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結局:火種傳遞
張惟昭三十歲的時候,陳祐琮請大炎最有名的畫家呂紀畫了一副《梅花天鵝圖》,送給妻子做生日禮物。他認為妻子就像天鵝一樣高潔美麗,像梅花一樣有風骨,所以這幅圖就是對張惟昭的最佳寫照。
張惟昭的「生日」其實是她遇見張榮鯤的日子。她把這一天當做自己的生日,以此來紀念師父。
張惟昭很喜歡這幅《梅花天鵝圖》,把它掛到了逸仙宮自己的書房裡。
後來這幅畫成了大炎內宮的珍品。任歷史風雲變幻,這幅畫仍然完整無缺,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紀,被保存在福建博物館中。
三十歲,對張惟昭來說是個值得紀念的年份。這一年,大炎的船隊經過多年籌備,終於開始遠航。
從張惟昭第一次向陳祐琮提議重開航路,到船隊終於揚帆出海,中間歷經了九年的時光。
之所以會花這麼長時間去做籌備,是因為無論陳祐琮,還是張惟昭,都希望把遠航的風險降到最低:不讓船員做無謂犧牲,不浪費錢。
這九年的時間,張惟昭把工作的重心著力在如下幾點:
首先,把全新的地理知識傳授給航隊領導者。地球是圓的,這個常識要有。但讓一群相信土地是四方平整的,天空就像一個大鍋扣在土地上的人們,意識到地球是懸浮在宇宙中的一個球體,這談何容易?張惟昭親自主持了多場研討會,讓自己的學生帶隊進行了一系列的考察和實驗,才說服那些船隊精英。
其次,解決海航定位的問題。相信地球是圓的,理解了經度和緯度的問題,才能更精確地判斷方向,才能明白什麼叫時差。關於這一點,張惟昭只能把自己的觀點講明白,並盡量繪製出更精確的全球地圖給船隊參考。至於航行中具體用什麼工具和技術解決這個問題,要交給有航海經驗的人來解決。
再次,給船隊配備精良武器以保障安全。張惟昭對兵器知道得不多,並不熟悉槍炮工作的原理。但是,她是個很好的畫手,她把她印象中的槍炮,儘可能得畫得逼真細緻,甚至還能畫出動態效果圖。同時,作為一個醫學生,她有基本的化學功底,知道如何進行化學實驗去改良炸藥生產,這給了工匠們極大的啟發。所以在這個冷兵器仍然佔主導地位的時空中,大炎船隊的武器裝備可以說是空前先進。
最後,張惟昭最關注的問題是,如何在這前所未有的遠洋航行中,保障船員的健康?
據張惟昭了解的醫學史,大航海早期,歐洲的遠航船隊普遍遭受一種病症的困擾,那就是壞血病。哥倫布的船隊也不曾倖免。
壞血病是因為缺乏維生素C造成的。在患病早期,患者會感覺全身無力,情緒低落,厭食,營養不良,面色發青,牙齦出血。如果這時還未能補充維生素C,癥狀會逐漸加重,牙齒脫落,四肢潰爛,直至死亡。
大航海早期,歐洲船員在遠航途中,主要以麵包和腌制的肉類為食,新鮮蔬果少見,所以才會導致維生素C攝入嚴重不足,產生壞血病。
然而,張惟昭查閱航海日誌之後發現,三寶太監的遠航船隊,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壞血病的癥狀。
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張惟昭研究了三寶太監出海的航線,並找了當年參與過遠航的船員的後人來做訪談,發現壞血病沒有出現的主要原因是,三寶太監的遠航主要是沿亞非大陸的海岸線進行的,採用了阿拉伯商人走熟的航線,每隔一段時間就能夠找到合適的地點進行補給。而歐洲探險船隊橫跨大洋開闢陌生航線,要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很久,沿途很難見到陸地,偶爾遇見荒島也沒有物資提供,很難吃到新鮮蔬果。
而這一次,大炎的船隊不會駐足於南海和印度洋,而是要跨過太平洋,去探索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如何在這漫長的旅途中保持維生素C的充分補給,就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張惟昭花了相當長的功夫,考慮了各種可能,從中選擇最優方案。
她首先想到的是綠茶。綠茶中富含維生素C,可以預防壞血病。大炎船員都有喝茶的習慣,以前三寶太監的船隊每次出航的時候,都會帶很多綠茶。這些綠茶為船員提供了健康保障。
但是,恐怕在遠程航線上,只有綠茶還不夠。張惟昭又想起了另一樣維生素異常豐富的水果,檸檬。這個時代大炎有檸檬嗎?張惟昭不確定。她畫了檸檬的彩色圖片,讓她的學生們照著畫了許多摹本,然後重金懸賞尋找檸檬。
不出一個月,就有一個來自廣東的商人報告說,他家鄉的山上應該有這種野果,只是味道不好,人們從來不會摘來吃,也沒有人著意栽培。
時值初秋,就要到檸檬成熟的季節了。張惟昭馬上派人跟著這商人回到他的家鄉,摘了果子,飛馬運送到京城來。張惟昭仔細驗看,雖然這果子比張惟昭前世習慣的樣子小了很多,但確實是檸檬沒錯!
接下來就是在兩廣和福建等地鼓勵農人種植檸檬。因此等到遠航船隊準備出發的時候,每條船上都攜帶了大量的糖漬檸檬、腌制檸檬和烘製檸檬干。這些用不同方法製作的檸檬保質期也不一樣,可以按航線長短依次食用。
除了船隊開始遠航,另一件具有轉折意義的事情也發生在張惟昭三十歲的時候。這就是,南直隸、浙江、福建和廣東各州府正式開始設立官辦女學。與傳統的只針對男性,為科舉做準備的縣學不同,女學學習的主要內容不是四書五經,而是醫療衛生、算數和繪圖。
女學學生的主要出路是,第一,參加北京的女學院試,成為皇後娘娘手下的女官。第二,到各州府的官辦醫院,或者船廠、機械廠工作。第三,成為女學的老師。最後,也有學成被富貴之家聘去做老師、私人護理,或自己成為作坊主的。
要走到這一步並不容易。
最初,張惟昭開始在北京辦女學、招女官,叫好的人不多,質疑的聲音很大。後來等到這些女醫生、女機械師陸續拿出成績的時候,稱讚的人多了,質疑的聲音也更大了。
質疑主要源自於對「母雞司晨」的恐懼,認為這將會顛覆大炎賴以立國的夫婦、父子、君臣的秩序。
儘管有質疑的聲音,被壓抑了多年的女性的生命力和創造力,一旦找到一個突破口,就執著地開始生長。
最早開始呼應北京,創立官辦女學的是南直隸的蘇州府。創辦人是蘇州知府周融。地方女學首先出現在蘇州並不是偶然。相較於北方,江南的民風更加開放、活躍。在北方的富貴人家還堅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候,南方的書香世家已經意識到女子受教育的重要性,認為一個家族有沒有真材實料,不僅要看男子是不是讀書上進,還要看女子有沒有接受足夠的教育。
一些女子受了教育之後,便開始意識到自己不依附於人也可以生活。所以到大炎中期,江南有女子開始選擇終身不婚,或者喪偶后不願意再嫁,有些自己支撐門戶做生意,有些給人做閨塾師,自己養活自己。(閨塾師指教女學生的塾師,有學者專門研究過明清江南的女性教育,見高彥頤《閨塾師》,胡曉真《才女徹夜未眠》)
而蘇州,則是江南地區女子受教育程度最高,對女性教育最為重視的地方。所以,當周融提出要興辦女子官學的時候,雖然也遭到了一些腐儒的反對,但也有一些開明士紳明確表示支持。
再加上周融「朝中有人」,不像寒門子弟中進士做官之後,因為缺乏家族支持,總要不停向地方鄉紳妥協,因此他的提議很快就落實了下去。
周融此舉,得到了皇帝的大力嘉勉和表彰。其他地方官看到了,紛紛仿效,於是在江南一帶,女學漸漸普及開來,並延伸到福建和廣東。
此後,女學設立的項目逐漸增多,除了原來的醫療衛生、算數和繪圖之外,還增加了農桑、水利和織造。這些科目很少談大道理,講的都是最實用的東西。漸漸地,一些男子也不願意在書齋里皓首窮經,呼籲男子縣學也增加實用科目。朝廷不願動作過猛引發爭端,於是一開始也是以試點的方式在江浙推行。這些試點推行的時候,周融已經升任浙江布政使,自然對推行新政十分用心。
在推行新政最初的那些年,張惟昭一直有一種擔憂。她擔憂的是,在她和陳祐琮在世的時候,他們的各項新舉措能夠一點一滴地推進和實施,而在他們過世后,歷史的巨大慣性會碾滅他們燃起的星星之火,重新回到原有的路徑。而當她看到,不斷有更多的年輕人站出來引燃新的火種,並接力傳遞下去,她的這種憂慮逐漸減輕了。
張惟昭最早教出來的那些學生,張惟昭的兒女們,成為了傳遞這火種的中堅力量。
飛仙宮和松竹女校里,那些最早跟隨張惟昭學習的少女中,有的人成為了救人無數的名醫,有的人成為了著作等身的學者。
張惟昭的兒女,陳厚照在繼位之後,不遺餘力地推進其父母未竟的改革大計。陳厚煒痴迷航海,以親王的身份領隊遠航,足跡遍布各大洲。而太康公主,成為了大炎歷史上聲名卓著的發明家,蒸汽機是她最主要的發明之一。
不過,這些事迹不屬於張惟昭,而是另一個時代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