正著!
何阿爸明麵上問候大佬,實際好一通盤問——倒還沒開始懷疑他是“兒媳婦”,隻是以為何初三在幫夏大佬工作,並且咬定何初三骨折這件事跟夏六一有關係!
夏六一不知道何初三怎麽跟何阿爸編的謊,生怕說多了穿幫,支吾著應付了他一頓,以信號不好為借口掛了電話。這下他知道何初三這混賬玩意兒趁自己不在、居然溜回了阿爸家住,一時怒火攻心,索性前來逮人!
何初三聽到這裏,“噗”地笑出了聲,低下頭去抖肩膀。
——逮人的話,完全可以明天白天趁阿爸出門看店的時候,正大光明地從大門進來,這麽心急火燎半夜爬窗戶,哪裏是逮人,分明是偷人。
夏六一一見他這模樣就來氣,壓著聲罵道,“笑什麽!撲街仔!”
“噗……沒有,沒笑什麽……”何初三帶著笑意說。然後他瘸著腿上前一步,急切地吻住他。
夏六一被他整個人的體重壓在窗框上,半個身體斜出窗外,嘴巴剛被他含住,就開始下意識地兩腳發軟。為了阻止兩人抱團從窗戶裏掉出去,他強撐住心神,摟著何初三的腰,使力一翻身,反客為主,將何初三壓在了雜貨箱子上,低下頭去,毫不客氣地啃咬起來。
論咬人何初三比不過他,被他啃得直笑,一邊笑一邊躲,“輕點……輕點,六一哥……”
“嘖……”夏六一一邊親一邊不耐煩地低哼。兩人在箱子邊上悉悉索索,撞來扭去,突然頭頂上“啪嗒”一聲。
二人意亂情迷,竟將一大箱子雜貨撞倒了——“啪嗒!轟!!”
“阿三?!”被吵醒的何阿爸。
房內響起何初三的聲音,“阿爸,沒事,最頂上的一個箱子掉了。”
“你人沒事吧?你躺著,我來收拾。”何阿爸已經走到房門口。
“不,不,不用!阿爸,箱……箱子掉下來擋住門了,開不了。我自己收吧,你快去睡。”門後的聲音明顯有些慌亂。
“真沒事?”何阿爸狐疑道。
“真沒事真沒事。”
何阿爸心中起疑,貼在門上聽了好一會兒,又嚐試推了推門,確實推不開——夏六一在後頭使勁用屁股頂著門呢——疑神疑鬼地回屋睡覺去了。夏六一貼在門後又仔細聽了一陣,這才輕手輕腳走回床邊,跟何初三坐在一塊。
兩個人都驚魂未定,呆坐了老一會兒,才一齊悶頭笑出了聲。
“媽的,何阿三,你不是影帝嗎?”夏六一邊笑邊低聲罵道,“剛才那場爛透了!”
“對著阿爸怎麽演啊。”何初三理直氣壯,阿爸養了他幾十年,他一翹屁股阿爸就知道他要拉屎,一眼戳穿他那點兒小把戲。再況且他剛才被嚇得滿頭大汗,還有什麽心思演戲……
“……”夏六一也沒立場嘲笑他,剛才他手心也濕了。
——他覺得自己窩囊透了!堂堂龍頭大佬,見個小情人得半夜爬牆不說,還被對方阿爸唬個夠嗆!金彌勒還沒何阿爸一半可怕!
“媽的,真丟臉!”
“沒事,沒人看到。”何初三安撫他,並且重新將唇貼了上去。
“你不是人?”夏六一一邊跟他親蹭一邊呢喃。
“我是你的人。”
“肉麻,滾。”
“嘿嘿。”
兩人在何初三那張狹窄古舊的小破床上,黏黏糊糊地又親熱了好一會兒。何初三摸到夏六一頭發上脖子上胸口上全是泥灰,疑惑問他,“你剛才到底怎麽上來的?”
“爬上來啊。”夏六一不耐煩道。
“你右手不是……”使不上力麽?
夏六一“嘁”了一聲,“那難得了你六一哥?你六一哥武林高手,飛簷走壁,行不行?”
他才不說是將領帶掛在沿途鐵架水管上,用牙咬著爬上來的……其實要不是何初三腿上有傷,他早改用石頭敲窗子讓對方爬水管滾下來……
這倒黴催的一傷一殘,互相摟抱著躺在床上。何初三用枕巾細細致致地給夏大佬擦了擦頭臉,低聲道,“今晚上不走了吧?在這兒睡。”
他心疼夏六一,要眼見對方再摸摸索索地爬下去,他這心髒受不了。但要讓夏六一走大門出去,驚醒了阿爸,真相大白,得換阿爸心髒受不了。
“擠死了。”夏六一挺嫌棄。
“擠著睡暖和,這幾天降溫,我受傷的骨頭冷得疼。”
夏六一更為嫌棄地“嘖”了一聲,卻更緊地抱住了他,用兩條腿夾住他給他暖腳,“行了,睡!”
房間裏安靜了許久。
“六一哥,你剛才鎖門了嗎?”
“……沒有。”
“快去,阿爸明天早上可能會偷偷來開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