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鬼神鬼仙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梅森終於徹底理解這句話了33。
《死靈與負能量的啟示錄》里，只說了千人大墳會出現亡靈之王。至於亡靈之王有多強，書上也語焉不詳。
梅森原本以為，這二十多萬亡靈的亡靈之王，了不起就是一隻有正式騎士實力的亡靈騎士，再不然是天生擁有死靈系超自然能力的亡靈法師。
然而事實證明他想得實在太簡單了。
中原大地，神鬼之術向來式微，稍有名聲的也不過是湘北趕屍術、邪教請神術，再強勁的冤魂也不得不被歲月消磨意志，再濃郁的恨意也敵不過時光的沖刷。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類之間的生死殺戈，不過是須彌世界里的塵埃，浩瀚宇宙中並沒有為這些喜怒哀樂留下一點位置。
二千年前，白起活埋趙國四十萬人，卻依然逍遙，直至被秦王賜死；現在，揚州十日死去的二十多萬冤魂，被埋在義墳這個亂葬崗里，又被魏牙子起廟鎮壓，再大的痛苦，再大的怨恨，也只能任由時間將其消解。
歲月不曾饒過他們。
所以他們也不會饒過歲月。
從來沒人知道，一旦點燃這些亡靈的怨恨，究竟會爆發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現在，梅森和魏牙子見識了。
二十多萬人的亡靈之王，經過二十多年的沉澱，集聚了其他亡靈一切恨意、殺意，再被梅森點燃靈魂之火，終於質變成一個無法想象的鬼神。
一個一掌便可以鎮壓地仙的無上魔頭。
一個一句話便可以令所有亡靈復甦的亡靈王者。
一個一出現便能肉白骨、具神通的活死人！
魏牙子慢慢轉過頭腦袋，看見一個穿著明朝衣冠，發須漆黑，身形微躬的老者。
而他身邊，那些被雷霆、天火、劍氣橫掃成渣的亡靈，也慢慢回復原狀站了起來，甚至白骨上生出堅硬若石的皮肉，變成一個個駭人耳目的屍人。
梅森看得也是眼睛一跳。
自己肉白骨、顯化鎧甲就算了，連手下亡靈都能直接進階，從能被普通人搞定的白骨骷髏進化成兇殘堅硬的屍鬼！
雖然還是比不上正式騎士，但屍鬼的實力已經可以匹敵中級士兵了！自己之前召喚的白骨大兵比起它們也略遜一籌。
也就是說，這裡如果二十多萬亡靈盡數轉換成屍鬼，那麼便是一群能席捲天下，清兵也無法匹敵的強大軍隊！
看來自己真的召喚出一個凶威滔天的不死生物了。
魏牙子忽然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
「史，史公。」魏牙子強振精神，說道：「你，你又何苦再出世呢？」
被梅森從義墳里召喚出來的亡靈之王，儼然就是二十多年前死守揚州，城毀人亡的大明忠臣——
史可法！
史可法看著魏牙子，卻是幽幽一嘆，「小魏，你以為我在這片荒地下面二十多年，真的是無知無覺么？」
「你的道家大陣，真是好生厲害呢！」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若非這個小兄弟，說不定我的靈智真的會被你徹底消磨，投入那勞什子輪迴呢！」
魏牙子已經不能出冷汗了。他全身都被史可法那搭在他右肩上手所影響，濃郁的死氣摧毀了他的下丹田，將他全身精氣擾亂。
「放過——」魏牙子求饒的話剛說一半，就被史可法打斷了，「我這些年聽得很清楚，你不就是想結金丹，成真仙么？我成全你！」
天雷炸響，魏牙子整個人飛到半空中，做打坐姿勢，道家的渾然真氣卻是被染得漆黑。只見他雙眼迷離，長呼一氣，一顆如同真丹形狀的物體在空中成型！
只見史可法『哈』了一聲，籠罩義墳的死氣屏障露出一絲縫隙，讓天雷直接劈到真丹上面！
跟真丹緊密相連的魏牙子，本來也不能避免被天雷所劈，然而史可法大袖一揮，一股漆黑如墨的黑霧圍繞著魏牙子，幫他完全擋住天雷之威。
天雷之後，便是地火！魏牙子下方的大地忽然露出一絲裂縫，極其炙熱的陽炎地火噴涌而出，沖向魏牙子本體！
史可法重施故技，幫魏牙子擋了過去。
這時候，離揚州萬里之遙的龍虎山，天師道真觀里，一個正在打坐的，鶴髮童顏老道人忽然神色一變。
「有人在渡天劫，煉金丹？」老道人掐指一算，卻忽然室內燈滅，萬緒纏心。
「有人屏蔽天機？」老道人臉色一變，馬上離開房間，不一會兒便來到天師道的秘庫里，找出一個漆黑如墨、極其古樸的龜甲。
顧不得心痛龜甲的珍稀，老道人指尖燃起三味真火，灼燒龜甲。
若是旁人看見，定會為老道人道行高深而驚訝。比起魏牙子動輒天地大變的術法，老道人這輕描淡寫的指尖燃火卻是修道歲月的積累。
龜甲很快被燃燒殆盡，而老道人的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容顏也慢慢衰老，卻是老道想洞悉天機的反噬。
這時候，秘庫里又有一個人進來了，卻是現在天師道當家，現任張天師。
「師尊，發生何事了？」張天師說道，「我忽然感到神息晦暗，心血來潮，正想占卜一番，沒想到師傅你已經先走一步了，不知看到什麼了？」
張天師一眼就看出老道人正在用最古老的占卜方法【灼龜甲】來進行占卜，此法效果視乎占卜者道行和龜甲歲月而變。似老道人這等道行，用上古流傳下來的古龜甲進行占卜，幾乎可以洞察天機，看穿未來一切迷霧。
然而，老道人卻是搖頭，顫聲道：「我什麼都算不出來！」
張天師一驚，「怎麼可能！就算師尊你算不出來的卦象，本身也是一個卦象！」
「我望天象之變，跟古籍上描述地仙渡劫結丹的景象頗為相似，而這占卜出來的卦象，卻是紛亂如麻，不得其法。這個卦象，不像是有道人飛升蛻凡，反而像是大魔出世，天下大亂，天機紛亂之象！」
老道人越想越是心驚肉跳，「那年清兵入關，也未成得出如此糜爛的卦象。不行，我再算一次！」
張天師連忙阻止，「師尊，你已經收到反噬，元氣大傷，還是讓徒兒來吧。」
老道人搖頭，「你我皆心血來潮，可知此事必定事關我龍虎山道統，一旦不好，便是道統破滅，天師陷落！我近日來也隱隱有知天命之感，坐化之日已經不遠，就讓我為天師道再出最後一次力。徒兒你要好好維護我龍虎道統，不能參與朝政時局，切記，切記！」
老道人說完，便不再理會張天師，以梅花易數為基，演化先天八卦之象。張天師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不敢出聲。
頃刻，老道人往後一倒，仰天吐出一口鮮血，幸好張天師連忙扶住。
「師尊，師尊！」張天師一看老道人額頭中黑氣鬱結，便知其壽命大限已到，死氣纏體，不由得淚如雨下，四十多歲的張天師就這麼抱著老道人哭了起來。
然而老道人微微睜開眼睛，抓住張天師的手臂，口齒間吐出幾個字：
「揚……州……」
「封……山……」
「不可……算……」
說完，老道人閉上眼睛，身體化塵，竟是壽盡身化！張天師抱著一襲道袍，抹了抹眼淚，然後便趕緊召喚門人，命令道：
「龍虎山封山十年，即日執行！所有門徒不許入世！召回一切在外弟子！」
揚州城外義墳上，史可法、魏牙子、梅森自然是不知道他們硬生生弄死了一個龍虎山老道。尤其是梅森，畢竟史可法、魏牙子是此世中人，天機命數自有因果，占卜兩者命運雖然會受到反噬，但老道不至於喪命，唯有梅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那老道硬是不顧前兩次占卜失敗的警示，事不過三，第三次他便因為試圖窺探梅森的命運，活生生算死自己。
梅森身體來自主物質界，靈魂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地球，現在身在史記里的清朝時空，老道這麼一算，便是同時窺探三個世界的命運，世界意志反噬之下，只是化為飛灰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卻說那魏牙子繼續結丹，天雷、地火過後，便是陰風，也輕鬆讓史可法為他擋了過去。魏牙子的身外金丹經受三大天劫后，已經由虛化實，凝結成功。
不過那金丹卻是綠瑩瑩白乎乎的，看得梅森頭皮發麻。在史可法控制下，魏牙子張開了嘴巴，將金丹吞入腹內。
「一口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然而魏牙子吞入這『金丹』后，卻是神智徹底被迷，一身道行破碎，成就了鬼仙之位，雖然實力仍在，破壞力猶勝往日一籌，但已經徹底被史可法控制了。
史可法的一番手法，看得梅森目瞪口呆。
剛才的過程，用主物質界術語來說，就是史可法這個鬼神硬生生將魏牙子也提升到鬼仙的程度，順便還控制了後者。梅森終究只是一個法師學徒，根本認不出史可法和魏牙子的實力達到什麼程度。
只知道他們恐怕是當世最強。
梅森額頭滴下一滴冷汗，他終於想起自己恐怕是沒辦法節制這個亡靈之王。
雖然史可法是應梅森召喚而出現，而【亡者復生】法術里也有控制亡者的符文，不過眼看著史可法這逆天逆地的大亡靈，梅森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半吊子術法有沒有用了。
搞定魏牙子，史可法好像終於想起梅森，轉過身幽幽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說道：
「史可法拜見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