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第100節

  風昭然步伐一頓。


  身後已經傳來水聲,薑宛卿入水了,風昭然心頭驟然跳得厲害,眼睛什麽也沒看到,腦子裏卻已經胡思亂想。


  卿卿的身段……玲瓏宛轉,無人能及。


  “……當真嗎?”風昭然的聲音微微有幾分發緊。


  薑宛卿心說都同床共枕過了,還差這一點子嗎?

  “殿下進來吧,我有事想請教。”


  風昭然轉身。


  然後頓住。


  薑宛卿確實是泡在浴斛裏,但……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穿著衣服。


  風昭然默默地跨進了浴斛之中。


  薑宛卿隱約覺得他看上去好像有那麽一點失望的意思,不過她無心探究,隻問道:“未未說,殿下是夢見我出事,才來找我的?”


  上一世她當時抱著宋晉夫的屍體,驚悲傷痛,神思混亂,記憶不清,隻記得當時殺退流匪的似乎是一支商旅,有商有農,像是人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還把她送往附近一戶人家休整調養,直到風昭然起兵,接她進入軍營。


  整個過程中,風昭然並沒有出現。


  據風昭然以前提及的,他會夢見一些自己做過的事情,但他沒有做過的事情,他是怎麽夢到的?

  她浸在水裏,發絲早已被淋濕,眼睛睜得微圓,整個人像一隻被淋濕的貓兒。


  風昭然的臉上有一絲明顯的痛苦之色。


  薑宛卿對他這種神色太熟悉了,一看見便想此人又要騙她,但是不對,他這還沒開口呢。


  “卿卿,”風昭然低聲道,“你夢見過在隆城官道的事嗎?”


  隆城正是當初她遇見流匪的地方。


  他果然夢到了。


  “沒有,”薑宛卿不動聲色,“隆城官道怎麽了?”


  “孤……夢見你在那裏遇到了流匪。”


  風昭然感到了熟悉的痛楚,但這次不是因為謊言。


  夢和現實非常相似——在夢裏,他和帶著南疆軍暗暗潛入慶州的張述接上頭,然後聽南疆軍說起有一拔流匪的消息。


  南疆軍之所以注意到這一拔流匪,是因為它們雖然是做流匪的打扮,但形跡可疑,不像是慶州人。


  此次潛入慶州的南疆軍並非單純隻是來保護他,更是要為他打探消息。在南疆軍帶來的無數個消息中,這是微不足道的一個,但無由地,風昭然上心了,詳問種種細節,終於判定,這些流匪是宮中來的。


  再一算薑宛卿的回京路線,正好經過這拔流匪活動的地盤。


  他帶著人快馬加鞭即刻趕往隆城。


  然後就看到了讓他從夢中驚醒的一幕。


  流匪們打著馬揮著刀嬉笑,宋晉夫身中數刀,渾身浴血,手撐著山石,呈一個保護的姿勢,至死不屈。


  血往下滴落,薑宛卿像一隻受驚的小獸,臉頰與衣襟上全是血,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宋晉夫的。


  風昭然從來沒有見過薑宛卿那麽恐懼的臉。


  他也從來沒有感受過那麽深的恐懼。


  就在他要衝過去的時候,張述死死拉住了他:“殿下,你不能露麵!”


  南疆軍扮成的商旅衝了過去,他知道她可以得救,但深深的痛楚埋在他的胸膛,他生生被疼醒了。


  風昭然以前覺得他和薑宛卿總是做夢到同一件事情確實有點奇怪,但夢總歸隻是夢,於現實並沒有太大關係。


  可這一次他沒辦法坐視,他賭不起,也輸不起,但凡夢與現實有半點關係,他都無法承受這個結果。


  不顧張述的死勸,風昭然命南疆軍查到薑宛卿一行人的行蹤,然後一路追了過來。


  他終於發現了這個殘忍的真相——夢不僅僅是夢,夢很有可能變成現實。


  這個念頭讓風昭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心痛之餘,無比慶幸自己一意孤行。


  他望著薑宛卿,“卿卿,孤想抱抱你。”


  薑宛卿隻覺得他的聲音沙啞得很,眼角甚至有點泛紅,看上去很不對勁,“殿下你怎麽了……”


  話還沒說完,風昭然已經湊過來,將她攬在了懷中。


  薑宛卿渾身僵了一下,甚至開始懷疑風昭然是不是想做什麽,但是風昭然沒有,他就是這樣抱著她,抱得很緊,像是抱著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


  薑宛卿:“……殿下?”


  這是做什麽?她還有很多話沒問呢。


  “別說話。”風昭然的聲音輕極了,“讓孤抱一抱,抱一抱就好。”


  沒有夢見真好。


  請你,求你,永遠不要夢見吧。


  薑宛卿看不到他的臉,但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難言的哀傷。


  薑宛卿也不由地跟著靜下來。


  好一會兒,風昭然才鬆開她,但沒有挪開,他替她拆散發髻,慢慢用竹筒給她頭上澆些熱水,動作很小心,能讓她的頭頸暖洋洋,水不會衝進眼睛裏。


  他的神情很專注,很溫柔,溫柔得近乎悲傷。


  薑宛卿覺得風昭然很不對勁。


  “孤這次出京,乃是有意為之,因為如果一直待在京城,孤便是坐困愁城,四麵無援,隻能任人宰割。”


  風昭然慢慢開口,“孤需要出京,才能聯絡上孤的舅父越將軍。外麵那些人是孤的舅父在南疆練出來的兵,用假身份混進了慶州,就是為了助孤一臂之力。他們是南疆軍中最精銳的一批,個個都以一當十,追蹤騎射肉捕,無一不精,孤是靠著他們才找到你的蹤跡。”


  薑宛卿略有點訝異,沒有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


  畢竟事關秘辛,上一世他一個字也沒有提起過。


  風昭然不單把南疆軍的事一一說明,還把姚城的情形都告訴薑宛卿。


  就像薑宛卿猜想的那樣,風昭然在姚城是住在太守府裏,表麵上看是太守楊遵義讓出自己的屋子,以最尊貴的規格款待太子殿下,但實際上太守府裏守衛森嚴,四處皆是眼線,留風昭然在太守府隻不過是為了嚴加看守,以防風昭然治水是假,暗中跑路是真。


  風昭然這次離開,是借口要祭水神,須齋戒靜坐七日,旁人不能打擾。


  此時此刻,在太守府屋內靜坐的是張述,偷梁換柱,掩人耳目。


  他說得這麽仔細,倒是省了薑宛卿的力氣,薑宛卿問道:“那殿下出來幾日了?”


  “五日。”


  薑宛卿一驚:“那殿下不是應該趕快回去嗎?怎麽還有空在這裏泡澡?”


  從這裏到姚城,快馬加鞭也要三天,想要兩天內趕到,非得不眠不休才行。


  風昭然輕輕笑了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微風拂動一朵優曇。


  這讓薑宛卿不由地便想起了一些少年時光。


  “這你不用管,孤自有安排。”風昭然道,“孤先回姚城,你且休整兩天,然後便來姚城找孤。”


  見薑宛卿一抬眼要開口,他的聲音更柔和了一些,“放心,孤會將南疆軍留給你,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薑宛卿,“殿下不是讓我去豐城嗎?”


  “孤錯了,孤不會再留你一個人。”風昭然道,“從今以後,孤在哪裏,你便在哪裏,無論生死,你我再不分離。”


  他的聲音不大,但語氣異常堅定。


  薑宛卿看不出他臉上有半點痛楚,看來這竟是真心話。


  她沉默了良久,抬頭道:“殿下,你不想問一問,為何豐城在桐城北方,我現在卻在南方嗎?”


  “這還用問麽?自然是為了躲避那些披著匪皮的羽林衛,你故意往反方向走,為的就是不把豐城陳指揮使暴露出來。”


  風昭然的聲音裏難掩一絲感動,他的手在水中握住薑宛卿的手,“卿卿,你在這種時候,還為孤著想……”


  隻是他還沒有握實,薑宛卿便迅速抽回了手,帶出來的水花濺了風昭然一臉。


  “殿下誤會了,我一路往南,不是為了保護陳指揮使,而是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去豐城。”


  風昭然臉上有些疑惑:“為何?”


  “因為我與殿下這場婚姻本就是個錯誤,正如殿下無意於我,我亦無意於殿下。”


  薑宛卿道,“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殿下可以就當我死在了那位郎將之手,從此殿下的雄心壯誌再也不受羈絆,來日大功告成,可以名正言順取薑家長女為後。”


  作者有話說:


  二更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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