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好看嗎?

  那一對並肩而立的璧人穿過上一世的時光冉冉出現在薑宛卿麵前, 薑宛卿被走馬燈點起來的一片柔情悉數消散,淡淡回了一句,“沒有。”


  但她這神情太明顯了, 瞞不了風昭然,風昭然的聲音有點低沉:“孤夢見孤站在興慶樓上,底下是朱雀大街, 燈火如織, 有很多人,有很多人說話,但孤一個人也看不清,直到孤回頭, 看到了你。”


  在那個夢境裏,萬事萬物皆如煙塵, 遙遠而模糊,唯有她是清晰的。


  她穿著大紅的衣袍,上麵有金線刺繡的鸞鳥,頭上戴著十二支整副的鳳釵,主釵上的流蘇正垂到眉心間, 她對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美得蓋過了整個上元的的輝煌燈火。


  每次看到她的笑容, 他心中便會湧上一絲歡喜, 但這一次是例外, 首先湧上的是刀尖刺穿般的痛楚,就像他對她撒謊的時候。


  可明明他在夢中未開一言。


  夢裏的她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眼中露出了絕望, 尚未完全綻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就像一朵正準備開放的花刹那間凋零在枝頭。


  她軟軟地倒下了。


  風昭然在這個夢裏是生生痛醒的, 夢中有沒有前因後果,隻隱約感覺,他應該陪她過節的,但是沒有過成。


  “卿卿,你夢到的是什麽?”


  風昭然的目光透過麵具望著薑宛卿,帶著一絲明顯的擔憂,“你明明那麽歡喜來找孤,是什麽讓你突然暈過去?”


  “殿下,就像你說的,那隻是夢罷了。”薑宛卿垂下眼睛,拔弄動流轉的花燈,“夢裏的事情,豈能當真?”


  “夢自然是假的,但孤卻很害怕。”風昭然伸手抱住了薑宛卿,聲音低得像歎息,“孤很怕有朝一日,會令你那樣傷心。”


  那種絕望的眼神,他不想再看到。


  雖然是戴著麵具,但到底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兩人當眾抱在一起,不僅引人側目,上了年紀的人還會指指點點。


  薑宛卿到底還是臉嫩,拿麵具都蓋不住,想趕緊推開風昭然——太子殿下今天著實有些異樣,竟多愁善感起來了。


  風昭然本來不打算放,但不知怎地,忽然拉起薑宛卿的手就往旁邊一扇店門跑。


  薑宛卿被他拉著險些掉了燈,一口氣被拽上了二樓。


  這間是個茶樓,因占地高,觀燈位置極佳,所以幾乎是滿座,掌櫃追上來,客客氣氣告訴兩人沒有空位了。


  風昭然一句話也沒說,掏出了整隻荷包,落在掌櫃手心。


  掌櫃那隻肉墩墩胖乎乎的手沉了沉,險些接不住。


  “可有座?”風昭然問。


  掌櫃忙不迭:“有有有!”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薑宛卿剛落座,就聽到隔壁的人在議論。


  掌櫃給騰出來了最好的雅座,正好靠窗邊,一眼就能望盡整條街的燈火。


  街心位置,就在方才兩人待著說話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發生了一場混戰。


  “……”薑宛卿驚疑不定地看向風昭然。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風昭然為她拿了隻點心,神情溫和,仿佛沒有看見街上的亂戰,“嚐嚐這個。”


  外頭已經亂轟轟了,攤販和行人盡皆驚慌退避。


  街上打架的約有數十人,穿的皆是普通服色,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不過再多看一會兒,便明顯分出了兩拔,其中一拔個個膀大腰圓,出手大開大闔,很是氣派,像是習慣招搖過市似的。


  另一拔身量則稍矮一些,但出手快、穩、準、狠,攻擊的皆是要害,冷丁還有一支箭冒出來,準確插在某些偶然占了上風的大個子身上。


  箭翎的尾羽鮮豔,在燈籠的映照下十分紮眼。


  薑宛卿:“……”


  隔壁的人還在伸長脖子看熱鬧,有人說要去報官。


  但同行的人阻止了他:“你仔細看看,那些人裏頭有姚城衛。”


  姚城衛向來在百姓頭上跑馬的人物,當街掀人攤子奪人貨品都是小事,姚城百姓但凡有個像樣的妻女都不敢帶出門。


  吃虧的老百姓顯然不止一個兩個,聽見這句話之後,甚至還有膽大的為那一支突如其來的冷箭叫了聲好。


  他們猜測大概是姚城衛平時作惡多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所以現在這些江湖好漢就來懲惡揚善了。


  姚城衛平時隻在欺壓百姓的時候揚武耀武,在身經百戰的南疆軍手裏,沒一會兒就潰不成軍,節節敗退。


  南疆軍管殺還管埋,直接拿麻袋套了把人拖走。


  臨走之明,抱拳向百姓道:“江湖恩怨,不涉旁人,諸位,打擾了。”


  甚是客氣。


  同時也坐實了茶樓上人的猜測:“我就說是江湖好漢!”


  百姓們圍著嘰嘰喳喳討論,甚是興奮,隻當是節日裏意外的餘興。


  薑宛卿平時向來不管風昭然的正事——管也管不來——但此時她想起了她之前聽到的那一個破空聲響,分明是箭,還有那個被人截了的逃債人,分明是衝風昭然來的。


  猜出真相後的薑宛卿忍不住站了起來:“姚城衛要殺你?!”


  風昭然起身,把她按回椅子上:“卿卿,你聲音再大些,當街斬殺姚城衛的鍋就要背在孤身上了。”


  薑宛卿:……難道不是你??

  風昭然:“蔣氏發現了趙碩的死因。”


  薑宛卿臉色大變:“那你還出來跟我過什麽上元!”


  動靜鬧得這樣大,南疆軍最後那一抱拳也許瞞得過看熱鬧的平民百姓,怎麽可能瞞得過蔣氏?更別提還有那個老奸巨滑的楊遵義!


  風昭然的病和弱全都白裝了,楊遵義立馬就會知道他身邊有一批人手,根本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這般孤立無援。


  而風昭然之所以能來姚城修堤治水,就是因為上至皇帝慶王,下至楊遵義等一幹姚城官員,皆是看準了風昭然走投無路,把治水把最後一根稻草,所以他們才能放心大膽用風昭然,當把風昭然榨幹之後,再把人一腳踢開。


  風昭然正是抓住這一點才離開了桐城,現在這樣做完全是自毀根基,簡直是瘋了!


  “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薑宛卿逼自己冷靜下來,因為風昭然向來深思熟慮,絕不可能因為過個節而把自己置身於險境,他絕對是另有安排,陪她過節肯定隻是個幌子。


  “孤打算在這裏等一等,再過一盞茶功夫,便可以看煙花了。”


  風昭然扶住衣袖,緩緩地斟茶,茶水呈一線,穩穩地落進杯子裏。


  他把杯子放在薑宛卿麵前,麵具底下眼睛微微彎起,“今夜這茶座這麽貴,可就貴在這兒了。”


  薑宛卿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今夜想要殺他的人,光是她看見的就有三拔,看不見有還有多少,她想都不敢想。


  這個人明知自己被全城追殺,明知自己的根基行將暴露,隨之而來的一定是來自京城與姚城的全力誅殺,他居然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看煙花!

  同一時間,無量觀內,張述臉上死氣沉沉,聽著南疆軍帶回來的消息:“——刺殺總共十二起,出動姚城衛一百二十人,此刻已全部誅滅。”


  張述揉了把臉,揮揮手讓南疆軍下去。


  秋風入簾,屋內燈火微晃。


  “唉,紅顏禍水啊……”


  身為禍水的薑宛卿不知道自己有多禍,她隻覺得風昭然很可能真是瘋的。


  隨著一聲尖銳的刺響,第一朵煙花躥空,升上秋夜朗鏡般的雲宵,然後“啪”地炸開,化成金雨灑落。


  “是蜀中餘家的百轉金雨啊!”


  識貨的人大聲讚歎。


  緊接著一朵又一朵煙花升空,每一朵都炸得各呈妍態,流光如夢,像是天上仙人灑下的金屑。


  百姓們癡癡仰著頭,全城所有的視線都落在這些煙花上。


  蜀中餘家的煙花乃是貢品,每到年節都會有大量的煙花送到京城,與工藝並肩的是它的價格,每一支煙花都在其它煙花有五倍以上。


  這樣的煙花在貴人雲集的京城放起來不稀奇,但在才遭過災的姚城放起來卻是殊不相襯,姚城哪來這麽多錢燒?

  “好看嗎?”


  風昭然問薑宛卿。


  薑宛卿想起小時候和周小婉看完燈,最後的壓軸便是看煙花。煙花是在皇帝親臨興慶樓之後,一聲禦令,百花升空,萬民仰首。


  逛街、買花燈、吃點心、看煙花……他還真是一個不落。


  “好看。”


  薑宛卿仰頭望著窗外的煙花,煙花明明滅滅,光芒映在她的眸子裏,她整張臉都被滿天金屑映成了金色。


  “但你真的完蛋了,風昭然。”


  作者有話說:


  是是,有點少,我知道,明天雙更感謝在2022,08,25 00:29:11~2022,08,26 01:07: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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