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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死雞撐飯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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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磨蹭蹭地洗完了何初三,夏六一用浴袍將他一裹,又扛貨一般扛回去,先扔在自己床上,然後叫人一問——客房收拾了一下午都還沒收拾好!


  “報告大佬!床壞了!”阿南說。


  “你腦子壞沒壞?!要不要砍開看看?!不會去買新的?!”


  阿南謹記他森哥的教誨,小心翼翼地揣摩著大佬的心意,“報告大佬,家具店……呃,這個時間都關門了?”


  “關你媽!”夏六一一枕頭將他砸了出去,“盡說屁話!去把沙發收拾了!把這小子給老子搬過去!”


  “是!”


  阿南抱著枕頭狼狽遁逃,溜到樓下去問他森哥,“怎麽辦?真搬啊?”


  早已聽見上麵動靜的阿森,鎮定道,“跟大佬說,剛才有人不小心將啤酒倒在沙發上。”


  “啊?誰這麽不小心?!”


  阿森把手裏的空啤酒罐塞進他手裏,“你。”


  空啤酒罐拿上去之後,夏六一夜行家規,抄起棍子將兩個自作聰明的蠢貨胖揍了一頓。何初三用枕頭墊著石膏腳,躺在夏六一床上,聽得樓下棒打屁股的啪啪脆響與二位好漢的鬼哭狼嚎,默默抬起手為這兩位素未平生卻出手相助的大哥劃了個十字,閉目裝睡。


  夏六一餘怒未消地推門進屋,何初三立刻發出悠長的呼吸聲。


  “少裝死,起來喝牛奶。”夏六一踹了床一腳。


  何初三乖乖坐起來接過他手裏的杯子。


  喝完之後他將何初三挪得往裏去了一些,另抱了一床被子,外衣與鞋襪一脫,澡都沒洗,裹起被子倒頭就睡。昨日擔憂焦慮了一整個通宵,今日又是數番鬥智鬥勇,他實在是乏得厲害。


  他背對著何初三側身而睡。何初三賊手賊腳,艱難挪動身軀企圖貼他近一些。結果夏六一一挪屁股,避開老遠。


  “滾遠點,”他閉著眼睛低罵道。


  何初三臉皮厚如城牆,仗著自己受了傷,挨打幾率不高,再接再勵地要蹭上去,夏六一不耐煩地回手頂了他一肘,半夢半醒低喃道,“滾,我半夜翻身,會壓著你傷……”話沒說完就打起了呼嚕。


  他背後的何初三卻愣住了——原來夏六一不願跟他睡一張床是因為這個。


  他看著夏六一背影發了一陣呆,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漲悶。


  他不知道在這一夜一天裏麵夏六一經曆了什麽,隻是從醫院裏那個凶狠而粗糙的吻裏,察覺到抑製不住的顫抖,察覺到對方的驚懼與狂喜。那情緒洶湧得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夏六一心裏已經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就像一隻蹲在大灰狼家門口唱“小兔子乖乖”的兔子,一邊哼歌一邊偷偷探頭探腦,想找機會登堂入室,卻不料大灰狼早已經不耐煩地將它拽進了屋子,上了鎖鏈銬在自己心裏。


  他一直憧憬著這一刻,從未預料過它會來得這樣迅速而狂熱,但等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他卻遠比夏六一感受到了更多的後怕與忐忑——他用來冒險的原來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安危,如果他當時沒有找到機會逃走,如果途中沒有得到那個警察的幫助,如果他受了更重的傷甚至死掉……如果他真出了什麽事,對夏六一何其殘忍。這個人也許會將自己死死地裹成貝殼,終其一生,再也不對第三個人敞開心扉。


  他現在一點也不因自己的劫後餘生而感到慶幸,隻覺得自己愚蠢而衝動,弱小而不能自保。他應該將夏六一拉離這片不見底的淤泥,而不是做他的累贅,將他拖得更深。


  這邊廂的何精英滿腦愁緒,輾轉難眠,那邊廂的夏大佬不像他吃飽撐得沒事做,沒這麽多胡思亂想,兀自睡得直打小呼嚕,睡著睡著還真翻了個身,一巴掌扇到何初三胸口,差點把他肺給拍出來。


  何初三痛並快樂著地見識到了他的“半夜翻身”,為了規範睡姿、安穩睡眠,索性順勢將他整個人摟進懷裏,用雙臂環住。結果被覺得不太舒服的夏六一一胳膊肘頂在肚子上,瞬間彎成隻蝦米,差點噎過氣去,徹底睡不著了。


  ……


  夏六一沉沉的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十分舒爽,隻是覺得胸口悶得慌。他睜開眼睛低頭一看,何初三的石膏腳還架在床腳的枕頭上,但整個上半身窩進他懷裏,雙手摟住他的腰,臉貼著他胸口——那是十足的小鳥依人。


  “……”夏大佬打了個寒顫,一巴掌將何初三推了開去。


  何初三幾乎天亮的時候才睡著,眼下都是烏青,被這麽粗暴地丟開也沒醒,閉著眼睛黏黏糊糊地湊了回來,維持著下半身不動的造型,努力將腦袋埋進他肩頭,手往他胸口一蹭,精準地夾住了小尖尖。


  夏六一打了第二個寒顫。


  ……


  中午時分,何初三睡眼稀鬆,以金雞獨立的造型歪在水槽前刷牙,一邊刷一邊覺得顴骨生痛,半邊臉頰微微發紅,像是睡夢中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總覺得自己被抓起來的時候挨的揍都沒昨晚多,唏噓感慨之餘,聽見樓下馬達轟轟,夏六一的車揚長而去。


  夏六一砸人家場子燒人家馬仔,第二天還公然邀請喬爺上澡堂坐坐。喬爺也是一方人物,有著肥七的前車之鑒,竟然也敢與夏六一獨處。二位大佬圍著浴巾大刀闊斧地往澡池子裏一坐,揮手屏退左右,在水汽氤氳中談起了正事。


  喬爺論資曆論身份論地位,比肥七更勝一籌,青龍在世都要尊稱他一聲二爺。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麵子簡直泡成了糨糊,十分想耍些陰毒手段讓夏六一消失得不留痕跡。然而夏六一有備而來,在電話裏一句話就挑起了他的興趣。及至見麵之後,夏六一將利害關係徐徐道來,他麵色陰沉之餘,不得不承認夏六一說的沒錯。


  這次事件雖然因雙方舊仇而起,但是爆發的導火索卻是十分蹊蹺——有人想借人質引他們雙方鷸蚌相爭,最後漁翁得利。他們的確不能意氣用事、爭奪不休,傻乎乎地進別人的套。


  在他眼裏,肥七是個十足的蠢貨,半點能耐沒有,隻會叫囂惹事,眼見著沙大佬鋃鐺入獄,毫無警覺不說,還與夏六一生事,並且過河拆橋地意圖做掉華探長——以後還有哪個新探長肯與和氏諸派來往?幸而肥七被夏六一做掉,不僅省了喬爺臭泥沾身的煩惱,而且還能順勢將過錯與仇怨都推到夏六一身上。他於肥七之死並無什麽傷感,隻是昔日名不見經傳的夏六一公然與和氏叫板,掃他麵子,才是他真正懷恨的原因。他原本想籍著複仇之名將驍騎堂勢力拆吃入腹,然而昨日一場鬧劇與夏六一當下一番陳述,他意識到這個看似乳臭未幹的年輕人,確實是個不容小覷的角色。要蕩平驍騎堂,並沒有他料想的那麽容易。


  這人年紀輕輕卻心思縝密,行事果斷狠辣,偏偏還能屈能伸、隱忍鎮定,如此激烈衝突之下,還能冷靜地向他剖析利害,試圖化幹戈為玉帛。難怪能在短短兩三年裏帶領驍騎堂走出蛟龍城寨,聲勢壯大到如今地步。


  他頗為玩味地看著對麵夏六一煙霧繚繞中泡得發紅的上身,看著那些堅實流暢的肌理上縱橫層疊的傷痕,想看清這條初生牛犢的野心究竟有多大,是否擁有咬死老虎的能力。


  夏六一平靜地迎著他目光,看似在耐心等他回複,其實正在心不在焉地開小差,盤算著等何初三傷好了把他拎池子裏來泡泡。


  ——泡軟了再蒸一蒸,找個按摩師傅蹂躪得他哭爹叫娘,皮軟骨酥了,再剁碎了喂狗!撲街仔!他媽的成天惹他大佬心煩!


  “三成。”喬爺終於開口道。


  夏六一略一挑眉,“你?”


  “你。”


  夏六一嗬嗬一笑,“喬爺,這幾年蛟龍城寨被清拆,政府加大掃毒力度,進貨的路子斷了不少,聽說沙家駿被捕之後,你改找‘和尚’拿貨,他家質量有多差,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貨純度高,全香港都沒幾家比得上,現在是實心實意與你合作,還請你高抬貴手,給我手下弟兄們留點福利。”


  喬爺眯縫著眼看他,“你想要多少?”


  夏六一又笑了笑,語氣倒也恭敬,“四成五。那半成是做後輩的孝敬你的,希望大家日後合作愉快。”


  “成交。”


  “喬爺真夠爽快。”


  “後生可畏,你也不差。”


  商議完成,這兩位大佬齊齊出了水,守在門外的雙方保鏢立即進來為他們披上浴袍,喬爺眯縫著眼看了看夏六一,夏六一畢恭畢敬地禮讓道,“喬爺,你先請。”


  他看著喬爺被幾位下屬簇擁,出了澡堂。牽起的嘴角往下一垂,麵色陰沉了下來。小馬滴溜溜從外頭進來,朝著喬爺離開的方向替他啐了一口,“狗/日的王八蛋!隻配給我們大佬舔/腳!”


  “行了,”夏六一嫌吵道,隨手脫了浴袍,重新下水,“叫個搓澡師傅來。”


  “嘿嘿,大佬,我幫你搓?”


  “你滾回去給老子看場子!還有,分兩個夜總會給大疤頭,你專心總公司的事,年底跟我去趟泰國。”


  “是!”


  看似水深火熱的驍騎堂與和義社第二天就一笑泯恩仇,實在令江湖上諸多蹲等看熱鬧的好漢們大跌眼鏡。然而這個消息傳到了謝家華耳朵裏,他卻隻是略微停了停動作,接著麵無表情地喝掉了杯子裏的白開水。


  “喬爺跟夏雙刀講和,你一點都不奇怪?”他的線人,一個耳朵鼻子眉毛上都打滿銀釘的小混混道。他們此時置身和義社旗下一家迪斯高,音樂聲震得地麵都在發抖,舞池裏人潮狂亂,沒人聽得清他們在說什麽。


  謝家華穿著黑色皮夾克與帶洞的牛仔褲,頭上抹著味道刺鼻的發油,也是一副混混打扮。他淡定地搖了搖頭,“喬二和夏六一都是心機深重的人,在這個時候起衝突對雙方都不利,他們不會這麽衝動。”


  “也對!我看喬爺之前也是一時糊塗,居然真信那小子是夏雙刀的姘頭,還把那小子綁來要挾夏雙刀!哈哈哈哈!夏雙刀怎麽可能喜歡男人?這麽蠢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誰編出來糊弄喬爺!”


  謝家華將一卷錢墊在杯下,站了起來,“謝謝你幫我探聽到藏人的地方,你不單單是救了一個無辜市民,還阻止了一場會牽連無數人的江湖混戰。我走了,下次再約,你自己萬事小心。”


  “嗨!我這種小角色能出什麽事兒!”


  這一夜群魔亂舞,狂歡至深夜,昏沉月色下,喝得醉醺醺的小混混一邊哼歌一邊搖搖晃晃扶牆而行,在路過一條巷道的時候,被突然躥出的幾條黑影拽了進去!


  燈影昏暗裏隻聽見拳腳踢打皮肉的悶響與被堵住嘴的隱隱慘叫,不多時後,便隻剩下麻袋盛裝重物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


  跟喬爺握手言和,安全威脅解除之後,夏六一派人去何初三租屋將他一些日常用品送了過來,何初三特地囑咐,要床頭那一摞書,還要櫃子裏藏的一隻相機。


  保鏢回頭將此事事無巨細地報告了夏六一,夏大佬一聽相機就來氣,當天晚上就找了個跌打師傅,將何初三蹂躪一番——這小子死憋著不肯哭爹叫娘,不過看那一身冷汗,也應該是苦不堪言。一番慘烈之後,何初三倒是的確被打通了些許任督二脈,覺得耳聰目明,頭腦也沒前幾日那樣昏沉。


  他精神一好就開始盤算著工作事宜,夏六一晃晃悠悠地跟他打太極,始終不同意讓他進公司管賬。他便開始從夏六一身邊人下手,旁敲側擊地想了解多一些。


  他坐著輪椅給負責照顧看護他的保鏢阿南做了兩餐便飯,套出了不少大佬工作生活的習慣,不過阿南知道得也不多——夏六一這人平時大大咧咧、懶懶散散,看似與手下打成一片,但在保密事項上從來滴水不漏,紀律森嚴。


  不得已,他隻能往更高層級旁敲側擊。


  崔東東這天跟大佬在辦公室裏閑聊,提了一句,“小三子最近怎麽了?老向我打聽公司的事。你要用他?”


  夏六一叼著煙冷哼一聲,“別理他。”


  “我手下確實缺人,”崔東東道,“幫裏有文化的弟兄不多,缺個管賬的副手。”


  “缺人自己找去,”夏六一彈了彈煙灰,“那撲街仔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我知道你想護著他,”崔東東道,“但他跟你走得這麽近,總有一天你們的關係會被人看出來。今天有喬爺抓他,以後還有別人,由著他在外麵工作終究不省心,不如擺在眼前安全些。況且他確實精明能幹,你便讓他管管我們的正經生意……”


  “行了!”夏六一不耐煩地打斷她,“能看出來什麽?!我跟他沒關係!以後都不提這個事!”


  崔東東對著他這番睜眼說的瞎話,十分鄙視,又不好跟大佬頂嘴,滿懷不屑地走了。回頭跟何初三開誠布公地這麽一轉述,何初三倒沒表現出任何意外。


  “嗯,我知道的,東東姐,”他低眉順眼地說,“沒什麽,我再另找工作就是。”


  “他就是死雞撐飯蓋!”崔東東不屑道,“感情的事情上從來藏頭藏尾,縮手縮腳!喜歡男人怎麽了?老娘泡馬子十多年了,誰敢跟老娘說句難聽話?”


  何初三安撫她道,“活得像東東姐你這麽坦蕩瀟灑的人畢竟不多。”


  就是他自己,雖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勇於猛追猛打地追求夏六一,卻也沒有現在馬上回家跟阿爸出櫃的膽子。


  崔東東驕傲地一翹唇角,哼出一聲。被這樣實心實意地讚美之後,愈發覺得小三子看起來順眼,“你是個膽大心細的好孩子,姐跟你說,有些事千萬別拖遝,別猶豫。你跟大佬‘那個’了沒有?”


  “哪個?”何初三一臉茫然。


  “哎呀,那個!”崔東東一臉“你裝什麽裝呀”的八卦神情,一根手指戳進另一隻手作的圈圈裏。


  何初三嬌羞一低頭,“嗯,沒有。我傷還沒好。”


  崔東東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狐狸眼眯了起來,“東東姐有些好東西送給你,你先留著鑽研鑽研,等養好身子……嘿嘿。”


  何影帝陪著她笑,笑容又羞澀又靦腆,“謝謝東東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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