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茨木童子
萬曆二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早晨，南原城一片平靜。
倭人正在清點昨夜的損失，平息諸將的憤怒，無暇攻城，給予明軍一絲喘息的機會。
楊元趁這個機會，重新統合了各千總把總的兵員，明言突圍計劃。
「李福海，你們不打算隨我們突圍？」
軍帳之中，楊元向在場唯一一名朝鮮將軍問道。
李福海是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中年人，長著一個酒糟鼻子，眼皮耷拉下來，像是還沒睡醒一樣。他漫不經心地搖搖頭，然後轉身離去。
「李福海，如果我們撤離了，你會怎麼做？」楊元大聲問道。
李福海停下腳步，用半熟不生的明朝官話說道：「守城。」
「城破了呢？」
「巷戰。」
「哪怕必死？」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范雪松冷不驚地說道：「你們國王都跑到我們明朝地里，拋棄你們了。」
李福海沉默了好久，身子微微佝僂起來，蕭索的背影散發出濃濃暮氣。
「南原城裡的百姓，是我們士兵的親人。」李福海轉過頭對明朝諸將說道：「主上已經拋棄了他們，我們怎麼也不可以拋棄他們了。」
「祝你們武運昌隆。」
李福海離開了軍帳。
軍帳內諸人沉默了一會。楊元說道：「各位回去約束士兵，準備撤離。」
「從哪個門突圍？」梅森問道。
「北門。」楊元說道：「北門的倭人軍隊是加藤嘉明和島津義弘所統帥，人數不多，圍城的軍陣也比較散，擁有可以突破的薄弱之處……」
胡千海說道：「城裡剩下的七門火炮，要帶走嗎？」
「送給李福海他們，讓他們盡情使用吧。」
范雪松說道：「昨日回來的五十五匹戰馬沒幾天修養是沒辦法上戰場了……」
人類可以睡一覺就拿起武器再戰，馬可不行。
「全部殺了，犒勞全軍。」
楊元說道：「全軍養精畜銳，夜晚東西南三門佯動，從北門殺出南原。」
「梅森、原錦程、范雪松你們幾人……」
「報！」
傳令兵闖入軍帳跪地，大聲報告：「倭人意圖攻城！」
諸將一愣，楊元眉宇間露出一絲憂色，嘆息一聲：「四面同時攻城？」
「不！」傳令兵說道：「僅西面在布陣，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范雪松罵道，「別像個娘們似得！」
「而且，西門倭人大軍里，有一個很奇怪的人，」傳令兵臉上帶著一絲恐懼，喘著氣說道：「他，他在三箭之外的地方，扔石頭砸死了一個士兵！」
「三箭之外，扔石頭砸死城牆上的守軍？」
諸將大駭，「世上豈有如斯強人？」
關長生臉色難看起來，「難道是……」
諸將同時看向關長生，楊元直接問道，「關百總，你知道什麼？」
關長生說道：「陰陽師喜愛拘役神明為己用，昨天那些鴉天狗便是他們的手下……」
「那些也可以稱為神明？」范雪松不屑說道：「簡直是淫神野怪。」
關長生也不反駁，繼續說道：「鴉天狗數量眾多，他們之中也有強大者，總體而言是一個十分常見的妖神。但還有一些妖神，他們不僅十分罕見，而且往往強大地遠超凡人。」
「那個一擲可越三箭之地的強人，想必就是妖神化身。」
雖然知道那個強人的大致來歷，但對現在的情況根本無補於事。
本來經過昨晚的一輪夜襲，倭人大軍怎麼也得喘息休整，但西門的倭人將軍居然不管不顧，直接驅使大軍攻城。
據明軍所知，倭人大軍有很大一部分軍隊是農兵，他們戰鬥力根本微不足道，受士氣影響非常大，潰敗更是常有的事。哪怕日本國王豐臣秀吉麾下的大軍做到兵農分離，那也僅僅是一少部分。
楊元下令道：「諸將返回負責防線，以防其他三門倭軍也乘機攻城！原錦程、梅森、范雪松，你們三人隨我去西門禦敵！」
「是！」
——
「啊，啊，啊——」
倭人大軍前方，一名白髮紅角，身穿具足的高大男人正在眺望遠方的南原城，觀其相貌，與脅坂安治還有一兩分相似。他的左手成爪壯，幽暗血腥；他的右袖空當無物，無風自起。
「你們怎麼還沒好！」他忽然大罵一句，聲音不大，卻把周圍的足輕震得鼻血直流，頭昏腦漲。
「我的時間很寶貴，出現就是為了尋找酒吞童子，你們再這麼耽擱，他就要被紅葉那女人騙走啦！」
「啊，啊，啊——」
嘶吼著的他舞起右方的斷袖，「一群廢物——」
「茨木閣下，請稍等片刻。」小西行長連忙跑過來，他身後跟著一名穿著青白狩衣、戴著立烏帽子、手持蝙蝠扇、腳穿淺踏的白面男人。
小西行長落後半步，對旁邊的白面男人小聲說道：「阿部閣下，茨木童子是你召喚出來，那你來安撫好他！」
茨木童子轉頭，惡狠狠地掃視小西行長一眼，然後緊緊盯著那白面男人：「阿部明覺，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那名為阿部明覺的陰陽師輕輕搖頭，說道：「茨木童子，我跟你說好了什麼？」
「你說，我出來可以找到酒吞童子的！」茨木童子大叫一聲，額頭上那赤紅的角越加明亮，左手爪子里驀地出現一團黑焰，惑人心神。
「你把這城裡的敵人全殺了，以後便會帶你找酒吞童子，」面對殺氣衝天的茨木童子，阿部明覺淡淡說道：「總有同時召喚你們兩人的機會！」
「你騙我！」茨木童子怒吼。
「茨木，別再搗亂了，」阿部明覺微微眯眼，射出一道冷峭的神光，「如水居士跟你們妖族立下的條約，給了爾等為神的地位，可沒給你肆意妄為的權利。」
「你要是再敢說出一個字，信不信三天後你的鳥居就化為虛無。」
茨木童子雙眼氣的血絲遍布，俊美的臉孔扭曲地如惡鬼化身，那高大二米三的身軀是何等令人畏懼，他散發的怒氣將周圍所有倭人嚇得大小便失禁。
看著彷彿下一秒就會掀起殺戮之風的茨木童子，阿部明覺卻完全不給他任何下台階的機會，「茨木，轉身，給我像狗一樣等著！」
所有人呼吸都停止了，他們都認為下一秒這位尊敬的陰陽師就會被茨木童子撕成像破布一樣的碎片。
然而茨木童子沒有，他轉身坐下來，冷冷看著南原城。
小西行長鬆了口氣，轉身大吼：「還不快點整軍，快點召集好部隊，準備攻城！」
「可恨的陰陽師。」怒火衝天的茨木童子並沒有冷靜下來，他只是看著遠方的南原城。
既然沒辦法將這些可恨的陰陽師幹掉，只能將怒氣發泄在那些弱小的人類上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