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送他一程


  “娘娘手下留情!”


  就在薑宛卿準備抬手叫停的時候, 一名年輕人急匆匆而來。


  古淑範的侍女一臉著急地跟在他的身後,顯然這是為古淑範搬來的救兵。


  “拜見太子妃娘娘。”


  年輕人雖是急步而來,但舉止有禮, 氣度不凡,一看便是一位世家公子。


  禮畢之後,他道:“郡主性子急躁, 若有失禮之處, 還望娘娘看在郡主是專程為法事敬心隨禮的份上,寬恕她一二吧。”


  薑宛卿還沒答話,就聽方才還求饒的古淑範宛如被點著的炮仗,先是罵侍女:“誰讓你們讓他來的?!我要撕了你們的皮!”


  跟著向那年輕人道, “誰急躁?分明是她在此作威作福,我才說了兩句話, 她竟敢如此待我!這若是在京城,我定要她跪求饒!”


  年輕人歎氣:“郡主,不得失禮,娘娘最是柔善,此時竟然如此罰你, 顯然是你太過出格, 合該教訓。”


  古淑範睜得大大的, 直直地盯著他, 眼淚滾落:“你還幫她說話……你沒有看見嗎?挨打的人是我, 打人是她,她哪裏柔善,她全都是裝的!”


  那年輕人歎了口氣:“今日我們來是來做法事了, 你莫要鬧了, 好好給娘娘賠個不是吧。”


  “表哥你沒看到嗎?明明是她在欺負人!我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古淑範向來嬌矜, 多少世家子弟爭相討好,她皆不把人放在眼裏,薑宛卿沒想到還能瞧見她這樣一麵,不單神情異常憤怒傷心,連聲音都尖利了起來。


  薑宛卿清了清嗓子:“這位公子……”


  年輕人本在耐著性子勸說古淑範,聞言猛地抬頭,視線直直望來,異常雪亮,全然不像方才那樣低垂雙目,恭謙克製。


  薑宛卿一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古淑範驀地大笑起來:“她不記得你!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表哥,她壓根兒不記得你!”


  薑宛卿問那年輕人:“本宮以前與你見過?”


  “在下徐茂知,慶州豐城人士,少年時曾在京中太學求學,世家雅筵之上,約摸見過娘娘幾次。”


  徐茂知道神情已然恢複了平靜,低頭恭敬地回話,“不過到底男女有別,再加上當時年紀小,娘娘不記得,實屬再正常不過。”


  他是古王府的表少爺,自然也是京家貴胄之家的座上賓客的一份子,薑宛卿回憶起從前在京城赴過的無數次筵席,無一例外都是絲竹聲聲,笑語微微,人們像是一隻隻蝴蝶,不時停留在不同的花間,袖角飛揚。


  那時候的她隻盼席上的人別人注意她,根本沒有去注意過席上有什麽人。


  隻有一點隱約的印象,古淑範有好幾次想找她麻煩的時候,似乎都被一人拉開了。


  她當時隻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並沒有去看拉走古淑範的人是什麽模樣。


  那一點稀薄的記憶,好像是一個比她們大兩三歲的少年,和風昭然差不多年紀,也和風昭然差不多斯文清冷。


  在她的整個少女世界裏,風昭然太過耀眼,光芒太盛,完全遮住了別人的身影。


  此時薑宛卿打量著眼前的徐茂知,心中微有一點感慨。


  ……原來是你啊。


  但古淑範的話裏已經透露出太多的意味,薑宛卿神情沒有露出一絲異樣,“是本宮記性不好,讓徐公子見笑了。令表妹對本宮無禮,本宮略施薄懲,如今懲戒已過,你帶她回去吧。二位帶來的禮物一定會如數發放給災民,本宮先替災民們謝給二位的好心。”


  她的話堂皇而客套,徐茂知也應付如儀,躬身行禮後,帶著古淑範離開。


  古淑範臨走前還向薑宛卿道:“你等著,齡姐姐要是知道你在這裏打著他的幌子招搖,定有你好受的!”


  “表妹慎言。”徐茂知聲音不大,但神情極為嚴厲,“慶州本是慶王轄下,太子妃娘娘以慶王妃娘娘的名義行善積德,乃是為慶王妃著想,你休再胡言亂語,不要讓我後悔帶你出門。”


  最後一句後顯然極具殺傷力,古淑範終於閉上了嘴。


  兩人離開之後,貴婦們紛紛議論起來:“聽說這古家的郡主整日粘著徐家的公子,原來是真的。”


  “若真能成事,倒是親上加親。”


  “但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身段放得這般低,終是不好……”


  薑宛卿敷衍著聽了幾句貴婦們毫無新意的碎嘴,借口有事,便往後院來。


  才轉過回廊,就見柱子後麵露出一截眼熟的粗布袍角。


  薑宛卿訝然:“殿下還沒走?”


  風昭然語氣淡淡的:“有如此熱鬧,孤若走了,豈不可惜?”


  這話裏透出來的酸味,把他自己都薰到了。


  他低低地咳了一聲,“他說錯了。”


  “什麽錯了?”


  “他說你性子柔善,善是頗善,其實半點不柔,那些柔順都是你為了避免麻煩,不得不學出來的,真正的薑宛卿,是那個為了母親肯挺身而出、死不認錯的倔小孩。”


  暑熱已經漸消,但中午的太陽還是明晃晃的,曬得葉片發白,薑宛卿抬手擋了擋這耀眼的日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在心中拿水晶盒子存了許久許久的畫麵,她原以為,這個畫麵隻有她一個人記得。,“


  “原來殿下還記得那樣的小事啊,我都快忘了呢。”


  薑宛卿輕輕吐出一口氣,模樣看上去甚是輕鬆,“不過有一件事我可真沒想到。殿下從前說她們針對我是因為嫉妒我,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竟是真的。”


  風昭然沒說話,他站了一會兒,臉色肉眼可見地發沉,不悅之意濃得能滴下來。


  然後轉身便走。


  “殿下這就走了?”


  薑宛卿前麵那話完全是故意的,見他走人,心裏頓時一鬆,不知道為什麽,她剛才很害怕他會繼續跟她聊當初那件事。


  那件事被她放在心裏太久,跟心髒已經凝為一體,哪怕是輕輕提起,心髒也分外酸軟。


  風昭然沒有回頭,聲音涼涼地飄過來:“人家過來隨禮,總要送他一程。”


  薑宛卿直到第二天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在道觀幫忙的官眷們急急忙忙來告訴她,古淑範和徐茂知今早剛出城,兩人的馬車都翻了。


  據說現在百姓們都說是古淑範冒犯太子妃,所以上天降下了神罰。


  畢竟那是出城的官道,近日又沒下雨,平平整整幹幹爽爽,斷沒有兩輛車一起翻倒的道理。


  官眷們紛紛議論:“你說這怪不怪?車子好端端的,竟然同時翻了!”


  薑宛卿默默端起茶盞喝。


  “……”


  車子好端端的自然不會翻,但萬一給人動了手腳,那就保不準了。


  看來她得識相一些……


  因為風昭然的心眼真的非常非常小。


  *

  各處房舍都已經住滿了,因為天氣尚好,寒風未起,所以不夠住的地方還搭了許多茅屋。


  茅屋搭起來便捷,災民們自己便可動手,沿各處寺廟道觀皆圍繞了一圈。


  因著蓋房子費時,這場聲勢浩大的法事從九天九夜延長成了七七四十九天。


  薑宛卿動念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麽辛苦,頭幾天還有些精神,後麵幾乎回到房裏,腦袋一挨著枕頭便睡了。


  她這邊一切順利,風昭然那邊卻遇到了麻煩。


  在災民差不多都得到了安置的時候,風昭然開始著手安排修堤事宜。


  河堤是拿銀子堆出來的,但陶潤安咬死沒有銀子。


  據說陶潤安的原話是:“朝廷去年那二百萬兩銀子的撥款,先是修堤便耗去了一百餘萬兩,剩下的全給沈懷恩貪了啊!今年的修河款又還沒下來,下官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別說是一人一日五十文錢,就算是十人一日五文錢,也掏不出來!”


  然後風昭然氣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一切都是沈慕兒告訴薑宛卿的。


  沈慕兒說這話的時候義憤填膺,氣得渾身發抖。


  薑宛卿隻覺得心頭卟卟跳,用力穩住自己,沉聲問道:“現在殿下人在何處?”


  沈慕兒拭了拭氣出來的淚痕,道:“已經送回太守府了,娘娘趕快去看看殿下吧。”


  “我這會兒要是趕回去,以前那些架就白吵了。”


  薑宛卿心裏雖亂,頭腦卻異常清醒,隻是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口呼吸都極為不暢。


  她逼自己靜下心來思索。


  確然風昭然是心係百姓的明君,但僅僅是因為一個縣令的拒絕,就當場吐血嗎?

  不是,風昭然那樣的人,會為任何事情吐血嗎?

  情緒這種東西,對風昭然來說根本是無用的累贅之物。


  “他可有什麽交待?或者吩咐過你父親什麽話?”


  “沒有……”沈慕兒說到這裏忽然頓住。


  她轉身出去,從簷下搬了一隻青瓷花盆進來:“清早我父親拿了這盆花過來,說是殿下送給娘娘的,我一時忙著,險些忘了。”


  花盆不大,裏麵種的是萱草。


  此時花期已過,隻餘書帶一般的細長葉子,帶著柔軟的弧度挺立。


  薑宛卿忽然微笑了起來。


  萱草,又名忘憂啊。


  他這是讓她不要憂心。


  “這個人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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