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我不喜歡他


  “這明明就是官銀!”


  陳舟憤怒, “夫人難道以為災民當中沒有人認得字嗎?!”


  銀錠底部的印記乃是在陶範裏就定好的,和銀子一體而出,根本沒有將私銀改成官銀的可能性。


  謝氏瘋了一般撲到馬車上, 每一箱的銀子都掏出來檢查,每一隻銀錠上都有官印。


  仿佛那批官銀死而複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找回了自己的本來麵目。


  “真的是官銀!”


  “陶縣令為何拿官銀當私銀?!”


  “若不是這銀子掉下來, 咱們全都要被騙了!”


  “不是說官府沒錢, 連修堤的銀子都拿不出來嗎?”


  “老天爺,他們竟藏了五十兩銀子!”


  “這銀子是哪兒來的啊?”


  災民們的議論漸漸變成指責,謝氏的臉色越來越驚恐。


  沈慕兒慢慢走到馬車前,仔細查看銀錠上的落款, 她高高舉起了銀錠,眼中有一絲水光閃動, 聲音也微微哽咽:“諸位,這便是去年他們說我父親貪墨的五十萬兩!我父親去年暗中離開姚城,並非畏罪潛逃,而是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汙,準備前往京城告禦狀, 揭發他們的罪行!現在你們都看到了, 銀子就在這裏, 我父親沒有貪墨!”


  所有人都記得沈慕兒在城門口拔刀刺向自己的模樣, 也記得沈氏父女風雨無阻巡視河堤的身影, 紛紛道:“不錯,若沈大人當真貪了五十萬兩,明明已經逃了, 帶著銀子逍遙快活去不好嗎哪裏還會再回來送死呢?”


  “罪證在此, 沈大人是被冤枉的!”


  “貪墨的是陶潤安!”


  一聲聲責罵炸開, 謝氏慌忙中想抓住老關問個清楚,卻發現老關不知何時消失在了人群中。


  謝氏慌了神,渾身發抖,撲跪到薑宛卿腳下:“娘娘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這都是有人要陷害我,陷害我家老爺!”


  瞧著群情憤湧的災民們,薑宛卿終於看懂了這一出戲是怎麽回事。


  風昭然不單是要銀子,還要為沈懷恩拿回清白。


  薑宛卿一臉無奈:“你也真是糊塗,怎麽能拿官銀當自家銀子送呢?”


  謝氏再三辯解沒有。


  薑宛卿道:“這麽多人看著,銀子又明晃晃擺在這裏,人證物證俱在,本宮能怎麽幫你?”


  眼下不單是圍著一圈圈的災民,跟著她們一起出來的諸官眷們也都看著,有人勸道:“陶大人與陶夫人皆不是這樣的人,其中隻怕有誤會,還是要仔細查清得好,莫要冤枉了好人。”


  姚城官員既然上下沆瀣一氣,官眷們自然也都是一夥的,當下齊齊為謝氏說話。


  就在薑宛卿被一群官眷包圍的時候,有人沉聲道:“妨娘,可否聽老身一句話?”


  說話的是豐城陳指揮使的母親陳老夫人。


  陳老夫人向來誠心禮佛,在豐城之時便給災民搭棚施粥。兩天前趕到姚城,發願要陪薑宛卿做完這場法事。


  自從法事開場,前來隨敬的慶州官眷數不勝數,每日都像潮水般來去,薑宛卿除了知道陳指揮使是風昭然的人,其它的一無所知,且為著避嫌,對陳老夫人也僅僅隻保持著表麵的客套。


  此時才明白陳老夫人出現的時機簡直是恰到好處。


  “老夫人但說無妨。”


  陳老夫人道:“老身倚老賣老說一句,娘娘身份雖然尊貴,到底是女子,我朝女子不得幹政,娘娘還是避一避嫌的好。官銀充私也罷,貪墨河款也罷,栽贓陷害也罷,皆是慶州大事,該由官府決斷才是。”


  陳老夫人出身京城大族,夫婿官至尚書致仕,兒子又掌管著大央最大的鐵器礦營,先帝時便有二品誥命在身,又年長,放眼慶州,哪怕是蔣氏,在她麵前也得賠著小心。


  見她發話,官眷們沒有一個敢反駁的。


  說話的是陳老夫人,但薑宛卿聽見的卻仿佛是風昭然的聲音。


  他隱身在這一局棋之後,滿枰棋子,全為他一人操控。


  他這是想要鬧大。


  薑宛卿當即便道:“老夫人說得是,本宮到底年輕了,此事確實不是本宮管得了的。”


  說著便命人將銀子重新搬上馬車,將此事交給太守府查辦。


  然後便扶起謝氏,低低告訴她:“這事鬧得太大了,隻有楊太守出麵才能救下你們。”


  眼下楊遵義已是謝氏唯一的指望,謝氏自然不會拒絕。


  薑宛卿又向災民道:“是非曲直,太守大人自有公斷,大家忙自己的去吧。”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災民們若是活計可忙,也不至於大白天的全圍在這裏看熱鬧,全體都是被迫遊手好閑,當即跟著車隊和眾人前往太守府。


  那十幾輛馬車招搖過市,已經夠引人注目了,後麵再跟著長長的人流,很快驚動了整座姚城,城裏的百姓都出來,不消半盞茶時間,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事的來龍去脈。


  去年陶潤安遺於力地將五十萬兩的貪墨栽到沈懷恩頭上,鬧得舉城皆知,此時全成了反噬,當初百姓罵沈懷恩有多狠,這會兒百姓罵陶潤安就有多狠。


  還未到太守府,謝氏的馬車上便被砸了不少石頭爛泥。


  這些薑宛卿沒有親見,是孩子們一邊跑去看熱鬧,一邊回來告訴她的。


  孩子不喜歡謝氏。


  雖然謝氏總是和薑宛卿一起發糖,但若是孩子們接糖時碰到了謝氏的手指,謝氏的臉上便會露出難以掩飾的厭惡神情。


  薑宛卿心裏其實很想去看個究竟,想看看接下來的事情到底會如何,但被陳老夫人阻止了。


  老夫人道:“娘娘,殿下特意將老身傳來為您鋪好了路,您又何必非要去蹚這趟渾水呢?”


  風昭然這一次確實是把她從這件事情裏頭摘得幹幹淨淨,陳老夫人直接來替她出頭,她什麽也不用做,無論此事成敗如何,都跟她沒有半點關係。


  “這次多謝老夫人了。”薑宛卿道。


  陳老夫人微微一笑,一雙閱盡世事的眼睛打量著薑宛卿:“娘娘,殿下待你,很好啊。”


  薑宛卿愣了一下。


  她以為風昭然請陳老夫人過來,是因為她和他表麵上水火不容,不好在這件事情上出麵。


  仔細一想卻發現,其實她全程什麽也不知道,隻當嫌麻煩,把這燙手山芋般的五十萬兩官銀甩到太守府,也很正常。


  即便是楊遵義因此對她起疑心,也總比讓楊遵義對陳家起疑心來得強。


  畢竟陳家手的裏鐵礦可當百萬兵,在戰事中比她重要一萬倍。


  那可是風昭然,他怎麽會做這做丟了西瓜撿芝麻的蠢事?


  這絕對不可能。


  薑宛卿對這點非常篤定。


  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風昭然今天想要拿下的不止是陶潤安,還想用陶潤安把楊遵義拉下馬,用這五十萬兩,給姚城官場來個大清洗。


  清洗過後,陳家自是安然無恙。


  這也正是把人證物證都送給楊遵義的目的,隻要楊遵義膽敢徇私,立馬便會被風昭然捉住把柄。


  那五十萬兩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所有的姚城官員都是風昭然眼中的獵物。


  隻是消息很快便傳來,當銀子被送進太守府衙門,在滿城百姓麵前,楊遵義立即將陶潤案捉拿歸案,並將姚城縣衙所有人等全部投下大牢。


  然後溫言讓百姓們安心等待,明天一早,便請沈懷恩回城,雙方對質,審理此案。


  原本還有些擔心會官官相護的百姓們心悅誠服,回到道觀的災民們也對楊遵義讚不絕口。


  薑宛卿那時正在房內查看今天的賬目,聽著沈慕兒回來詳細說明公堂之上的事情,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姓楊的不簡單。


  風昭然遇到對手了。


  “我原以為,要等到修堤功成那一刻,爹爹才有機會洗清罪名,沒有想到,殿下這麽快就辦到了。”


  沈慕兒兩眼微紅,“娘娘,殿下不單是說到做到,還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快,更好。”


  即便沒有楊遵義的審理,公道自在人心,單是在五十萬兩銀子出現的那一刻,百姓們已經知道沈懷恩是冤枉的了。


  沈慕兒說著,跪下來給薑宛卿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薑宛卿攔之不及:“這是做什麽?好端端為何行此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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