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溫柔,你父親他……死了……【轉折!】
今天的天氣其實很適合散步。
萬里晴空,還帶著習習的微風,如果溫柔在醫院,一定會推著溫如嚴到外面走走。
可現在,儘管溫如嚴沐浴在陽光里,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但他此刻的心情,卻算不上有多好。
原因,自然是因為夏清源的存在。
而且他才剛曬了一會太陽,夏清源就把他推到了比較陰涼的地方,然後轉到溫如嚴的身前,朝他微微一笑,「我看您眼睛一直睜不開,是嫌日頭太大了吧?這裡會好一點哦?」
溫如嚴差點給夏清源氣得嘔血,誰要她自作聰明自作主張了??
他年紀那麼大了,原本就怕冷怕得不行,得病之後越發體虛,一到陰涼的地方,身體就止不住地開始哆嗦。
偏偏在夏清源面前,溫如嚴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強撐著一口怨氣,冷冷地哼了一聲。
「你想和我說什麼?」
男人雖然坐在輪椅上,矮了夏清源一大截,但他開腔的氣勢還是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來,讓夏清源沒由來地產生了一絲敬畏。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朝溫如嚴深深鞠了一躬,語氣特別的真誠,「溫董事長,首先,我得為我上次的所作所為向您道歉。由於我的魯莽行事,而造成了不可預計的後果,對此,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溫如嚴不知道夏清源會這樣直白地提起了上回那件事,而且還大方承認了錯誤向他道歉,稍微愣神了幾秒鐘,但他又很快反應了過來,板著臉轉開輪椅,嗓音沉沉,「不必,溫某一把老骨頭,受不起!」
他自己怎樣無所謂,反正半個人都踏進棺材了,他只是心疼他閨女,只要一想到溫柔被石頭破開的眼角,溫如嚴真沒辦法對眼前的這個姑娘有多少好臉色。
夏清源也不忸怩,她還不至於趕著去求人家原諒,於是她立刻直起了身,依舊心平氣和地說:「溫董事長,我知道您不喜歡我,不僅是因為我中傷過您,而且還因為我的存在礙了您女兒的事……她看不慣我,所以連帶著您也看不慣了,我可以理解的。」
所以說女人都是最好的演技派,夏清源剛剛在冷斯城的病房裡哭成那個鬼樣子,覺得人生都無望了,現在卻還能當著溫如嚴的面裝得如此高風亮節,試圖站在制高點,去貶低他最最寶貝的女兒。
「你想太多了,柔柔從來……」
溫如嚴原本想說溫柔從來沒把她當回事,但是這樣子好像太傷人自尊了,他不願意把場面弄得太難看,於是硬生生給改成了——「柔柔從來是希望和你和平共處的。」
完事溫如嚴又覺得這麼說不大對,搞得溫柔似乎要準備兩女侍一夫的感覺,無形之中將她的態度弱化了,夏清源准要揪住這點不放。
然而話已經像水一樣潑出去了,要收回已是不可能。
在溫如嚴恨不得將自己舌頭咬斷的懊惱里,夏清源終於冷笑著露出她的本來面目。
「和平共處?她搶了我的男朋友,還指望我和她和平共處?」
這話聽著真刺耳,溫如嚴將事實拋在她的面前,「夏小姐,你和寒時之間已經結束了。」
夏清源點點頭,皮笑肉不笑,「是啊,真該讓您看看他是怎麼和我結束的。」
不過這話說了也沒多大意義,婚禮上穆寒時所做的一切,是因為他們之間立下過約定,他要是沒有做到,那麼她絕不會和他分手!
現在想起來,夏清源倒是一點佔了溫柔上風的感覺都沒有了,只剩下了濃濃的悲涼,他應該,是真的很想擺脫自己吧……
而且,溫如嚴看上去也並不怎麼好奇,這個老丈人還真是挺有度量的,可以對穆寒時過去的情史既往不咎,只要他現在好好對溫柔就行。
不過,夏清源聽溫如嚴有板有眼地說著「他們是真心相愛的,請你不要再去打擾他們」這種話,只覺得胃裡的酸水一陣一陣地往上涌。
噁心啊,噁心得她都快要吐了!
「相愛?您別逗我笑了好不好,寒時他不愛溫柔的,一點也不愛。要不是您硬促成這段婚事,他們根本連交集都不可能有。您的自私自利,毀了三個人的幸福,難道您就沒有一點點的歉疚嗎?」
溫如嚴的眸光,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看來這個夏清源,也不是一無所知的,這段婚姻,的確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得以締結,溫柔聽從了父命,而穆寒時想要什麼,那是連溫柔都不知道的秘密。
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溫柔,所以為了溫柔,他覺得他該說點重話來讓夏清源徹底死心。
「夏小姐,柔柔已經懷孕了,你放手吧,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哈?她懷孕了?她懷的哪門子孕?她害死了寒時的妹妹寒時見到她都會想吐,怎麼可能碰她?!」
夏清源其實心虛,所以嗓門特別大。
她知道穆寒時不但碰溫柔了,而且可能還碰了好多次!
可她不願意相信,有些事不相信了那就不是真的。而且溫柔那個樣子,老是一身的戾氣,動不動就對人拳腳相向,哪有一點當母親的樣子?
她說她懷孕,也只有溫如嚴才會信了!
「你……你胡說……」
溫如嚴有一時的氣短。
「溫董事長,我看您是老糊塗了,你整個醫院上下問問啊,看誰知道溫柔懷孕了。呵,您瞪著我幹什麼呢?沒有懷疑過對不對?真可憐,您被您女兒騙了呢……」
「不……不會的,柔柔不會騙我!她說過,等我康復了,就能抱外孫了!我相信她!」
「哦?您這病,還能康復?」
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在溫如嚴的心臟上開了一槍。
他劇烈咳嗽著,眉心痛苦地皺了起來。
「這很明顯了吧,溫柔根本沒有懷孕,她不過是在安慰您罷了,給您一個希望,日子會比較好過吧……」
「別說了,你不要說了……」
溫如嚴順著心口,情緒波動得厲害。
「怎麼,這您就受不了啦?看來溫柔真的把您保護得很好,她什麼都沒有告訴您吧?」
溫如嚴的臉色蒼白如紙,詫異地抬起頭。
夏清源斂去了眼底的笑意,撫上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她現在的行徑有多麼的惡劣,可她顧不得這許多了,如果能讓溫如嚴對穆寒時產生不滿,要溫柔離開穆家,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我懷了寒時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在他們結婚之前我就已經懷孕了。所以,能不能請您行行好,讓您的寶貝女兒放過寒時呢?我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父親,它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也請您體諒我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溫柔還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可我只有寒時了……」
「我希望,您能鄭重考慮我今天說的話……」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溫如嚴卻是氣急攻心,身子一歪,從輪椅上一頭栽了下去。
夏清源嚇得立馬伸手去扶,但還是慢了一拍,他徹底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溫董事長?溫董事長!」
夏清源趕緊蹲下身去,將人翻過來,溫如嚴已經開始口吐白沫了,她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僵在原地好幾秒,才後知後覺地大聲喊起了救命。
-
時間退回到兩個小時之前。
溫柔簡單拾掇了一下自己,準備去機場接穆寒時。
對著鏡子,溫柔擠了點遮瑕霜,仔細塗抹著下眼瞼,試圖將濃重的黑眼圈蓋掉。
溫柔幾乎是一夜沒睡,黑眼圈可以被妝容遮去,但眼球上的紅血絲卻讓她無所遁形。
嚴峻清醒過來之後,像是害怕自己的毒|癮隨時會發作,一直拉著溫柔說話,斷斷續續,哭一陣,笑一陣,樣子比他昏迷的時候看著更讓人難受。
溫柔不忍心再給他打鎮定劑了,就抱著哥哥,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他說什麼,她安靜地照單全收,在這樣子無聲而又體貼的哄慰之下,嚴峻才終於沉沉睡去。
私人醫生說,既然他醒了過來,那麼戒毒也就刻不容緩了。
溫柔自然也知道這一點,而且她能感覺得出來哥哥的決心,嚴峻絕不會想以後就渾渾噩噩地活在du|品的支配之下!
於是溫柔讓醫生放手去做,有什麼需要她幫忙的,自己一定全力配合!
然後溫柔就出門了。
她的車還停在『夜色』會所的停車場里,昨晚是蕭衛把自己送回家的。
那之後他們之間再沒有過交流,但溫柔其實感覺得出來,蕭衛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沒有之前那樣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了。
她隱隱覺得,他們之間應該算是冰釋了,但早上的時候,蔣靜言卻告訴自己,蕭衛出院了。
確切一點來說,他是直接向外科主任提出了轉院要求。
然後外科主任越過溫柔的意見,就那麼同意了。
溫柔其實挺不明白蕭衛的這種做法的,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走呢?
在他一心以為是她害死了紀和憂,千方百計想要報復自己的時候,都能強忍著厭惡面對自己了,為什麼現在反而不行?
難道,他是覺得,他恨錯了人,對不起自己,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歉意?
還是說,沒有了恨意的支撐,他和她,連普通的醫患關係都維繫不了?
溫柔不懂。
如果紀小姐還在世就好了,她應該能懂。
溫柔最後沒有開車,讓司機送的自己。
她在車上小憩了一會,到達機場的時候,外面的太陽已經有些刺眼了。
溫柔下車的時候,轟然湧上來的眩暈感擊得她整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她輕輕喘著氣,扶住一旁的柱子,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沒吃早飯,可能有點低血糖了。
這一耽擱,浪費了不少時間,可溫柔也跑不起來,她雖然極討厭遲到,但眼下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乘上電梯的時候,溫柔想著,不知道飛機有沒有降落,最好是晚點了吧,她寧願自己多等一會穆寒時的。
但是,她又怕飛機已經準點到達了,於是拿出手機,準備給穆寒時打個電話,因為那人一下機看不見自己,會著急。
號碼剛撥出去,電梯門就開了,外面站著一大堆推著行李箱的乘客,沒等溫柔先下電梯,就一股腦兒擠了進去。
溫柔差點給人撞倒,她低叫一聲,腦袋快磕上電梯內壁的時候,不知從哪兒橫出來的一條手臂,及時攬住了她的腰肢。
那股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堅實的臂膀肌肉牢牢貼著她的身體,熟悉到讓人心安的地步,溫柔因為怕摔疼而微張的嘴唇,下一秒,近乎是本能地勾了起來。
然後,電話也接通了。
溫潤如玉的男聲,帶著清冽乾淨的氣息,灌入溫柔的耳中。
——「好久不見,我的穆太太。」
溫柔骨頭都差點給他叫酥,事實上她也的確是軟綿綿地趴在穆寒時的懷裡,宛如一隻黏人的貓科動物。
穆寒時輕輕地笑,低下頭,在溫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觸感有些微燙,她可能,有點輕微的發燒。
所以,身體才會這樣綿軟,像一件易碎品一樣,經不住一點粗魯的碰觸。
穆寒時周身的氣息一下子冷了下來,他明明什麼話都沒說,什麼動作都沒做,但原本吵鬧得沸沸揚揚的電梯里,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自己的身體,默默地往旁邊挪,儘管這狹窄而擁擠的空間,幾乎動不了多少位置,但,能離穆寒時遠一點,哪怕是幾毫米的距離,都好!
剛才那兩個差點撞倒溫柔的男人,此刻大氣都不敢出,低著頭弓著背,手腳蜷曲著,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給縮沒了。
溫柔乖乖被穆寒時順著髮絲,一直沒有抬眼看過旁人,自然不知道電梯里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覺得,周圍好像一下子空了許多,連帶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起來,她笑得更開心了一些,兩隻手揪住男人的衣服,賴在他身上不肯離開。
電梯再一次下到了B1層,這一次,沒有人敢爭先恐後,一個一個按著順序出了電梯,別說推搡,就連行李箱碰到一起的情況都沒有發生。
溫柔感嘆大家的素質在這短短三十秒不到的時間裡有了質的飛躍,等到左右的人都走乾淨了,她才發覺到了不對,問道:「咦,程安呢?」
「頭等艙只有一張票了,她坐下一班飛機回來。」
「哦。」
穆寒時低頭審視她,柔和的目光裡帶了幾分犀利,溫柔給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忽然聽得男人問,「張嫂彙報我說,你沒有吃早餐?」
穆寒時的聲音里已然冒出了嗖嗖的寒氣,逼得溫柔猛然低下頭去,有些無辜地對著手指。
這個……她來不及吃了嘛。
穆寒時捏了捏溫柔的臉皮,根本沒用力,她卻誇張地「誒喲」了一聲,惹得男人哭笑不得。
罷了,餓壞了她,心疼的還是自己。
穆寒時於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塊小小的糕點,放到了溫柔的掌心。
「吃一點,先墊墊肚子。」
那糕點的包裝特別的精緻,可溫柔的眉頭還是立刻皺了起來,抗議道,「你怎麼拿飛機餐糊弄我啊!」
穆寒時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輕咳一聲,「溫柔,這是頭等艙的飛機餐。」
言下之意,不要挑三揀四。
溫柔的嘴巴噘得更高了,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飛機餐不好吃。」
穆寒時想到自己在飛機上吃的那幾頓,默默將糕點收回到包里,點頭附和了兩個字,「的確。」
於是,兩人在機場附近找了一家餐廳,提前吃了中飯。
溫柔問穆寒時接下來要去哪,對方回答要回醫院一趟。
「啊?一回來就工作啊?」
穆寒時笑了下,「有點事。」
他將剝好的蝦放進溫柔的碗里,問道:「一起去么?」
溫柔搖頭,「不了。」
她消息也挺靈通的,知道冷斯城現在就在南希醫院,雖然穆寒時回來了她完全不帶怕的,但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暫時不出現的好。
「那你回家?」
溫柔將嘴裡的食物咽下,還是搖頭,「我哥的情況穩定很多了,我去療養院看看奶奶,醫院裡的事忙完了你也趕緊過來,她肯定想你了。」
穆寒時心念微動,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聲音帶了幾抹心疼,「溫柔,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溫柔立刻反駁他,佯裝生氣道,「瞧你說的,我們可是一家人!」
穆寒時看著她笑,繼續幫她剝蝦。
吃完了飯,穆寒時讓司機先送溫柔。
機場離醫院不遠,程安也快降落了,他給她發了個微信定位,準備等她到了之後,一起回醫院。
溫柔走後,穆寒時又給趙紫音打了個電話。
腎源再一次落空的事,趙紫音也是知道的,對此她表達了遺憾,然後向他彙報秦老太太的身體狀況。
趙紫音其實並不想逼穆寒時,她知道他真的是拼盡全力了,可她隱約還是感覺得出來,男人是有所保留的,秦老太太蘇醒過來並不容易,恢復記憶也算是個奇迹了,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著讓她恢復健康,好好活下去的辦法,為什麼不用呢?
穆寒時不太想和她討論這個,只回了句「知道了」,然後男人頓了片刻,又說:「溫柔現在正要過去,她如果問起奶奶的情況,你不要照實說。」
趙紫音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穆總,穆太太也是醫生,秦老太太的情況好不好,她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穆寒時於是便沉默了,他又何嘗不知道呢?
但溫柔現在,又得服侍父親,又得照顧哥哥,奶奶這邊,能讓她少操一點心,就少操一點心吧。
穆寒時掛了電話,微信里跳進了程安的訊息,說她快要到了。
過了兩分鐘,穆寒時剛結完賬,程安又回復說,她已經坐上了計程車,然後會讓司機開到餐廳門口。
穆寒時於是起身,往餐廳外走去。
他得去找溫如嚴了,不管怎麼樣,奶奶是真的,等不起了……
-
溫柔到療養院的時候,秦佩蓉正坐在床上,誦讀經書。
她的手裡捏著一串長長的佛珠,雙眸微闔,手指隨著她輕微的嗓音不停捻動著珠子,看上去十分虔誠。
溫柔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溫如嚴也是信佛的,據說是隨了母親一起,為此父親還特意在溫苑裡建了一個小佛堂,方便母親每日誦經。
後來母親過世,父親也會經常待在那裡,一待就是一整天,溫柔想,那一定是一個承載著自己父母所有美好回憶的地方。
溫柔站在外面,有些不忍打擾,原本想著,等奶奶念完,她再進去,秦佩蓉卻忽然停了下來。
「奶奶?」
秦佩蓉聞聲抬起頭,一見是溫柔,立刻眉開眼笑地朝她招招手。
溫柔走過去,手被秦佩蓉牽住,順著她的力道在床邊坐下,她輕聲問:「奶奶,是不是我打擾到您了?」
秦佩蓉搖搖頭,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儘管是在笑著的,可她的眼睛看上去,是那麼的空洞。
「每天這個時候,趙醫生會過來給我做身體檢查……」
秦佩蓉的聲音里,含著嘆息,這種嘆息溫柔聽得太多了,病人在對自己的身體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往往都會變成這樣。
他們或許是想積極配合治療的,然而,現實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打擊得潰不成軍。
到最後,他們會覺得,檢查沒有用,吃藥沒有用,所有一切,都是在做無用功。
溫柔深吸一口氣,岔開了話題,「奶奶,我給你買了香蕉,吃一根吧。」
她說著,從袋子里折出一根熟透了的,幫秦佩蓉剝開。
「傻丫頭,這裡都有的,奶奶不愁吃。」
溫柔餵給她,挺得意地挑了挑眉毛,「那不是,我買的更香更甜,更好吃!」
秦佩蓉咬了一口,配合地點了點頭,然後她放下手中的佛珠,從溫柔手裡接過香蕉。
丫頭很貼心,她知道自己胃口不大,香蕉的飽腹感又很強,所以她給自己挑的這根,是整串裡面最小的。
「我去看看趙醫生什麼時候過來啊。」
「好。」
溫柔站起身,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
她扭過頭,就見秦佩蓉倒在床上,身體劇烈痙|攣。
「來人!趕緊來人!」
溫柔立刻往回跑,抓起床頭的呼叫鈴一邊猛按,一邊朝外面大聲喊道。
將秦佩蓉放平之後,她飛速檢查了一下她的口腔,幸好,不是在吞咽過程中病發,氣管暫時還是安全的。
趙紫音本來就在路上了,兩秒鐘不到,就趕至了現場。
溫柔趕緊讓出地方,「趙醫生,你快救人!」
護士們動作飛快地連上監護儀器,溫柔一看心率還有血壓,只覺得呼吸都有些上不來。
「穆太太,麻煩你通知一下穆總!」
溫柔看著趙紫音的眼睛,那樣嚴肅那樣堅決,忽地遍體生寒,叫穆寒時來,意味著什麼,奶奶是快要不行了嗎?
她握著手機的手狂顫,試了好幾次,卻連屏幕都沒有劃開。
整個世界充斥著尖銳的響聲,溫柔感覺她的耳朵快要失聰了,卻能清晰地聽見那串佛珠崩斷的聲音,珠子散開,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宛若死神逼近的腳步聲。
穆寒時的電話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打進來的。
巧不巧,她找他的時候,他也在找她!
「穆、穆寒時……」
電話通了,溫柔呼吸急促,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利索。
穆寒時的氣息同樣不穩,或者說,還帶著重如千鈞的沉痛。
「溫柔,你父親他……」
後面的話,溫柔聽不見了,她看著散落一地的珠子,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已經碎成了碎片,眼前猛地一黑,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
今天的天氣,其實真的很好,陽光披在身上,暖融融的,可溫柔站在醫院門口,只感覺到身體里的每一滴血液,都是冷的,冷得沒有絲毫的溫度。
第一次,這樣害怕醫院。
好像,下起雨來了,整個世界模糊一片。
但天空還是很亮很亮,溫柔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在哭。
穆寒時沒有辦法親自出來接溫柔,所以他讓程安過去了。
程安見到溫柔,一點沒有了平日里的活躍,一言不發地挽住了她的身子,將她帶進了電梯。
但是,溫柔的情緒,在沒有見到溫如嚴之前,就已經全線崩潰。
「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們一定是騙我的!我昨天看到我爸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啊,他一直對我笑,他和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怎麼現在,他會……他會……」
那個字,那個「死」字,她說不出口,她怕一說就會成真,可就算這是真的,她也同樣接受不了!
溫柔痛苦地掩住臉,泣不成聲。
她一直以為,父親的生命儘管不長了,但他到最後,都應該是在和癌症做鬥爭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為一塊血塊堵住了他的腦神經,而結束了他的生命。
不該……
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她甚至沒有和他好好告別過。
可是現在,他聽不到了,徹底聽不到了……
「溫柔。」
穆寒時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上前抱住她。
溫柔的身體沒有一處不在顫抖,穆寒時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讓她感覺到他在她的身邊。
她終於有了一點點的回應,淚水將她整張臉都打濕了,將她的聲音也撕扯得七零八落,「為什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血管梗塞,只是血管梗塞而已啊,為什麼救不了,為什麼?!」
穆寒時閉了閉眼睛,他迴避了這些雜亂無章的問題,男人抓住溫柔的兩條手臂,讓她把臉露出來,他看著她已經高高腫起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溫柔,你父親……已經確診為腦死亡了。」
溫柔卻像是聽不懂一般,獃獃的,連眼睛都不眨。
「嗯。然後呢?」
穆寒時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然後?
沒有然後了的……
溫如嚴已經死了,他沒有然後了。
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平靜地把這些話說出口。
「溫柔,你不要這樣……」
「我怎樣?我只是問你,然後,我該怎麼做」溫柔將自己的手舉了起來,又茫然又無措,「……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穆寒時,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去拔掉他的呼吸機?然後安靜地等著他的呼吸停止,然後心跳也停止……」
「不——我想,你暫時不能這麼做。」
忽然出現的男聲,讓溫柔一愣,她回過頭,穆寒時的視線往上移了幾寸,然後他們聽見那個人繼續往下說:「溫小姐,你好,我是南希醫院移植小組的組長。據我所知,溫先生是器官捐獻者,他在生前,明確表達過要在死後,將自己的遺體全部捐獻出來給醫院。」
「你說什麼?」溫柔的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因為震驚和詫異,連眼淚都不流了,她看著那個男人,「我父親從來沒有向我表達過他有這種意願……」
「可是,我這邊有他的遺體捐獻登記表,還有捐獻卡,應該是不會錯的。當然,遺體捐獻還是得得到溫先生的直系親屬,也就是溫小姐你的同意的。所以,我想能否請溫先生的主治醫生,還有溫小姐你,以及我們移植小組的幾位組員,我們一起坐下來,詳談?」
溫柔和穆寒時對視了一眼,他點點頭,於是她也同意。
「溫小姐,這是器官捐獻同意書。」
會議室里,光潔的桌面上,男人將幾份薄薄的文件,推到了溫柔的面前。
他宣讀了一遍,問溫柔是否同意將溫如嚴的心臟、肝臟、腎臟等器官,捐獻出來。
溫柔麻木地聽著,就連嘶一口氣,心臟都是痛的。
穆寒時坐在溫柔身旁,緊緊握住她的手,給她力量。
作為主治醫生,他的工作是證明溫如嚴的身體狀況是符合器官捐獻條件的。
儘管他身患癌症,但原發性腦腫瘤,不會對體內其他器官產生影響,所以,如果有需要,他體內的一切器官,都是可以摘取的。
之後穆寒時就一直沒有說過話,但他也沒有離開。
他得陪著溫柔,他真的擔心她稍微偏離自己的視線,哪怕是一秒鐘,她都會雙眸一閉倒地不起!
溫柔白著臉,在每一份同意書上都簽下了名字,一份就代表著一個器官。
她簽得很快,兩個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那麼,請問溫小姐,你是否願意,將溫先生的皮膚……」
「你說什麼?!」
還沒有等他說完,溫柔的眼刀就已經飛了過去。
她以為自己可以保持冷靜的,就算冷靜不了,她至少能咬牙熬過去,但溫柔發覺自己不能,她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
「溫小姐,這世上有許多大面積燒傷的患者,他們身上沒有可再生的皮膚,或者……」
溫柔用力拍了下桌子,喝止道:「你們不用和我解釋有什麼用途,我很清楚,可這個人是我的父親,你們要將他全身的皮膚都取走,這太殘忍了!我真的無法接受!」
「溫小姐……」
「閉嘴!」
溫柔的眼睛里已經射出了憤怒的火光,男人於是不敢再說話,因為他怕刺激到她,導致她把她剛簽下的那幾份同意書,全給撕碎作廢了。
穆寒時朝他們使了個眼色,輕聲道:「你們先出去吧,我來和她說。」
那些人一離開,溫柔硬撐起來的身子刷地軟了下去,她半趴在桌子上,兩隻手揪住自己的頭髮,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然後她轉頭去問穆寒時。
「穆寒時,為什麼我爸會想要捐獻器官?他有和你說起過嗎?」
穆寒時依舊不著痕迹地迴避了她的問題,轉而問:「溫柔,換做是你的話,你會不會呢?」
溫柔毫不猶豫地點頭,下一秒,豆大的眼淚直接脫出眼眶,砸在桌面上,她激動起來,「可現在,我們不是在說我!是在說我爸!你知道嗎?我爸他是信佛的!佛教的教義,人在死亡后,神識還存在,如果強行割裂他的身體,取出器官,他會很疼很疼,痛楚及嗔心,會引人墮入地獄……」
「溫柔,不要迷信。」
「這不是迷信!穆寒時,我說真的,我爸是很虔誠的信徒,他不會做違背教義的事。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可是他親手簽下了志願書不是么,他生前就同意遺體捐獻,他那個時候意識非常的清醒。溫柔,這是件很有意義的事,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佛家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可能才是你父親的初衷,不是嗎?作為子女,我們就尊重他本人的意願吧,好不好?」
溫柔聽他這樣說,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了下去。
她的嘴唇動了動,忽然問出一句,「穆寒時,我爸爸,真的不在了,是不是?」
溫柔的眼眶裡全是眼淚了,卻一直沒有溢出來,她已經看不真切男人的臉,卻沒辦法裝作聽不見他的聲音。
「……是。」
「穆寒時,我沒有爸爸了!」溫柔終於撕心裂肺地哭出聲,「我還沒記事的時候,媽媽就不在了,如今,連我爸都離開我了……」
穆寒時的眼睛也紅了,他把人擁進懷裡,吻著她的眼,吻著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溫柔,你還有我。我會陪在你的身邊的,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
下午四時,ICU病房。
穆寒時和副手,對溫如嚴做完了最後的評估。
再過不久,移植小組的人會把他推入手術室,進行器官摘除手術。
溫柔兩隻手撐住床沿,慢慢蹲了下去,溫如嚴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溫如嚴的手,然而一碰上去她就趕緊縮了回來。
不是被他的體溫嚇到,而是自己的。
「穆寒時,我的手好冰!」
爸爸那麼怕冷的一個人,肯定吃不消她用這麼冰的手去觸碰他。
穆寒時走過去,包住她的手,不停搓了好久,然後問,「熱一點沒有?」
溫柔點點頭,這才轉過去,重新去握溫如嚴的手。
「爸,我是柔柔。對不起,我來晚了。其實我知道這一天早晚都要來的,可是說真的,我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她搖著頭,「不,我是不可能做好心理準備的……」
「爸,我記得你剛查出生病那會兒,總愛和我開玩笑說,早死早超生,十八年前又是一條好漢什麼的,我也總是配合著你笑,還老是附和你,讓你傷心了對不對?你肯定傷心了,好幾次你偷偷哭我都看見了,我只是沒戳穿而已。你說說你啊,因為不想我難過而自娛自樂,我真的表現得不難過,你又自己躲起來難過……」
「爸,那都是我騙你的啊,所以你怎麼能當真呢?真的就走得這麼早……」
溫柔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笑,她不希望在父親面前沒完沒了地哭泣。
可是淚水根本不由自己控制,前襟已經濕透,寒意刺透了骨髓,洶洶地向四周暈染。
她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她可以一直說下去,但是手術的時間迫近了,很多人在等著,等得越久,器官的活性就會下降得越快。
溫柔做了一次深呼吸,做到心肝脾肺腎都疼得快要讓她死過去。
但是,真的到了告別的時候了,真的不得不告別了。
「爸爸,再見了,願來世,你還是我的父親,我還是你的女兒。」
淚眼朦朧的,嗓音沙啞的,但溫柔堅持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她希望父親能夠聽見,「這一世,溫柔沒有盡好做女兒的責任,下一世,一定補償你……」
然後,溫柔顫抖的雙手,伸向了呼吸機。
她拔掉了插頭。
她覺得身體里的什麼東西,也被她拔掉了。
溫如嚴的呼吸,沒有了,心跳,最終也漸漸停止。
——「天人永隔」。
這四個字,如果只是一串沒有感情的符號,永遠不會真實地發生在人世間,該有多好。
該有多好啊……